荣国府西跨院,贾琏的宅子,小红在后宅正屋的窗檐下口齿清晰的禀报着宁国府的事。
“二奶奶,那府里来了好多的兵丁和衙役,却被尤大奶奶与代儒祖都给挡在了门外。另外,族中的子弟除了宝二爷和不在家的外,全都去了祖祠,要请族法。”
屋内哐当一声,似是打碎了瓷器,好一会儿,才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快去找赖大家的来。”
小红咬了咬嘴唇,还是把一件要紧的事告诉了主子:“奶奶,我听说尤大奶奶告发赖升偷了珍大爷的名帖。”
“什么!平儿,快带人去绑了赖大家的压在府里,不许人见也不许人问,快去快去!小红进来伺候我穿衣,我要过府。”
宁国府祠堂一侧的偏房,当中坐着两位官,贾琼只陪坐在一旁,他也搞不明白九门提督府怎么忽然出现在宁国府的门前。
“傅大人,这就是贾琼?”
傅试苦笑一下,点头承认。
贾琼赶紧行礼。
那将领瞪着贾琼好半天,才一拍桌子怒喝:“都特娘的什么事!不是说本官来给他解围的吗?不是说你傅试要强抓他,而我来驱散了你吗!怎地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你们...你们反抓了别人?!拿本官打镲?!”
傅试赶紧起身:“下官也...贾琼!你给我们说个清楚,你怎么把诰命也给说动的了?要知道你有此能耐,本官何苦跑了半宿的路!”
也难怪傅试发火,他领着赖升叫开了宁国府大门后,刚说了几句官话要抓人时,宁国府内亮起无数的灯笼火把,族中子弟几十位,簇拥着一老一妇迎了出来。
老的是贾代儒,妇人是三品诰命尤氏。
傅试见尤氏一身的品级大妆,只好先行官礼,谁知他还没说为什么来呢,尤氏却先告了一状,说贾珍的名帖丢了,问傅试可见了没有,顺天府要是找不到,她明天就去大理寺报官。
傅试张口结舌,赖升面无人色,谁都没料到,尤氏怎么会给贾琼出头。
怎么不能出头?
赖家一半的财产将没入族中公产,尤氏可得其中之一;剩余一半阖族共分,尤氏又能得一份。
况且尤氏有理有据,我只问我家爵爷的名帖去哪了,贾琼是谁,爱抓不抓,爱死不死,与本诰命何关?
代儒公也好说话,族中公产出钱修缮族学,今晚就付钱,怹老人家能不来吗,那钱可在赖升家存着呢。
剩余子弟么,有贾蔷这个贾家正派玄孙一顿的忽悠,再加上今天白天刚得了贾琼行事种种的好处,谁不奋勇争先来捧个人场?
连贾环和贾琮也在人群中跳着脚喊除家贼,傅试还怎么能强行演戏抓贾琼。
正尴尬时,九门提督的兵也到了,胡拉一下全给围住,推推搡搡时发觉了不对,要救的人屁事没有,报官的人却被扭倒在地,一下子懵在当场。
贾琼哪知道傅试帮他请了九门提督府的兵,他是按着最坏打算准备的全套,哪想到来了两处的人。
顶着尤氏狐疑的目光,贾琼硬着头皮将两位大人先请进了府,没对剧本演砸了可还行,总得有个说法才好,要不明日天一亮,全京城的人都得知道贾琼是被九门提督府给保下了。
这还卧的哪门子的底!
被傅试喷了一脸口水后,贾琼苦笑着先作揖:“骂也骂了,事也出了,二位大人,能否先听我一言呐。”
“有屁就放!”
“还未请教这位大人的官讳?”
“本将冯天寿。”
傅试给解释了一下:“永兴节度使冯大人之子。”
贾琼脑袋里闪过一个词条,是书中的一段话,一個太监对贾珍说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短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好,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份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
原来被贾蓉截胡龙禁尉的冯家子就是你啊。
得,算知道怎么是他来了,与贾珍父子有仇,这是公报私仇两不误。
苦笑更深了,但贾琼心中更有了底气,与宁国府有仇最好,天然的盟友,不利用一下要遭雷劈。
“我现写个状子,告宁国府家奴赖升阴私结党,有害主家乃至朝廷的异动。九门提督府身负镇守神京之责,我告在此处还说的过去么?”
傅试看向冯天寿,冯天寿一拍桌子:“证据呢?”
“我去制造,保准牵连上宁国府。”
“好!”冯天寿大马金刀的靠坐在椅子上:“本将就在这里等。”
贾琼又看向傅试:“您这不变,只是又接了丢名帖的案子。”
傅试一挥袖子:“本官不用你教,赶紧去办事!”
贾琼一身是汗的出了厢房,来到祠堂内见过众兄弟子侄,狠狠的往下一劈手,众人皆长舒一口气,眼冒喜色。
本来还提心吊胆九门提督插来的手,没想到却是来帮贾琼的兵,贾代儒都问:“琼儿,你与这九门提督府,何时关联上的?”
贾琼嗐了一声:“你们当来的是谁?”把冯天寿和贾蓉的事一说,众人恍然大悟。
贾琼自嘲:“我一介孤绝贫子,上哪去结识官家,甚至是九门提督?人家是专程来找茬的,不过阴错阳差凑在了一处吧。”
假话说的比真话还真,连尤氏听后都说真是报应,她自然清楚贾珍给贾蓉买官的过往。
当务之急是制造证据,而比制造证据更急的是抄家。
贾琼瞥了一眼被堵住口舌捆住手脚的赖升,对族中众人下令:“不要什么口供证据,直接去抄家。按先前约定好的行事,所有财物归拢点算后分之,所有书凭信件不可遗落,尤其是房契!”
贾蔷感激莫名,替贾琼说了狠话:“不义之财,却不能不义取之,谁要是动了手脚,莫怪贾蔷翻脸,什么辈分也顾不得,陪着这老狗在祠堂内等着发落吧!”
众人皆言不会,毕竟是宁国府的事,贾琼和贾蔷又是宁国府嫡亲,他俩出面名正言顺不说,日后贾珍来翻后账,也是他俩出头。
乌央央人众来到了赖升的家门前,三进三出的一座宅子,比得上贾琏在荣国府的小院了。
贾蔷一马当先,眼都红了,手里拎着一根木棒,啪啪啪叫开了门户,不等赖升家的仆人有所反应,一棍子将之砸倒在地,嘶哑着嗓子喊了声抄,人群涌进了赖升家。
哭喊声响彻了半夜,巡夜的兵丁连问都不问,还帮着守住了宁荣街两头,直到子夜时分,人人手里拿着一吊钱,才收兵而去。
而贾琼也拿着几封书信回到了厢房,那两位正吃喝着酒菜闲聊,贾琼过去抢了一杯酒一口而尽,把书信往桌子上一拍,笑吟吟的言道:“我还说作伪些东西来呢,现如今不用了。二位大人请看,这里面都写的什么!”
傅试抢先拿起一封,略略看了一遍后,连忙又揣进了信皮里,沉声问贾琼:“还有谁看过?”
“除了我,没别人了。”
冯天寿不满:“怎地不给我看。”
傅试将所有书信都给了他:“最好别看,将之送回提督府,王爷自有主张。冯将军,请将本官绑了吧,连带着那个管家,一起绑走。”
“啊?这不是咱们商量好的事吧。”
贾琼是知道缘由的,略一思索,索性也将双手伸了出去:“还有我,一起绑走,天亮后,我再自己回来。”
冯天寿没看信,但见他们两位都如此做派,心知信中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也就不再多嘴了。
贾琼被绑着出屋后,贾家子弟都愣在当场,再一看连傅试傅大人也被人押住,更不知所措。
尤氏急急忙忙赶来,她身边此时多了一位五品的命妇,正是王熙凤。
“六弟,这又是怎么了?”
贾琼演戏:“家门不幸,有恶奴枉法,琼身为贾家子,不得不去大堂上给咱家辩个清白。嫂子、众兄弟,安守本分呀。”
王熙凤怎么听,怎么是在说她。
本来还想问问贾政名帖的事,但见众多兵丁的煞气,腿肚子转筋,口舌发涩,眼睁睁看着贾琼被九门提督府的兵丁押出了宁国府。
一同被带走的自然还有赖升,可那位傅大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怎地连他也有了不是?
众人纷纷猜测,却不得要领,尤氏只好出面约束,先将赖升家财物清点一遍,灵堂内也不可缺人,一切待贾琼回府再说。
无意之间,贾琼已经成了宁国府的主心骨,王熙凤都想掀开尤氏的衣裙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个贾琼。
九门提督府,贾琼还没资格见人,他也不知道提督是谁,被扔进一间偏房里,拉开被子蒙头大睡。
信里写的事情,他在书中读到过,无非就是经平安州私贩盐铁的事,倒没出他的意外,赖二作为宁国府大管家,一应跑腿的事都是他做主,留下几封书信在他看来不算什么。
只不过便宜了贾琼,也不知原本是谁告发给了朝廷,此间却是由自己的手捅开了秘密。
自己是有功之人,犯不着提心吊胆,累了整整一天,不趁机好好休憩才是犯傻。
他睡得昏天黑地,王爷那里看的惊心动魄,牵连官员之多之广,几封书信还没有露出全貌便如此骇人,要是证据确凿,平安州还能剩下一个官吗?
乐善王爷收好了书信,深思良久,对傅试言道:“伱连夜去皇陵面见圣上,将这几封书信和本王的奏本一同奉上。临走前,你去看看那小子,问问他,立了如此之功,想要什么赏赐。”
“要除掉么?”
王爷摆手:“留下还有大用!这只是贾珍与地方勾连之事,还未尽全功。而且...算了,汝将本王奏本送过去,圣上自有圣断。”
傅试明白,贾琼算是彻底保住了他自己的命,一句未尽全功,说明了一切,贾琼不到功成时,谁也动不得了。
推开房门叹口气,你还真是心大,明知道贾珍犯得什么事,还能呼噜响的震天,本官对你真是又惊又厌呀。
命人叫醒了贾琼,傅试沉默良久才说:“你是贾家宁国府一脉小宗嫡子贾琼。”
贾琼心里一沉,看来自己要顶着这个名过一生了。
傅试见他明白了意思,又说道:“想要什么赏赐?”
好一阵沉默后,贾琼拱拱手:“放过一个人,我带着她回南洋去,永不踏中土。”
傅试问:“倒也不至于,可甘心?”
贾琼答:“只当是做场生意,我赚够了盘缠就归家,再来故国经商时,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也好,但愿如你我所愿。你自行离去,无人拦你,本官先行一步。”
“大人!”
“嗯?”
“拜帖!给我一张拜帖!贾政的那张,我有用。”
傅试无语,只好禀给了乐善郡王。
“他要这帖子作甚?本王还要当做证据呢。”
“怕是想要染指荣国府吧。”
郡王把贾政那张名帖在手里把玩了片刻,扔给了傅试:“给他,要是能再钉死了荣国府,本王亲给他求皇赏。”
傅试心内嫉妒,面上恭谨,拿好了密封的公文袋,将贾政的拜帖又给了贾琼后,才打马出京。
贾琼将拜帖压在枕头之下,继续睡觉,短短一天内,他历经了不亚于穿越过后的心境。
红楼梦果然是一本奇书,隐喻甚多,不是当世人,还真不能一窥全貌。
先是一个语境,要不是先在顺天府大牢被软禁了半年,他怎能说一口流利的京城土语?
不懂京城土语,很难看懂红楼,那本书就是一本土语大全,所有的密语都藏在那些土语中。
譬如说姑娘一词,你当是云英未嫁之女,却不全对,京城土语中,这两个字也是女儿的意思。
谁谁家的姑娘,便是谁谁家的女儿。不论她嫁人与否,都要这么说。
距年龄大小,分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等等,贾琼这么乱想,是因为他在琢磨一个人,贾母口中的甄二姑娘,他已经见过了,便是那日来的北静王侧妃。
此次国丧为的就是刚刚薨逝的甄家老太妃,这个老字,也是土语。
你以为是差一辈,其实是差两辈。
太妃是一辈,老太妃又长一辈,所以说,死的不是太上皇的老婆,而是北明开国帝王邵武帝的妃子。
十二进宫,十四封妃,十六封太妃,五十二封老太妃,五十八薨。
这里有个认知障,她进宫时,邵武帝都已经六十了,下任万宁帝也近三旬;入宫四年后,邵武帝崩;入宫四十年后,万宁帝禅让;如今是正元六年,她走完了她这孤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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