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尖嘴咨牙弼马温

  四冷拼,大葱蘸酱、酱蘸大葱、葱白裹酱,葱叶拌猪头。

  金荣呲着牙花子回了门房吃自己的酱牛肉去了,贾琼一口惠泉酒就着一口葱,美哉美哉。

  厨房里柳嫂子费劲的摊着煎饼,半锅糊糊下去了,没一个能成的。

  济南府的人,不会吃煎饼裹大葱,怎么能说自己是齐鲁好汉、圣人乡邻。

  贾琼是故意为之,他就想知道,摊好的煎饼能放几天不长毛,自京城一路南下直至茜香,路上不走一年,也要八个月。

  这还是他计算着先乘船自运河而下的路,到了扬州后,是直接渡海而去还是经暹罗过海,还是个未知。

  晕船何如?

  风暴可能避之?

  种种难题纠结在一起,不来两口大葱下酒,是解不开这等的忧思。

  唉~~~,果然卧底这碗饭,没那么好吃。

  贾元春不是个好鸟巢!

  脚踏两船,观风看色,故意透漏了四王的安排,致使正元天子提早发动分而化之策略,也致使自己不得不跟着南安去趟茜香。

  除宁荣的小目标,也随之演变成了除四王。

  四王不是四害,没那么好除,真要刀兵相见了,害的是无辜百姓。

  咔吱一口大葱进嘴,葱气上头,红着眼睛喝了一口酒,那叫一个辛辣,填了四块猪头肉才压了下去。

  “六爷,有客来访!”金荣喊了一声。

  贾琼起身推门出去看,傅试傅通判面色不虞的拎着一盒吃食进了院子。

  贾琼过去一张嘴,傅试好悬晕过去,沉着脸见礼进屋。

  “你就吃这個?”傅试有些懵。

  “思乡了,吃点鲁菜慰藉慰藉。”

  “你管这些叫菜?”

  “葵韭藿薤葱,五菜也。”

  啪叽!傅试将手里的几个荷叶包扔在了桌子上:“你当本官没吃过野菜么!嚼了十年的菜头,本官才有今日的成就,少拿这套来恶心我。”

  贾琼打开一个荷叶包,香气扑鼻,是只卤鸡。

  “柳嫂子!炒菜!金荣!上果盘!”

  重又摆好了菜肴,二人闷头喝了几杯,傅试瞪着眼珠子问贾琼:“你要走了吧。这次随着南安郡王南征,正好回南洋。”

  “您都知道了?”

  “我刚在乐善王爷处看到的公文,征侯爵家子弟随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征讨,以复祖辈血性荣光,其中有你。”

  满世界知道贾琼不是贾琼的,有傅试这一位。

  “我把张老三和典狱派给你,你看着办吧。”傅试有些怅然,既有不舍,也有不甘,好容易得了贾琼这么个异数,翻手就把宁国府拆了,再留些时日,荣国府也会崩离,可惜...。

  贾琼点点头,心中也在翻滚,自己假冒是南洋大明遗民后裔,哪想到一转眼就要回到南洋去征战。

  借机走还是不走,一直在他脑海中打仗,要是走,离开这红楼,自闯一片天地,也不是件难事,甚至还多几分逍遥。

  不走,自己又没理由留下,单一个惜春而言,自己这次就能带走她,理由都是现成的,回金陵守坟去。

  可为何心里也有不甘呢。

  不能感情用事呀,红楼人物看看就得了,她们与自己两辈子的轨迹都天差地别,搅和进去后果未知。

  大葱就着鸡腿和酱牛肉后,味道纯正了起来,嚼碎了也是葱花,混着肉香,更像调拌后的下酒菜。

  “大人。”

  “叫我升良吧,这是我的字。”

  “升良兄,你又为何死盯着贾家不放呢?要说是公务,也不必如此上心。”

  傅试一挑眉:“你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我也问你,你又为何总想宽纵贾家人呢?他们与你毫不相干,贾琼的仇伱已经给报了,按说两不相欠,你却在步步为营,假以时日的话,贾家还真能脱胎换骨。”

  贾琼思量许久,才给了傅试两个字:“执念。”

  就着一口酒说出理由:“道不尽的执念,总觉得,有些人该有个结局,总是意难平。”

  喷出一口酒气,脑海中响起了《晴雯曲》,一张张模糊的脸飘然闪过,唯有惜春对自己笑靥如花。

  无他,但凡读过全本红楼的人,谁心中没有个憾处,或黛玉、晴雯、英莲;或宝钗、袭人、湘云;又或四春,又或熙凤,更或贾母、姥姥?

  把最后二人用酒相送,一路好走。

  扭头看傅试:“升良兄,该你了。”

  “我与贾珠是同窗。”

  哟呵,这是贾琼未想到的事。

  傅试似在回忆:“若不是有这层人情在,我又怎能拜在贾政的门下。我还有一个妹妹,那时贾珠与我常往来,我又是一介寒子,家里也讲不起规矩,他们便相识了。”

  贾琼瞬间脑补了三十集的影视,找一支鸡爪叼着催更:“然后呢?”

  “贾珠娶妻金陵李氏,人家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我妹子心碎也只得认命!可那贾珠,有了爱妻后,还对我妹子痴缠,我也是父母早丧之人,就这么一个妹子,我哪里舍得让她吃亏,恨不得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她偏偏要嫁给贾珠,宁肯作妾也无妨,我真是舍不得啊......”

  一语罢,泪沾襟。

  贾琼给他斟满酒,陪着喝了一杯,然后骂道:“贾家都是人渣!”

  傅试擦擦泪:“李穹兄弟,我肯放你进贾府,就是看中了你的一句话。你说要替贾琼照看妹妹,我心一软,便给了你机会。”

  “后来呢?后来令妹见贾珠死了便也死心了吧。”

  “我妹妹她...也死了!”

  “啊?!”贾琼大吃一惊!

  十年前,贾珠娶妻李纨,李纨过门不久发觉了贾珠另有私情,伤心处也替贾珠着想,点头允了傅试一直不肯说名字的傅秋芳进府。

  没想到,王夫人趁机塞进四个通房丫鬟,分贾珠的宠爱,言说要多子多福。

  李纨有孕在身,眼不见心不烦的躲开了,而傅秋芳也有孕在身,这下傅试不得不逼婚贾珠。

  贾珠两头忙乱、一头官司的下场考试,只说待春闱后来个双喜临门,哪想到自己根本吃不消。

  贾政大怒之下拷问贾珠未考中之因,贾珠素知家中行事的做派,死也不肯说出傅家,贾政未曾料到贾珠身子已然亏空,重伤之后虚不受补。

  这也有个对比,明写的贾瑞羸弱而亡,暗写的贾珠丧命之因。

  贾珠撒手人寰后,李纨为母则强,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胎儿;傅秋芳却万念俱灰,她是未婚先孕,传出去后,已经中了进士的哥哥前途不保,只趁哥哥不在家时,三尺白绫追随贾珠而去。

  贾琼啧啧称奇,灌醉了傅试后,搀他上床躺下,趁机问他现在的傅秋芳是谁。

  却没有答案。

  听着傅试的鼾声,贾琼自斟自饮,血泪成书,果然如是。

  傅试该不该恨贾珠?

  作为哥哥而言,害死自己妹妹的人,当然不共戴天!

  继而也会恨上贾珠全家,人之常情在,不能说傅试不该牵连荣国府都恨进去,他委屈求全拜仇人为师,只能是他的精神寄托,仇恨也是动力之一。

  当这一幕出现在自己身边时,李穹舍不得走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又是贾琼了,身份上无可指摘,唯一知道自己身份之人,还与贾家有仇,那两位既然给了自己,用不着自己下手,一场注定的败仗中,死谁不是死。

  那...不走了?

  或是说,等贾家彻底完结了故事后,自己再走?

  烛火摇曳中,天色微明,枯坐了整夜的贾琼,下定了决心,此番去茜香而不借机走,为了诸多的意难平,他也要回来看看结果。

  寻死的不救,枉死的搭把手,贾家的结局好坏不在自己,而是他们自己。

  心里勾画了几个枉死要救之人,还是迎、探、惜、湘云几人,薛林都不想,不管她们乐不乐意,只要贾元春的一句话,两位新娘同入洞房不是难事。

  而如今的贾元春少了早死的理由,再多活几年便是宝黛钗三口之家的幸福,至于说贾元春什么时候要死,就看这回除四王的开篇怎样书写。

  南安郡王是第一个吗?贾琼不好认定,想来其余四王身边也有密探,但能做到哪一步,谁也不好预估。

  天子之意就是削藩,自古削藩兵戈现,哪见丹书保命还。

  走着看吧,我贾琼也不是一个废物,成大事不能,做小事难道也不能?

  洗把脸叫醒了金荣去熬粥,又将傅试喊醒,洗漱一新后,喝着小米粥醒酒,贾琼把密谍司的牌子给了傅试看。

  “我不走了,你我携手吧。”

  傅试瞧瞧牌子,又瞧瞧贾琼,忽然放下碗筷纳头便拜:“下官见过使司大人。”

  “升良兄,何至于此。”赶紧将他拉起来,傅试犹如见了狗屎一般低声骂道:“你个混账东西!骗老子一场倾诉不说,何时你又跳了门!”

  “我也不想如此,是那夏公公见我奇货可居吧,我只好如此喽。拿这件事换你的秘密,足见我的心诚,老傅,联手否?”

  傅试脸色阴晴不定,拿起那块牌子问贾琼:“你可知密谍司之人虽无定品,但见五品官以下便大一级。你有这个臂助了,还要我这个七品的通判做什么?”

  贾琼拉他又坐下,就着辣白菜、韭菜黄、疙瘩头喝粥,呼呼的吞咽声中,贾琼慢慢的说来:“念你旧情,而且你的位置太关键了,贾家一旦被咱俩扳倒,入狱的人中,我想救谁你便救,凭这一点,交你这个朋友,我并不亏。”

  “哼!狡诈!”嚼着馒头的傅试愤愤不平:“我十年寒窗忍辱负重才到了今天的位子,你凭什么就比我混的还要开。”

  “哎哎哎,嫉妒可就无趣了啊。我也是适逢其会罢了,事赶事,架我上来的,你以为我愿意?”

  傅试吞下馒头后,仰头想了一想,认真对贾琼说道:“你的身份太多太杂,张老三与典狱不能留了,也不能让你动手,给他俩换到西北去,我下手。”

  瞪了贾琼一眼:“不是妇人之仁时,他俩不死,死的就是咱俩。哥哥我长你几岁,这事你听哥哥我的。”

  一声哥哥,便是认可了联手,也有贾琼这密谍司的身份作祟,傅试自然不愿放开贾琼,已经不是或许了,他贾琼必定能帮自己铲除贾家,那还端什么架子,认作兄弟才好说话。

  “我到底要去哪?”

  “兵部车马司,我找王爷去,给你要个掌固出来,好遮掩你的身份。放心,不与王爷说你这密谍司的事。”

  “我实不知掌固是做什么的,几品?”

  “刚入流,无品。”傅试忽然一笑:“可看过戏?弼马温大闹天宫,车马司的掌固就是马头,恭喜贾弼马高升。”

  看着一扫阴霾大笑出门的傅试,贾琼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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