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避祸出京已经一年了,临走前还打了一顿求偶不成的薛蟠,哪想到一年后竟然在湘南的山路上,又碰见了他。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年不见薛蟠,脸也小了,肚子也没了,都敢胡乱去翻死人的身上,这还哪是自己认识的锦衣玉食走马飞鹰无女不欢无伶不乐的薛家少爷。
更奇异的是,又见着了贾琼!!!
一年前他还三餐不继精神萎靡的问自己砒霜吃多少能死人,现今再看,谈笑间退敌,举手间杀贼,简直如换了个人般。
难道说,从军真能有这般大的变化?
若兰与紫英是自己的好友,若他们都在一处,自己也有个落脚之地,投身军伍中一刀一枪搏个前途,家族复与我手或可也行!
想到这儿,柳湘莲单膝跪倒给贾琼施拜礼,贾琼赶紧扶他起身:“都是往日的兄弟,何必见外。先从掌固做起,不瞒兄弟,我也是自掌固出身,半年来,累计军功升到了主簿。”
薛蟠跑回来拆穿了贾琼:“是副的,小柳我跟你说,我家这个皇商就该他做才对,瞧见车后的是什么吗?他说叫甘蔗,能榨糖。”
贾琼脸一黑:“你要去做官,只能做三天!”
薛蟠嘿嘿发笑,递给贾琼一条围腰的汗巾子:“瞧瞧这个。”
贾琼不认得,柳湘莲啐了一口薛蟠:“狗改不了吃屎,你就晓得这些,枉我高看了你。”
薛蟠得意洋洋:“小柳哇,这你可就不懂了。咱们杀的是谁?土匪对不对?我可见过土匪的,广西山里多的是,一個个连饭都吃不饱,哪能来姐儿身上的汗巾呢?”
贾琼唉哟一声,薛文龙有长进啊。
柳湘莲也诧异起来,接过那汗巾子捻了一把:“是杭绣!此物必来自杭州府左近,那里织女甚多,惯用此等布料做汗巾。”
薛蟠拿胳膊一碰柳湘莲:“如何?咱们二人去杭州走一趟,访访这汗巾子的主人去呗?你瞧,还有个花名呢。”
贾琼心服口服,术业有专攻,渣人也有填土时,要不是薛蟠的细心,还真不知道这些“土匪”竟然来自杭州府。
既然薛蟠认定了汗巾子是一位有花名之女的身上物,那么必定要去杭州画舫中打探一番了,好好好,那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春游苏堤桃红绿柳...
“你不能去。”薛蟠义正言辞:“你是后军采买主帅,岂可军中一日无主。我与柳贤弟同去最好。再说,你是要有家室的人了,离这些花花草草远些。”
柳湘莲替贾琼高兴,穷困潦倒贾老六都有相看的人家了,真是天降洪福的好事。
“恭喜六哥,贺喜六哥!但不知是京中哪一家的闺秀,想来也是一位小家碧玉吧。”
良心话,柳湘莲是真心夸贾琼,以他对贾琼之穷困的了解,赞一声相看之女是小家碧玉,已经是大大的褒奖了。
瞥了一眼脸已经黑下来的薛蟠,贾琼一本正经言之:“还行,虽家世平平、容貌平平、才学平平,但娶妻娶贤,日后能相夫教子也就罢了,我不挑。”
“六哥沉稳了许多啊,确实是居家之言。弟却还有一番妄想,非绝色不娶之也。恐怕也是年少的荒唐吧。”
“不!”黑脸的薛蟠眼前一亮:“柳兄弟绝不可弃了此念!哥哥我给你保个媒,真是个绝色!如今就在金陵,你我先去杭州,查探清楚了一同回金陵,我让贤弟好好相看一番。”
你薛蟠能介绍谁?
不就是秦可卿吗,伱那些小心思我会猜不到?就冲今天不带我去画舫之仇,彩礼减半!贾琼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
湘楚大地,三面环青山,四水入洞庭,美人美景美潇湘。
刚刚爬过了十万大山的辅军们,颇有五岳归来不看山之感,顺山路前行的很快,至于“土匪”则遁于密林间不见踪影。
要是扔下车马去追,倒也能追的上,贾琼却想着以逸待劳,等他们再次上门,既然想要杀自己,绝不会就这么放弃。
没错,他认定了对方是冲自己来的,所谓行家看门道,跟冯天寿、冯紫英在一起久了,官兵战阵什么样,他也能看的出来。
这伙人,除了没弓箭手和刀盾兵以外,全挂的游击战法,正面突击,侧面袭扰,背后还有故布疑阵,这是一支百人队的标准战法。
不拿盾牌和弓箭则是不想暴露了身份,谁家土匪有这么全的兵备,地方官也别剿匪了,找根绳子挂了自己吧,朝廷饶不了他。
但这次他们吃了亏,下次再来,必定准备齐全,刀盾、长枪、弓箭乃至破甲铁锤兵可能都会有。
那时才是一场恶战!
得亏自己有了个柳湘莲,这小伙,一身功夫还是了得的,不是江湖路数,而是军中的搏杀法,派他做个斥候绝对心安。
给他一块掌固的腰牌,又给他一面后军征粮的小旗,让他连夜就走,去衡阳府找府兵,就用自己说的法子,绝不提什么土匪,咬死了是茜香派进来的敌兵,人数不超过二百。
不能说太多,说太多的话,府兵被吓死了,可没人敢来救自己了。
柳湘莲还真不畏难,反而觉得六哥看重自己,要了一副弹弓后,收拾妥当飞马而去。
这边燃起篝火,用车厢首尾相连做成营寨的围墙,围墙之后挖陷坑,砍竹做矛,藏于陷坑之内,敢进来就等着被穿成串儿吧。
还真让贾琼给猜着了,后半夜天色欲明时,随着几声惨叫,和衣而卧的贾琼猛地醒了过来,踹了一脚薛蟠,拎起弹弓自壕沟内偷偷看出去,影影绰绰有些人影正在第一道车厢前晃悠。
贾琼摸着号角吹了起来,呜呜呜几声响后,藏身战壕内睡觉的民夫辅军等,差不多都醒了过来。
喊了一声打,弹丸铺天盖地射了过去,不管前面有没有人,讲究一个面内不留死角。
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贾琼一咧嘴,还真用上了盾牌,这也太看得起自己这支运粮的队伍了,就不知,若是再啃不下来自己,背后之人怎么和朝廷交代一支在编的军伍,突然消失这件事。
“抄家伙!”
贾琼大喊了一声,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他自己也拿了一根在手,这宝贝可是在三湘遍地都有,戚家军拿它破过扶桑浪人的刀阵。
半根不去枝叶的长竹。
剩下那一半在坑里埋着呢。
这一战简单之极,无非是做了两道防线,头一道车厢围墙是使敌兵行动减缓,并看不清围墙后面的陷坑。
第二道就是七扭八拐的战壕,全员裹着被子睡在战壕里,为的是减少弓箭带来的伤害,迎敌面侧挖一个小洞藏身,炮都能防,遑论弓箭乎。
一寸长一寸强,何况长的不止一寸。
一声出击,爬出壕沟,抡起竹枝一顿的乱扫,长矛都不如这个长,就是再打你个措手不及。
你就是赵子龙也透不过我这长竹阵,怼着头脸一阵的乱戳,那竹枝竹叶就是要你看不清我的招数。
“盾牌在前,压过去!”对面也有人喊了一声。
贾琼随即大喊:“下沟!”
扑通扑通又跳回了沟里,盾牌兵护住面门掉进了壕沟里。
护住面门也就是挡住了面门,一开始跳出去打,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还有壕沟这件事。
这么黑的夜,双方谁也不点篝火,不摔进来才怪。
怪谁,你要是天亮再来,或许就不吃亏了不是。
民夫也好,辅军也罢,都是跟着贾琼自京城一路走到这来的家伙们,要说什么战阵战法,他们两眼一抹黑如听天书。
但就是一个挖坑等人掉下来再痛打落水狗这事,他们已经熟的很。
早有人拎着铁锹等着呢,除了些反应快的用盾牌护住了身以外,大多数盾牌兵都被铁锹拍了后脑勺。
贾琼计算的没错,就是一支百人队,盾牌兵二十,弓箭手二十,其余为刀枪手。
盾牌兵可说是失足掉进了坑里,后面露出来了长枪阵,这是最危险的时刻,敌人高打低,手中长枪往下乱戳就行。
“薛蟠!”
贾琼豁着嗓子不要喊了起来,他所依仗的还是弹弓,无他,我们人多。
薛蟠带着一百来人一直藏在最后,就等着贾琼喊呢,一听都破了音的嗓子,他喊了声打,一片一片弹雨飞了出去。
没了盾牌兵的护身,长枪手失去了转变战局的一瞬。
对面为首之人叹了口气,命弓箭手放箭,喊了一声撤,不再恋战。
他的人手损失不起,本以为对面的民夫会被吓得乱跑,能与自己交手的也不过百来个辅军而已,哪想到对面四五百人战列分明战法诡异,再拼下去,自己这百十号人要损失过半。
杀不杀得上面指名的人都是个大大的疑问。
“补刀!不留活口!”
贾琼这一声真是招人恨,敌首心痛的险些吐血,带着队伍再次遁入了深山中。
不是贾琼发狠,真是不能留活口。
留下来,他一说自己是哪哪的兵,你能怎么办,只能移交地方是不是?
那好,你前脚走,后脚这些人有可能也走了,杀几个“江洋大盗”报上去,贾琼再想找后账,谁还理你。
只能全杀了,咬死是敌军,大家都默契一些,谁受了损失谁自己扛,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早晚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而且,薛蟠和柳湘莲已经打算去杭州采风了,那他们真实的身份就跑不了。
打的挺热闹,对方死的不超十个,补刀才又砍了七八个,受伤的被他们带走了。
自己这边有伤的也不少,可喜是没死人。
松了一口气,点燃篝火,救治伤员。
算上昨天白天的人头,贾琼一共拿下了二十个,躺在壕沟里看天的贾琼,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全是你死我活,我不杀人,人定杀我,自踏进宁国府的那一天起,红楼这部吃人的书便冲自己张开了大嘴,里面有甜言蜜语,也有唇刀舌剑。
别后悔,撑住,杀的没人敢在杀自己为止。
如今的自己,还是太过弱小啊。
晨雾弥漫,红日不升,林间静谧,草木带霜。
一长队车马逶迤起程,只留下一片土坑做了一个印记。
......
“贾琼!活下去!给我报仇!”傅试在这同一天的清晨里,悲号了一声,一头扎进了滚滚黄河,岸上的追兵纷纷放箭,不一会便失去了傅试的影踪。
噗通两声,张老三与典狱的尸体也被扔进了黄河里,追兵们毫不留恋,打马而去,黄河边恢复了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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