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2年,京都,2月
凉风习习,夜色朦胧
一行车队缓缓驶出国邸,朝着街道驶去。
车队规模颇为气派,随行者数百人,有仪仗,有护卫,而在队伍中央尤以那架黑轿皂盖的四乘马车尤为突出,旌旗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越”字
然而此时整座京都仿若蛰伏在黑暗中巨兽般,随行的人皆是闷不做声,仅仅只有车轮粼粼和马儿嘶鸣,显得孤零零。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明朗,京城也多出人气。
最先的是朝廷百官,头戴长冠,手怀玉板,汇聚于御道,浩浩荡荡的上早朝。
而在皇宫之外,虽是早春时节,稍有清冷,却抵挡不了百姓的热情,纷纷走出家门,贩夫走卒沿街叫卖
京城街头也开始热闹。
晨曦破晓之际,便已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人声鼎沸,好不气派。
自从3年前,玄王于巨牧大破武王部曲,武王自持为当世“第一武神”不甘受辱,与大玄军浴血拼杀,一人搏杀三千人,鏖战三天三夜,最后力竭而亡,战死沙场。
武王败亡,随后便是玄王定鼎中原,进而称帝,大玄王朝建立,万象更新。
这是一个新生的帝国,自上而下,由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气派。
街道上一队队佩刀持戈的士卒,在京城大街小巷巡逻,他们冷峻面孔一如寒光闪烁的兵刃,严防紧守街市上任何敢作奸犯科的歹人。
这个帝国很年轻,还有很多潜在的隐患。
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随着同僚在街道上巡逻,保证治安。
突然间人群里传来些许躁动声音,老兵察觉,目光移动,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绣着龙飞凤舞“越”字的大旗。
“越王....”老兵瞳孔微缩。
这是皇帝册封的七位异姓王之一。
在大玄建立以前,是玄王联合其它诸侯与武王争霸天下。
直至武王兵败,玄帝感念七位诸侯劳苦功高,在击破武王过程中做大贡献,封王位,划封国。
这“越王”便是七王之一。
老兵看这队车马出行的规模,猛然想起了近些天的传闻:
“老越王伤病缠身,两月前不幸薨,现如今需要在京城的公子回到越地继位....”
想到这里,老兵目光一凝。
可以看到在越王出行车队,百姓自发的退避至道路两旁,然而这些京城百姓神色淡漠,仅仅只是碍于越王身份,低垂着头,不选择直视。
越王车队所经过的地方像是被按住暂停键,街道上一切热闹喧哗的声音都消失了,仿佛京城的繁华并不属于越王的人马。
感受到其中微妙氛围,老兵没由来的心中一沉。
似乎在击破武王后,他们大玄就与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诸侯王疏远了。
老兵不太明白这其中原因,毕竟他只是一介草根出身的武卒,没读过什么书,能认得名字也就差不多了。
“走,去看护一二,不要有不长眼的人,冲撞越王的车架。”
耳边传来声音,是队长招呼他行动。
老兵一正色,随即便和上司去看护越王的出行。
百姓与武卒排列道路两侧,默不作声,静静的等着越王离开。
突然间,行动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此人原先坐在越王车架的右边。
马车一般乘坐三人
驭手站中间,驾驭着马车,而尊贵的人,也就是越王,坐在左边。
至于右边位置,则是越王亲信或者贴身护卫才能乘坐。
从车上下来的人便是坐在右边的人。
那人佩戴一把腰刀,以鲨鱼黑皮为鞘,内敛暗沉,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把宝刀价值不菲。
这是一位中年男人,面部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然而霜白的鬓发,以及眼角的皱纹都说明他不再年轻。
不过他身姿笔挺如劲松,一身劲装被肌肉撑的鼓鼓。
中年男人健步如飞,从行驶车架上跳下来后,便一步两丈的来到街道两侧。
站在街道两侧士兵,一见男人靠近,便感觉到一股浑厚气息扑面而来。
“此人是武道高手,我远不及他!”士兵暗暗咽了口唾沫。
看着男人靠近,士兵下意识的握紧手中伫立的兵戈,硬着头皮,暗暗紧张。
可谁知中年男人面色稍有尴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公子说,离开京城可就吃不上这些市井美食了....”
士兵一愣,扭头一看,发现身后居然是一家葱油炊饼,以及一家酥皮烤鸭的摊子。
这确实京城市井里颇有口碑的两家美食摊。
士兵绷着表情,然后给男人让道。
中年男人这才从怀里掏出铜钱,在路边摊贩采购市井小食。
等男人回到车架上时,左右手已经拎着大包小包了。
而看到车架左边的那尊王的动作时,士兵微盍着眼帘,视线偏移,不敢直视。
不是不能窥视王的威严,只是这位王....
“嘿嘿,快给我,出了这京城,可就吃不上这么酥的鸭子了。”
只见车架的左位上,是位十六岁少年,身着峨冠博带,绣衣丝屡,纹饰有日月星辰、花鸟鱼虫,极其的华贵。
可他的身形却略显单薄,似乎撑不起这华贵宽大的衣袍,不过少年皮相极佳,面庞白净似皎月,鼻梁高挺,唇色鲜艳,双眸似墨画,神采飞扬,不说贵气逼人吧,那也能算是浊世公子的模样。
可偏偏这位公子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却紧紧盯着自家护卫买回来的吃食。
这就是当今越王的继承人,公子王歌。
众人可以见那越王的继承人在贴身护卫上车的一刻,便急不可耐讨要吃食。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无奈道:
“公子,注意仪态。”
他是公子王歌的贴身护卫,名为燕飞,自公子王歌九岁起,便贴身保卫公子王歌的生命安全,可是说是公子王歌最信任的人。
“管甚么仪态?你快给我就是了。”
公子王歌撇了撇嘴,显得迫不及待,这酥皮鸭就是要刚出锅的那一刻,皮才脆,肉才有汁水和弹性。
这要放久了,酥皮绵软,鸭肉柴老,汁水冷淡,那风味大打折扣了!
燕飞嘴角抽搐,终究奈何不了自家主子,让手中食物就这么给夺了过去。
公子王歌就是这么赤诚之心,随性洒脱,大家都习惯。
比起公子一个月前说过惊世骇俗之语,只是拿点吃食出点洋相而已,算不了什么。
燕飞不免回忆起一個月前发生的事情....
那天,玄帝召见过王歌,说是越王薨,按照继承制,王歌该回越地继承王位了。
可谁知公子王歌说了什么?
“此间乐,不思越。”
哪有这样的继承人啊?
虽然大家都知道,越地位于南疆,大片领地都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远比不上北方和京城繁荣。
但这句话就不该是你这个越王继承人说出口!
荒唐,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一时间,公子王歌成为整个大玄王朝王公士族私底下的趣谈,更有史家要将这惊世之语记载在史册上,供后人消遣。
这下好,都成大玄朝廷的笑话了。
然而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王歌心里表示委屈:“我一个穿越者,我容易吗?”
看着车辆渐渐驶出京城大门。
王歌心中呼唤一句:
“石板。”
下一刻,仅仅只有王歌能看到的呈现半透明灰色的宽大石板出现出现。
石板的表面斑驳沧桑,给人一种异常古老的感觉。
然而王歌仅仅只能召唤出这石板的虚影,却无法对它做什么。
“我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起,这块石板虚影就一直伴随着我,我还以为这是穿越者金手指呢,可没想到这没多年过去,石板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哪怕我现在已经摆脱软禁,离开京城,它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石板到底该怎么用啊?”
王歌幽幽一叹,心念微动,石板虚影消失,不免回忆起自己穿越以来的经历。
他上辈子是蓝星老家的普通人,这一辈子刚睁眼,就成了呱呱落地的婴儿,是越王的第三位嫡子。
当然那个时候越王还没被封为越王,仅仅只是一个拥兵自重的诸侯。
按照这个世界嫡长子继承制,按理来说越王这个爵位应该落不到王歌这个第三子头上。
可这个世界在三年前还是诸侯王征战,群雄割据的局面,相当混乱。
王歌两个兄长就是在这乱世中接连逝世,所以继承权就落在王歌头上。
然而这个爵位并不是那么好继承的。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越王因为打不过武王,转而投靠玄王的时候,就把唯一嫡子也就是王歌,当做质子留在京城。
质子是什么?
就是把自己的继承人当做人质软禁在京城里,放在君主眼皮底下,向君主表示自己并无“二心”的手段。
王歌是被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留在京城的!
可以说,他从九岁起就基本待在京城里没有外出过了,一举一动还被玄王的秘探暗中监察!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旦什么事情上升到权力层面,什么骨肉血亲都得让道。”
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王歌就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他还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在琢磨着如何激发石板的能力,其它时间则是在祈祷,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千万别脑门一热,搞谋反叛逆啊,不然他这个质子小命不保!
幸好,他那个便宜老爹还是有操守的,兢兢业业帮玄王打天下了。
大玄王朝建立的一刻,悬在王歌脖子上一把刀终于被卸下了。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
王歌的便宜老爹被封王了,成为大玄王朝的七个异姓王之一。
按理来说,裂土封王已经是人生的最大成就了,作为越王的继承人,王歌应该高兴才对。
他啥都没做,靠着自己血脉就能称王,这已经不是赢在起跑线了,而直接躺在终点线了。
但问题是,在大一统王朝的背景下,哪一个帝王会容忍自己权力被异姓王瓜分,并且还要提防着异姓王会不会造反呢?
就算这一届异姓王不会造反,那下一届呢?
下下届?
万一皇帝的继承人不堪大用,保不住江山被异姓王夺了皇位呢?
王歌是个穿越者,穿越前没什么大成就,只是自给自足,衣食无忧,算是一个知足常乐的普通人。
不过碍于王歌蓝星老家历史悠久,义务教育到位,人文氛围浓厚,信息传播发达。
王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对于大一统王朝来说,只有死掉的异姓王,才是好的异姓王。
哪怕这个世界有着一人可敌千军万马的超凡武力,但依旧免不了这个结果!
这可就要命啦!
越王这个封位在王歌看来,很可能就是一张贴在脑门的催命符。
“削藩,肯定会削藩,这是迟早的事情!”
这就是王歌的判断。
小时候作为软禁在京城的质子,疑似金手指的石板又无法发挥作用,王歌每天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十六岁,王歌还忧心忡忡的担心朝廷削藩。
权力斗争最是残酷,一不小心就是九族消消乐。
“石板虽然不顶用,但好在,比起其它六位异姓王,我作为越王,对朝廷威胁程度最低。”
所谓只要我一无是处,别人瞧不上我。
王歌就发现,自己这个年轻的越王和其它六位异姓王相比,他的封地最荒凉,人口最少,处于最南方的地方,远离中央。
他这位越王,因为从小被软禁在京城,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培养自己权力班底,对封地的掌控力最低,名望也很糟糕。
而另外六位异姓王,各个都是从血与火的诸侯争霸中走出来的豪杰,大权在握,手中骄兵悍将众多,封地又多是肥沃膏腴之地,还占据很多易守难攻的关隘,或是交通要道,虎踞中原大地。
所以比起另外六位实力雄厚的藩王,王歌简直就是一头人畜无害的小绵羊。
这也是王歌猜测玄帝愿意放他回封地原因,一方面就是自己这个年轻越王太弱小了,起不了风浪。
另外一方面,也是向另外六位异姓王表态,大玄朝廷保证藩王的权力和地位。
否则老越王一死,朝廷就一直软禁越王继承人,收回越王的封地,那其它异姓王见了会怎么想?
六位异姓王可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一瞅见有什么不对劲的风吹草动,立刻就像刺猬一样,把柔软要害藏好,尖刺对外。
这可就是不利于朝廷后续削藩了。
多方因素促进下,被软禁了数年的王歌,终于要离开京城,回到越地继承王位了。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豪情肯定是有,不过王歌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朝廷忌惮,以至于在一个月前对玄帝说出那句震惊朝野的话:
“此间乐,不思越”
在别人看来,感情你爹越王戎马一生打拼下来基业,就被你这混账玩意一句否定了?
可越是这样,玄帝就越对王歌放心,并且苦心孤诣,循循善诱的劝导王歌。
说藩王是帝国屏障,天下初定,必须要有像王歌这样藩王,驻守在关隘之地,安抚百姓。
还说王歌已经不小了,不该贪图奢逸,要担起父辈的责任,戍守边疆,稳定家国社稷。
玄帝都这么劝了,王歌还能怎么样呢?
只能是勉为其难接下的越王的封号。
当然,王歌也来回拉扯一下,说越地太荒凉,好多未开化之地,他回去过不好日子。
玄帝表示这好办,点派木匠,铁匠,司农,等技术人才送到越地指导生产发展。
你看吧,我大玄朝庭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总之就是要王歌赶紧回越地继承封地,生怕他一直留在京城,别的藩王见了还以为朝廷要软禁越王,准备削藩了。
只有保证王歌这位越王的权力,其它异姓王才会放心下来,戒备松懈,信任朝廷。
有舍才有得,所谓舍不到孩子套不着狼嘛。
于是乎,王歌带着数百上千人,护卫开道,驶出了京城。
在离开的最后一刻,王歌扭头回望京城,心中暗道一句:
“永别了,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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