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挑出头骡了!”看见陈景回来,马夫李恒,迅速策马而来。
在马帮跑货中,载货的马,分为头骡,二骡,三骡……头骡在跑马的作用,属于识途老马,带着整个马帮的马,有条不絮地赶去送货地。
在先前,马帮跑的路子,向来是凶险的古道。但现在,对于陈景而言,面前的这个小马帮,是他能掩盖财富来路,最好的办法之一。
陈景抬起头,看了眼李恒的胯下马。发现这匹大马,正如李恒所言,在冲洗之后毛皮鲜亮,胸窄背长,四蹄壮硕,只看表相,便属于高端的那一类。
“东家,这一匹以后都喂豆料,好生养着。”
“听你的。”陈景笑了笑。他不大懂驯马之事,索性在很多时候,都放权给两个马夫。
“李恒,还要训多久,才能开始跑货?”
“最少要半月时间。”
不仅是胡东胡西,连着这九匹公马,也同样需要磨合,加强和骑者的信任。
“东家,我算了算时间,等跑了一轮马帮回来,这些马儿便发情了,你可不晓得,马儿发情凶得很。”
还是那句话,术业有专攻,有李恒周勇这两个马夫在,驯马养马的事情,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现在的陈景,想着回一趟平安镇。
“东家要去镇子?”
不多时,包括胡东胡西在内,几个庄人都围了过来。
“隔日便回。”陈景抬头,远眺着前方驼儿山的轮廓,“胡东,若是有人踩庄,事有不吉,便带着大家伙,先去哨卡那里避一避。都尉田安与我相熟,你偷偷给个几两银子,他便会帮你了。”
“这会儿镇子乱的很,东家还去作甚?”
“打听一下,有些消息听不着,我终归不放心。另外,也该选第一轮的跑马货了。”
几个庄人纷纷点头。
陈景转过身,迎面便看见了宋钰。
宋钰并未多言,还是和以前一样,将一枚新求的平安布符,递到了陈景手里。
“明日便回。”
“村里有猎户打了野鹿,我等会去割一扇,你回了便有鹿肉羹吃。”
“回不得呢?”
宋钰抬起头,撩起被风吹乱的额发,“和以前一样,我拿着柴棒入城寻你。”
陈景无言。他有想过另一条路,等生活不用奔波,赚到了银子,下江南的时候,便买一栋大宅子,开几个大铺,和宋钰好生过日子,生一圈的娃娃。
但生活,仿佛将他慢慢推入旋涡。
站在风中,他抬了手,将宋钰的额发拨得整齐。
宋钰仰着脸,双颊生出红云,却一动不动。
“东家,你可得赶紧的,我儿邢秋都哭了八轮了,咱又不是回不来了。”
“邢小九,再咧咧我抽你了。”
陈景转了身,将平安布符收入怀里,才踏了脚步,跳上了马车。只等马车远去,再回头去看,后面的人与物景,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
循着村外的官路,沿途所见,到处是乱哄哄的场面。一些出城的富户老爷,正骂骂咧咧的,约莫是“维新叛党不得好死”一类的话。
许多步行的人,一边麻木地看着天色,一边急急跑了起来,往就近的村路里钻。
在其中,还有不少回城的马车,或旧或新,皆是匆匆而过,生怕回家晚了,会死在黑夜与骚乱中。
“东家,你不知道。最近的官路外,出现很多的剪径贼。”邢小九在座驾上,声音喋喋不休。
剪径贼,指的是那些趁乱打劫的人,算不得老匪,但做事毫无顾忌。
“前些日子,便有胆子肥的人,聚在一起劫道。七八人一群,就敢冲到官路上,见人就抢。你抓着不撒手,手都要被剁掉。”
“明明都不算山匪,但杀人都不眨眼了。你敢多劝两句,他们连你都杀。左右都没有活路了。”
陈景猜测,因为平安镇那边,已经堵了入京的路,使得人心惶惶。局势一乱,民生便会跟着乱。再加上营军不断调入城里,有剪径贼也不算奇怪了。
“东家,等一下。”邢小九忽然停了马,语气里有些难过。
他跳下去,搬起一具挡了车驾的尸体,搬入官路边的凹坑里,再用石头泥堆掩上。
陈景垂下头。
“这段时间我每次出来,总会碰到一两具。瞧着他们,可能都离家不远了,却突然死在半道,多可怜啊。”刑小九一边说着,又上了车,重新打起了马缰。
“官儿们要抓维新党,都不管的。平安镇里,连知事老爷都没有了,那位外调的许将军,是个兵头子,死几个人,他眼睛都不眨。”
陈景听得胸膛发闷。他现在更想弄明白,在十七张缉拿令后,平安镇又发生了什么祸事。
“东家,天色要夜了,我们得快些,怕会有剪径贼。”
这一下,陈景才明白,邢小九为何要急着赶路。
座驾上,邢小九抓了马鞭,抽得飞快。不多时,在昏昏的天色中,车轱辘留下两道延伸的车辙子。
只可惜,才驶了一阵,邢小九突然松开马鞭,将祖传老刀拿起,“锵”的一声抽了出来。
陈景皱眉,掀开车帘一看。才发现在昏暗的景色中,隐约可见四五条人影,正慢慢地围过来。
官路前方,有截断树堵得严严实实。
“东家,小心了!这些剪径贼要扒车!”
只等邢小九说完,一只脏兮的手,迅速扒在了车窗上。
陈景冷静地拔了长剑,朝着那只手刺下,顿时,在马车之外,一声痛苦的凄叫响了起来。
“识得爷爷么?夏州万里武行的教头,老子叫邢小九!”
昏色中,邢小九跳下了车,舞着刀朝人影扑去。
陈景有些担心,犹豫着刚要下车。却发现没多久,邢小九已经跑了回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打跑了,东家放心,我都打跑了!换我当年的脾气,谁挡车的话,我要动刀杀人的。”
“小九,有没有事情?”
“被割了一下后背,卵大个事。”
陈景皱了皱眉,取出金疮药,还是帮着邢小九敷了上去。
“东家坐稳了?”
“稳了。”
陈景面色沉默。认真地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实则是很短的时间。但处处所闻,足以令他震撼。
要知道,这还不算真正的战乱之祸。真要到了那时候,只怕在官路边见到的,该是另一种人间惨剧了。子女当牛羊一样贩掉,易子而食,以妻为菜等等。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东家说什么。”
“没什么。”
陈景平复了思绪,静静坐在马车里。随着刑小九打缰绳的速度,马车也快了起来。
车窗外的世界,开始变得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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