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断头酒,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月牙如刀,铺下的白光里,隐约带着森寒之意。
大先生裹着一件大氅,静坐在草庐里。在他的身边,一名背着两柄短戟的大汉,正护卫左右。
袁四桥沉默走来,走到陈景的面前,一抬头,便是遮不住的沉重。
“陈兄弟,准备开始了。”
陈景抱拳。
“这是我的信物。”袁四桥伸出手,将一枚黑木牌,递到了陈景手里。
“入了城,你可凭借此信物,动用城里的人手。我会在城外,以烽火为号,若无意外,许陵君很快会带着人马,出城来剿。”
“到时候,你便趁着这个时间,护送大先生到镇子的西城门,在西城门那里,当值的那位裨将,是我们的人,只要开了城门,大先生便能入京了。”
看似简单,但陈景却知道,这一路过去,是尸山血海。
“袁总舵主也请小心。”
袁四桥平静一笑,“天下可以没有袁四桥,但不能没有大先生。”
“马车我已经准备好,等会去平安镇的时候,记得从小道走,近了城关再绕出来。若遇着营军盘问,我相信你有法子。”
陈景有些沉默,想了想继续开口,“那位在东城门当值的义士,可信么。”
“可信。陈兄弟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
袁四桥点点头,准备踏步离开,却突然又转了头。
“陈兄弟,送大先生出城后,需想办法立即脱身。镇子南面济春医馆的掌柜,是我的老友,你拿着木牌去寻他,他会帮你。”
“多谢袁总舵主。”
袁四桥温和一笑,“哪日我大冉太平无事,说不得,我还要回头,找陈兄弟再喝一场酒。”
“陈景静候。”
“若按我说,你这一生,不该只做个跑家子的。你陈景,便是一头伏在潭子里的潜龙。”
“袁总舵主,到时候这黑木牌,如何还你?”
“你留着,便当我袁四桥相赠。”
袁四桥抱着剑,又笑了声,才径直往前离开。
只看着背影,恍惚之中,陈景仿佛又看见了,当初第一次见到袁四桥,那一袭白衣负剑的神采。
“准备入林!”
一声豪气的呼喊,将陈景的思绪打断。四周围间,尽是刀剑的寒光,以及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庞。
陈景沉着脚步,走回了太史青身边。
“陈兄,我有些难过。”太史青叹着气,“并非是性子娇柔,我一想到,这次事情以后,许多人便再也见不着了……”
“太史兄,莫要忘了,你说过要以后封侯拜相,帮助大先生,替天下百姓做主的。”
这一句,让太史青又露出了坚毅之色。
不多时,在他们的面前,入城的马车已经驶了过来。那位不苟言笑的死卫,沉默看了陈景两眼,又收回了目光。
“小九,你去座驾。”
邢小九点头,系着刀,跳上了座驾,坐到那位死卫的身边。
陈景呼了口气,和太史青二人,一齐入了马车。
马车里,大先生裹着大氅,身子越发佝偻,原本苍白的脸色,像是涂了一层霜。
“我等见过大先生。”
“入座吧……咳咳。莫要担心,我还留了八百余的护卫军,已经快到了,会和四桥他们会合。此次入城,要劳烦两位了。”
在进来之后,陈景才看见,这辆马车实则暗藏玄机,车厢里裹了铁皮,防止箭矢穿透。连着车窗,都围了一圈皮裘,免得有风灌入,里头的人受冻。
马车开始启程,那名死卫驾车极稳,颠簸很轻。
“陈景兄弟,是否觉得我,如同罪人一般。”
“大先生何出此言。”
“你瞧着他们,为了我能入京,五湖四海赶来,一场赴死。若说恩义,我欠了这天下许多。在南方渡江,因为我的事情,便死了七十余人。”
“这天下欠大先生的,反而更多。”在旁的太史青急忙开口。
陈景默然不答。
“很多时候,我疲乏到睡去,但总会梦中惊醒。在梦里,我坐于天地之间,却有漫天的坟山,铺在我的面前。我需要走过这些坟山……才能去到前面的光明。”
“很多人希望我死,很多人,亦希望我好好活着。”大先生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便如我伸了手,欲要扶住大厦将倾。有人要抬刀剁手,亦有人赴死挡在我的面前,挡住了刀。”
陈景和太史青,皆是不敢插话。
“你二人啊,都算得当世俊才。若不是因为我,恐怕没有这一场同行。或许在以后,你二人的路虽然不同,但都会精彩无比。”
大先生嘴里的同行,并不是一起乐呵着赶路。而是关乎国事,关乎天下兴亡,聚在一起的义举。
陈景甚至能猜出来,像大先生这样的人,沿途追随的,不会只是一名死卫。或许在暗中,还会有其他高手隐藏。
“陈景,此事之后,若你愿意入朝,我可以想些法子,先给你一个官身,便当我徇私了一回。”
太史青抬头看了看,沉默地低头不语。
“大先生,我习惯走自己选的路。”陈景想了想开口。以他现在的底蕴,即便有大先生帮衬,也顶多做一个小吏,以后难免缚手缚脚。
以后的擢升,几乎和维新党绑死了。并非说不相信大先生,而是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他不想冒险。这一次帮忙护送大先生,其中一个原因,他是要救出夏崇。
太史青平生之志,是封侯拜相。但他不是,若是有机会,他想要的东西,只会更多,更大。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活下来再说。
马车里,大先生一声浓浓的叹息,熏满了整个车厢。
绕出官道,马车继续往前,却没多久,又慢慢停了下来。
陈景皱了皱眉,抬头往外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遇着了一队营军。昏色之下,为首一个披甲的将军,正按着刀,冷冷踏步走来。
陈景和太史青对视一眼,两人垂了手,准备摸向武器。
“陈兄,遮好麻面。”
邢小九鼓着眼睛,隐约要拔刀出鞘。
脚步停下,一张熟悉的行伍脸,映入陈景的眼帘。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那人低着声音,喊出了暗号。
“兆丰营都尉田安,奉袁总舵主之命,今夜特来给大先生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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