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黄通判的发家史

  “这么肥的缺,怎么会没有合适的人选?”

  “圣意难测。”李郁故作高深的含糊回复。

  黄通判陷入了纠结,半晌,一咬牙开口道:

  “贤弟帮我,黄某人优点不多,但有一条,知恩图报。”

  李郁点头,表示我信。

  “圣意难测,可总有高人能揣测几分。黄大人,你挺身而出的时候到了。”

  1个时辰后,

  黄通判亲自把李郁送出了大门。

  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官场中人,一言一行都是有考量的。

  下属们,会时刻揣摩上司放出的信号。

  没有一句话是闲话,没有一篇文章是废话。

  总之,

  黄通判和李郁的关系,是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府衙诸人,见到李郁更加谨慎恭敬。

  ……

  “老爷,一个江湖年轻人,为何如此重视?”

  “你可知此人刚才和我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可助我一臂之力,做本府的父母官。”

  “口气太大了吧?”

  “你细细品味。”

  黄通判的夫人,也是读过书的,出身于胥吏之家。

  在黄通判还是穷酸小黄的时候,亲爹力排众议,定下了这桩婚事。

  成婚的时候,

  宅子,银子,奴婢都是老泰山一手赞助的。

  就连嫁妆,都是老泰山私下给的,为了保住小黄的脸面。

  这些举动,

  把个小黄感动的泪流满面,发誓此生绝不辜负夫人。

  事实证明,

  老泰山的眼光过人,挑了个潜力股。

  数年后中举,

  10年后中进士,迈入仕途。

  从京城,到地方,也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老泰山早已仙逝,

  可是黄通判还惦记着这份恩情,把夫人娘家的旧人,都安排了出处。

  胥吏之家,摇身一变,登堂入室。

  小舅子不学无术,先买监生,后在山西补了巡检。

  其余族人,也都安排了饭碗。

  就连那远方八竿子打不着的穷困潦倒族人,在老夫人那跪了一天。

  最终,老夫人心软,提了一嘴。

  黄通判就把此人给安排做了个店铺的二掌柜。

  相当于,

  失地自由职业者,变成了正经的外企经理。

  ……

  以上,

  李郁都知道,打听的清楚。

  这只是他扶持老黄的原因之一。

  而如何扶持,他有自己的打算。

  乾隆是最好脸面的人,白莲教案一再被打耳光,面子上肯定过不去。

  现在,

  反贼直接把一营兵干掉了。

  只会让老皇帝更加的暴怒,而且多疑。

  此时,

  如果一个苏州地方官勇挑重担,守住府城,剿杀逆贼。

  而且验证皇帝心里的阴谋论。

  定然会龙颜大悦,

  再有王神仙,和大人这一路的关系,及时助攻。

  乾隆肯定会升官,

  因为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属于标杆榜样。

  而这贼在哪里?

  李郁已经暗示了黄通判,他有内部情报。

  太湖协副将施令伦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这些幕后神仙,就派人上门打一波,主要是震慑。

  黄通判对于李郁的情报,非常认可。

  因为,

  他在府城为官多年,知道走私的存在。

  前任太湖协副将,卷入走私案,后被灭口,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一股神秘人马,

  突然出手,把左营连人带锅都给砸了。

  是假冒白莲教的官兵干的,这就说的过去了。

  逃兵口供里提到了两点,

  袭击者火炮犀利,甚至有一部分人穿着绿营兵军服,麻痹自己。

  综上,黄通判深信不疑。

  ……

  李郁知道,

  纯谎言其实是瞒不住多少人的。

  说谎的最高境界是,

  九分真,一分假。

  或者是,平时只说真话,关键时刻才说假话。

  再精明的人,也会被骗到。

  所以,

  他才能靠着忽悠,把苏州府这些官吏变成了自己的合作伙伴。

  光靠送银子,其实人脉层次还是差了点。

  黄通判在积极的活动,

  要干出功绩,就需要兵。

  石湖巡检司范京,城守营千总胡,这都是自己人。

  已经搭上了关系。

  准备一起分杯羹,功劳分润。

  黄通判知道这些是李郁的心腹,好友。

  反而更加信任,

  李郁让自己人一起沾光,说明他把握大。

  如果,他的人躲得远远的。

  自己反而要琢磨,是不是个圈套。

  官场中人,最爱琢磨人心。

  凡是有一丝不符合常理的事,他们都会狐疑。

  江宁府那边,

  总督府的公文也到了。

  洋洋洒洒几百字,面面俱到。

  得月楼,

  黄通判拿着公文,

  前后翻看了几遍,愣是没找到一点有担待的命令。

  “贤弟,伱瞧瞧。”

  今天,是李郁和黄通判两人的私下饭局。

  李郁认真读了两遍。

  “堪称是面面俱到,什么都说了,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

  黄通判忍不住笑了:

  “贤弟,你总结的妙。”

  “总督府有高人,一年没有4000两幕酬,请不动这样的文书师爷。”

  “这样的人才,在总督部堂那,说话比寻常道台都好使。”

  大清朝官场,师爷的地位非常高。

  但是,师爷当中也有鄙视链。

  负责公文的师爷,才是至高神。

  刑名、钱粮、账册这些负责具体事务的,黯然失色。

  外行可能不解。

  但是内行都很清楚,公文往来,代笔奏折,这些空洞文字,才是最关键的事。

  务虚,

  在官场比什么都重要。

  汉字的历史源远流长,

  看似一个个普通简单的方块字,除了字面意思,还有多层隐藏意思。

  光一个“原则上同意”,

  所蕴含的东西就够讲足3个时辰,不带停,不带重复的。

  两江总督府的这份公文,

  用一句话归纳就是,

  在你们的职责范围内,维护地方安靖的前提下,原则上同意你们采取合理的临时措施~

  这句话是李郁总结的,

  黄通判听了,对于李郁的观感,立马好了很多。

  不仅是因为他帮自己谋划升官。

  更关键原因是,他看的懂官场游戏规则,听的懂官场术语。

  显然是自己人。

  江湖好汉,或者是帮会反贼,是不可能领悟到这一层的。

  是一个圈子的人,交流起来就放心。

  信任,也就自然产生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哲学,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你觉得和一个朋友走不近。

  表面客气,礼节周到,但是怎么都感觉有陌生感。

  不要多想,

  根本原因就是,朋友觉得你不是圈内人。

  所以他一直端着。

  ……

  二人的聊天,

  变的轻松又随意。

  黄通判也适时的讲了一些,他仕途上的恩怨。

  也不再掩饰,他对升官的渴望。

  “贤弟不知,考上进士之后,我在光禄寺、太常寺、国子监之间辗转,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外放为官。”

  “能外放苏州府,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呵呵呵,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为了上任,我又从京城一家票号借贷了3000两。”

  李郁点点头,

  离京赴任前,都得大出血,迎来送往,同乡同年,赴任路上的盘缠。

  许多人宦囊羞涩,只能从票号借一笔。

  等以后到了地方,手里宽裕了,再还上。

  票号也不担心,

  他们会派个小厮,跟着一起上任。

  名为伺候,实则是收账。

  这些人可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收款。

  直到连本带息全部结算清楚,

  才潇洒的告别,去跟下一个官。

  这种借贷有个浪漫的名字:京债。

  这些票号的背后,是手眼通天的王爷,军机。

  只要你一天在大清做官。

  就不担心你赖账。

  这就好比如来佛和孙猴子的关系,逃不出手掌心的。

  就算是因为触犯王法,入狱了。

  这些人也能先把家产弄去还债。

  听完了黄通判的抱怨,李郁感慨历史真是有趣。

  没想到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阶层,也被xx贷折腾。

  ……

  “黄世兄后来还了多少?”

  “借了3000两,拿到手才2700两,还了3年,一共还了6500两。”黄通判的脸色阴沉。

  李郁愣住了,放下了酒杯。

  半晌,才问道:

  “这么黑?”

  “嗯。”

  二人相顾无语,默默地碰了一下酒杯。

  呲溜,一言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男人的友谊在这一刻得到了升华。

  社交法则,

  适时的分享一些自己的窘迫,有益于拉近距离。

  又喝了几杯后,

  黄通判突然说道:

  “贤弟,运作需要银钱的时候,可千万别客气,规矩我懂。”

  “那是自然。”

  黄通判并不怀疑李郁会骗自己,

  因为他的产业,还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聊着聊着,李郁突然就提起了造船。

  “我想自己造几艘船,苦于手底下没这方面的人。”

  黄通判一听就笑了:

  “这事不难,本府的造船业虽然比不上太仓直隶州发达,也还算可以。”

  “黄世兄的意思是?”

  “你看上哪一家,回头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帮你办。”

  “蒯氏船行。”

  李郁笑着点点头,

  两人又碰了一杯,感觉有些醉意了。

  黄通判也有些酒意上头,言语中豪爽了许多:

  “放心。包在我身上。”

  ……

  没过几天,

  吴县一家拥有几十年历史的蒯氏船行出事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即将要交付给漕运衙门的一艘粮船出了事故。

  试航途中,沉了。

  黄通判立即派人把工坊封了,船头到小工全部抓了。

  扣上了一个“质量低劣,骗取官银”的罪。

  这罪,可大可小。

  最小,就是重造一艘新船。

  最大,是恶意破坏朝廷的漕运国策,妄图让京师八旗在冬天里饿肚子。

  延伸一下,

  还可能是为了配合金川反贼,拖大军的后腿。

  造船工坊的老船头吓坏了,

  说破天去,

  这一船也就400石的粮。

  怎么就能影响这么多军国大事。

  然而,官府是不听这些解释的。

  黄通判的意思是:

  “苏州府诚值多事之秋,前有白莲反案,后有袭击水师案,这个节骨眼上,他敢把官船弄沉了。谁敢担保这仅仅是个意外?”

  收了船头银子的书吏,立即闭嘴了。

  大人的意图很明显,

  就是要借题发挥,把案子往大里办。

  胥吏们,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

  ……

  一行人被戴上了王法,拉到府衙大堂的时候。

  恰好遇到了李郁,从府衙出来。

  有相熟的官差立即打招呼,非常热情。

  李郁也适时的停住脚步,问道:

  “这些是什么人?我看不像是作奸犯科的啊。”

  这一下,宛如救命稻草。

  船头立即喊冤,

  于是,官差们就介绍了一下“案情”。

  强调这是个严重的大案子。

  李郁就笑着说道:

  “小事一桩,没必要这么认真。不就是沉了一艘船吗。”

  “主要是最近不太平,这些人撞在了枪口。”

  听到了李郁和官差的对话,

  这些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

  忙不迭的喊冤,希望李郁帮忙说情。

  恰好,

  黄通判出来了。

  两个黑心影帝开始了表演。

  “黄大人,这些人都是良民,让他们赔偿一艘船就行了。”

  “他们,是你什么人?”

  “都是我的雇工。”

  “你莫要说笑,什么时候雇佣的?”

  “你问他们呢。”

  于是,黄通判严肃的看向这些人,严肃询问道:

  “你们真是李家堡的雇工?”

  “是啊,是啊。”

  众人忙不迭的承认。

  半晌,黄通判叹了一口气,挥手道:

  “罢了罢了。赔上银子,到此为止。”

  ……

  于是,

  李家堡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多了一群造船的雇工。

  船头姓蒯,

  这是个很罕见的姓。

  大约最出名的就是为永乐帝建造紫禁城的苏州府吴县木匠,香山木匠的祖师爷,蒯祥。

  事后,

  李郁担心这些人回过神来,怀疑其中有蹊跷。

  他现在很急,没有时间去导演一个细节完美的合理过程。

  于是,

  顺便给刘武说了一门亲。

  补上了链条中最经不起推敲的一环。

  刘武拿着礼物,找到蒯船头,纳头就拜。

  这一举动,让蒯船头十分震惊。

  “后生,我们似乎不认识吧?”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您老~的闺女。”

  气氛顿时尴尬,

  刘武不慌不忙的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北方灾民,一路乞讨。

  在路过蒯氏家门的时候,几乎要饿死了。

  蒯船头的女儿,出来施舍了一碗米粥。

  靠着这碗粥的力量,自己一路奋斗,终于成为了李官人的心腹。

  这么离奇的故事,听的蒯船头一阵眩晕。

  “所以,是你在李官人面前求情,救了我们?”

  “是的。”

  蒯船头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之前心里也有狐疑。

  总觉得李郁的出手搭救怪怪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经意的一次善举,挽救了自己。

  再看刘武这后生,人高马大。

  似乎,也还行。

  于是,先勉强答应下了这桩亲事。

  在刘武的保举下,

  蒯船头和手下人暂时为李郁效劳。

  按照他们平时的收入,发放工钱。

  众人也担心官府秋后算账,

  想着在李郁手下先做段时间,避避风头。

  而且,有刘武这个毛脚女婿。

  地位待遇是不必担心了。

  ……

  皆大欢喜,

  唯独蒯船头的女儿,想破了脑袋也记不得什么时候给刘武施舍过粥。

  不过,众人都说这种事记不得很正常。

  蒯氏所在的村子,条件相对富裕。

  遇到乞丐,

  给人一口吃的是很普遍的事。

  所以,众人都坚信是真的。

  这桩糊涂姻缘,直到很多年后,才被刘武在酒后说漏。

  不过,那时候已经贵为命妇的蒯氏。

  也只是一笑而过,不再追究。

  人生就是这样,命运女神的恶作剧,难说是福是厄。

  李郁在西山岛开辟了一块区域,开设造船厂,蒯船头做厂长。

  派人到安庆府大肆采购优质木材。

  经长江水路运回来。

  战船是个什么样,没人清楚。

  只能靠李郁的一些影视剧印象,和周大海的经验,

  最后炮制出一些看起来特别牛哔的船型草图。

  再听蒯厂长的意见,删除掉理论不可行的部分。

  不过,李郁要求多用铁构件,长铁钉。

  先造一艘600料左右的战船,作为试验舰。

  考虑到作战用途,依旧是平底设计。

  虽然扛风浪效果不理想,但是更适合内河作战。

  而西山铁厂,可以配套生产铁构件。

  按照带英海军的战舰建造升级史,

  就是从纯木制战船,演变到铁构件逐渐增多,最后变成铁框架木壳的铁肋木壳船,再到铁甲舰。

  李郁觉得,目前阶段多用铁构件是最适合的。

  ……

  数日后,

  黄通判遣人来送信,就四个字?

  贼,在何处?

  李郁略一思索,提笔回复:

  异议官绅,无良胥吏,私盐贩子,皆为贼。

  黄通判看了,哈哈大笑,对夫人说:

  “我以前看走了眼,当他是个只会斗狠的江湖枭雄。”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京中有一位八旗子弟,崛起的很快。时间线上,基本吻合。或许就是那人的触手之一。”

  黄夫人这才放下心,指着信上问道:

  “他这是建议你借机排除异己?”

  “对。”

  “稳妥吗?”

  “平日里自然不行。今日,却是可以的。我琢磨过,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话?”

  “多事之秋,皇上需要一位敢担事的主官,而不是无为而治,谁也不得罪的庸官。”

  黄夫人点点头,她是胥吏家族出身,对于官场的手段略知一二。

  不过,她还是有疑义:

  “那真正的贼呢?万一以后再跳出来,你岂不是欺君之罪?”

  黄通判一愣,竟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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