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是时候,献祭一位大官了

  次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黄通判,顶着黑眼圈。

  找上了李郁,见面屏退左右后,径直问道:

  “假贼可灭,可事后万一真贼再跳出来呢?”

  李郁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大人觉得,真贼是什么?”

  “本官想听你说。”

  “除了白莲,哪有什么真贼。无非是一帮老爷,分赃不匀,手底下的人打来打去。世间攘攘,皆为利来。”

  黄通判若有所思,好像是这样。

  “李贤弟,最关键的问题你还是没有回答,万一他们再跳出来怎么办?怎么向朝廷解释?”

  “把他们都拉到一张桌子上,谈好利益分配。”

  “有可能吗?”

  “有可能,无非是江北卖盐的那帮人。先兵后礼,动不了扬州盐商,还动不了他们的喽喽吗?”

  ……

  黄通判突然笑了:

  “盐帮不足惧,但太湖那么大,就怕不好找。”

  “他们总得上岸,捣掉他岸上的窝点。”

  “你有情报吗?”

  “江湖没有秘密,只要花红到位。5天之内,我把情报放到伱桌上。”

  “好,切切小心。”

  “大人放心,您升官,我发财。以后,还指望着府尊多多照料。”

  李郁一拱手,恭维道。

  黄通判听了心里非常的舒坦,脚步瞬间轻快了许多。

  权力是最好的椿药。

  李郁目送此人离开,表情凝重。

  最近,走钢丝绳越来越有危机感了。

  地方官吏不是傻子,欺骗越来越难了。

  乾隆更是不好骗,

  是时候献祭一位重量级的官儿,圆谎,弥天大谎。

  ……

  “去,把刘千找来。”

  书房内,

  刘千面色凝重,不仅是因为买盐帮的情报。

  而是李郁给他押了一个重担。

  “我想成立一个新的组织,负责情报侦查。你来担任负责人。”

  “江湖情报?”

  “不,苏州府乃至江南,只要和我们相关的情报,我都要。”

  “那就要砸银子了。”

  “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人选,还有组织架构。”

  李郁干脆实话实说:

  “你跟着我也很久了,一直没给你安排个像样的差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情报的事,你多琢磨。”

  “是。老爷。”

  “你回去想想,拿出个方案报我。”

  刘千喜滋滋的出了书房,终于能独当一面了。

  情报组织,这一点不比其他人的权势轻。

  不过,先得打探清楚盐帮的陆上据点。

  花红开出去,转了几道弯。

  就有神秘人提供了情报。

  环太湖地带,盐帮有3个据点,5条固定运输线。

  合作人脉就太多了,乡绅胥吏几十号。

  提供情报的人,遮着脸,十分神秘。

  不用问,

  大概率就是内部人。

  2000两花红,足够铤而走险了。

  这世上,一切都有价码。

  如果买不到,就是价码太低了。

  “这是2000两银票,够你这辈子花销了。”

  神秘人刚想接过银票,却被刘千按住。

  转头询问在场的第三人:

  “燕大侠,你能担保吗?”

  “能。”

  ……

  刘千这才松开了手,目送神秘人离开。

  此人大约是要消失了,起码跑个上千里,找个没人地方逍遥快活。

  而第三人,也拿到了中介费加担保费,共计200两。

  此人本名不知,花名叫燕谋。

  跑镖出身,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

  后来做了这江湖上的“信息中介所”。

  十年下来,信誉就是他的金字招牌。

  不论是雇主,还是接花红者。

  谁破坏规矩,他就追杀谁,不死不休。

  靠着这种疯狗般的意志,和高超的暗杀武艺。

  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声,

  从此吃上了这碗难度极高的饭。

  十年下来,死在他手里的破坏规矩者,足有20余人。

  代价是他缺了一只眼睛,还有遍体的伤疤。

  临走前,

  刘千突然心神一动,喊住了他:

  “燕大侠,我预付你500两,以后若有人打听维格堂李郁和西山岛的消息,你要告诉我。”

  “这不合规矩。”

  说罢,他把银票推回。

  一个人默默的走了,背影萧索。

  刘千也无奈,摇摇头,回到马车。

  赶车的手下说道:

  “刘爷,那个人的背影好像一条狗。”

  “闭嘴。”

  啪,额头挨了一下。

  ……

  有关盐帮据点的情报,送到了黄通判手里。

  一处在吴县,一处在震泽县。

  第三处却是在湖州府,靠近长兴煤矿。

  黄通判提笔,不时在名单上勾勾画画。

  突然,门子来报:

  “扬州府富安盐场,盐课大使求见。”

  “带进来。”

  一个胖乎乎的满身罗绮者,满脸堆笑。

  “黄大人,久仰久仰。小的终于见到您了。”

  “本官很忙,何事?”

  “想请大人高抬贵手,绕过在下的妻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你的妻弟是?”

  “太湖厅吏目,董三。”

  黄通判一愣,随即记起来,这是他昨天刚抓的人。

  不过,这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他玩味的看着这个胖子:

  “待本官审清了,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

  “送客。”

  打发了来人,他立马召来了心腹。

  “快,去通知李郁来见本官。”

  “还有城守营胡千总。”

  1个时辰后,陆续赶到。

  黄通判说道:

  “事不宜迟,咱们明天就动手。”

  李郁一愣:

  “怎么了?”

  “昨天我抓了一个吏目,今天就有人前来求情。从富安赶到苏州,时间根本来不及。”

  李郁听完了事情经过,

  也觉得里面透着古怪。

  从富安盐场,赶到苏州府求情,足足四百里,还要渡江!

  时间上不允许。

  说明此人,之前就在苏州府。

  一个扬州府的盐课大使,在苏州能干嘛。

  “出货。”

  ……

  黄通判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

  天平的两侧,分别是升官,和两淮盐务官绅。

  不过,

  他最终下定了决心,火中取栗。

  反正他这辈子也不会去两淮盐务系统做官。

  只要把事态控制在盐帮,胥吏勾结这一层,不要深挖,不牵出背后的大佬们。

  这事的影响,就可控。

  “本官下定决心了,明日行动,诸位好好配合。”

  “谨遵大人钧令。”

  当晚,

  黄通判的心腹赶去了太湖厅,突击审讯被捕的吏目董三。

  用上了十种大刑,拿到了满意的口供。

  董三承认了参与私盐贩卖,还承认了盐帮有过杀官兵的行为。

  曾经在湖州府,杀死过缉私营官兵4人。

  次日清晨,

  苏州城守营左营出动,仅有一半人。

  拿着总督府的公文,还有黄通判刷脸,没人愿意出来阻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和自己无关。

  抱着这种心态,胡千总轻松的带出了本部人马,还有少数愿意追随自己的。

  200人左右,刀枪齐备。

  石湖巡检司,范京出动了20余人。

  胥口巡检司,黎知县的侄子,也出动了10几人。

  都想着,在这一波行动里攒点军功。

  黄通判的本部人马,是捕头黄四带领的50几个官差。

  李郁又建议,

  借用胡千总的面子,从横塘汛借兵。

  一下子,又多了20人。

  再加上李家堡的30个家丁,共计300多号人。

  浩浩荡荡的出发了,目标是吴县的盐帮据点。

  ……

  此处据点,

  竟然就在东山,距离太湖协水寨仅有10里。

  这让黄通判一路上都在怀疑施令伦的成色。

  李郁骑在马上,一路上沉默不语。

  他琢磨着,怎么才能把更多的人拉下水。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施令伦搞成江南头号反贼。

  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

  还有,会不会弄巧成拙。

  总不能把私造的炮拉来吧。

  李郁觉得,最近自己陷入了战争迷雾。

  做事已经看不清边界了就好似进入了沼泽地深处。

  无法预料,

  下一步会踩到什么。

  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只管搞事,其余的交给老天爷吧。

  想到这里,

  李郁轻松了不少,催马赶上黄通判,小声说道:

  “盐帮机警,定会安排暗哨。”

  “先派一队得力人手,穿便服进村,大队人马稍候。”

  “行,听你的。”

  这一招果然奏效。

  听到布谷鸟叫声,大队人马才一拥而上。

  村口,躺了两具尸体。

  衣服里搜出了利刃。

  “盐枭残暴,待会不可手软。”

  “大人英明。”

  ……

  村子里的一处大院。

  乃是盐帮的据点,门口有恶犬,有打手。

  他们看到官兵的一瞬间,

  拔腿就跑,把大门给拴上了。

  只听得里面大喊:

  “抄家伙,水师那帮人翻脸了。”

  黄通判一愣,看着李郁。

  为何他们觉得自己是水师?翻什么脸。

  不过,

  这也不是纠结的时候,鞭梢一指:

  “攻进去,抓活口。”

  黄四立即举刀,带着官差进攻。

  大门结实的很,根本砸不开。

  胡千总嘿嘿一笑,大吼:

  “都给老子让开,火枪手,打。”

  一顿排枪,对着厚实的木门打去。

  顿时,许多凌乱的枪眼。

  还听的里面中枪的人惨叫。

  “把炮推上来,轰开大门。”

  胡千总这么一喊,黄通判愣了,左右张望,哪儿有炮?

  又立马反应了过来,

  这是在使诈,微微脸红。

  ……

  果然,

  门后的盐帮汉子全跑了,不敢顶门了。

  这个时代的实心炮弹,可不是闹着玩的。

  官兵一拥而上,把门栓挑开,破门而入。

  “杀。”

  盐帮仅有几十人,又是仓促接战。

  被火枪,弓箭一阵输出,就败了。

  仅有的几个悍勇之徒,也被官兵砍死。

  战斗很顺利,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就控制了现场。

  “禀黄大人,斩首28级。俘虏17人,另有5人伤重估计是没治了。”

  又过了一会,

  喜滋滋的黄四过来了,说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地窖。

  里面有6个银冬瓜,一时搬不动。

  屋子里,还有不少的散碎银两,私盐。

  “大人,我建议现场审讯俘虏。”

  “好。”

  黄通判走入屋子,青砖地面有一摊鲜血。

  他不以为意,踩着血脚印到处查看。

  落在李郁眼中,对此人又多了一层了解,还有忌惮。

  院子里,

  不断传出俘虏的惨叫,非常渗人。

  为了尽快拿到口供,官兵的手段非常酷烈。

  李郁从窗口瞥见,

  一个黝黑凶悍的盐帮汉子,唾了官兵一口。

  然后,满口牙就被砸掉了。

  继续喷血含糊叫骂。

  自觉丢脸的官兵,让两同伴踩着他的手腕。

  咔咔两刀,

  手起刀落,血溅3尺。

  ……

  李郁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正在黄通判。

  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翻看一叠信件。

  “盐帮这群糙汉子,竟也写的一手好字?”李郁调侃道。

  却不见黄通判有什么回应。

  只是不断的把浏览过的放到最后,眼睛瞪的溜圆。

  “黄大人,怎么了?”

  啪,黄通判把信件往桌上一砸,脸色发灰。

  “你瞧瞧。”

  李郁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瞬间傻掉了。

  收件人红框里赫然写着,太湖协副将施。

  他一目十行的看了下信件内容,更是心悸。

  落款,

  竟然是两淮盐运使,尤拔世。

  “捅娄子了,我们捅大篓子了。”

  黄通判情绪失控,跳着脚大喊大叫。

  差役们不知发生了何事,赶紧跑进来。

  被他指着大骂:

  “滚出去。”

  屋内,

  只剩下了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似乎,时间都凝固了。

  短短的一瞬间,黄通判汗浆如雨下。

  两淮盐运使,那是皇帝的钱袋子。

  大清朝最肥的缺,没有之一。

  ……

  李郁却是思绪高速转动,

  低声说道:

  “黄大人,当务之急是赶紧撤。”

  “把俘虏全部斩首,未必有人知道这信落入了我们手中。”

  “是啊,是啊,为何此信不在施令伦手里?却在盐帮手里?”

  李郁压低声音:

  “我的好大人,现在就别纠结了,赶紧处理头尾。”

  “对,对。”

  黄通判几步奔出门外:

  “把所有俘虏都砍了,一个活口都不留。”

  “遵命。”

  院子里一阵惨叫,全部枭首。

  黄四带着人,在费力的拖银冬瓜。

  突然,绳索一滑。

  咚,银冬瓜砸在地面。

  众人都感觉脚下一抖,恐怖如斯。

  刘武忍不住用眼神瞟李郁,

  李家堡内,众人曾经讨论过银冬瓜难搬运的事。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再找找,肯定有配套的小车。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

  众人一阵欢呼,

  有了顺手的工具,银冬瓜成功运出来了。

  ……

  刚出村口,

  一队绿营兵突然赶到,旗帜打的是“施”。

  为首的一人,全副盔甲,骑在马上问道: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黄通判深吸一口气,催马上前:

  “你又是何人?”

  “原来是黄通判,失礼了。”施令伦认出来了。

  在上次剿匪的时候,他俩算合作过。

  “施副将,你这是?”

  “一边说话?”

  两人离开本队,到几十步外聊了会,各自离开。

  李郁心想,

  看来信件不假,施令伦是真的心里有鬼。

  一路无言,

  直到李家堡附近,黄通判突然说道:

  “我和你有几句话要讲。”

  “我也有此意。”

  堡内,一间绝对没人打扰的屋子。

  黄通判说道:

  “两淮盐运使,尤拔世,你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此人刚上任,就掀了桌子,把盐务亏空捅给朝廷,是个狠人。”

  “不止狠,还贪。他捅破亏空,竟是因为指挥不动淮扬盐商,索贿无果。”

  “黄大人,事到如今,我有一些肺腑之言。”

  “讲。”

  “富贵险中求,禄位难道就能顺中取?”

  李郁的反问,让黄通判沉默不语。

  “若是按部就班,您这辈子有可能做到知府吗?”

  “可能性很小。”

  “尤拔世他为了自己的禄位,敢掀起大案,揭出1000多万两盐引的亏空,三任盐运使因此获罪流放,哦对了,还要了国舅高恒的脑袋。”

  高恒,

  乃是乾隆的小舅子,慧贤皇贵妃之弟。

  出身也是显赫无比,其父乃是大学士。

  ……

  “黄大人,若是尤拔世不知我们抄了信件,此事我们就当不知道,不吭声。”

  “若是他要对付咱们,咱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钉在这苏州府匪乱的幕后指挥。听候皇上圣裁。”

  黄通判闭着眼睛,手虚空按了一下:

  “且慢,容本官琢磨一下,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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