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本官竟然被两个刁民碰瓷了

  文大人搁下笔,不再绕弯子:

  “想顶替你哥哥的差事,这点银子不够。”

  “还差多少?”

  “起码,还差这个数。”

  文大人竖起两个手指,晃了晃。

  “20两?”

  “对。”

  ……

  文大人虽然面目狰狞,如同那怒目金刚。

  可心还是善良的。

  说道:

  “现如今这世道,你也知道。从上到下,做点啥不要银子?”

  “各个衙门,都有规矩。谁也不敢坏了规矩。”

  “你说咱旗人,谁和谁不是朋友?不是亲戚?”

  “如果各个都刷脸,两手一摊,空口白牙的就想办事。这衙门还有体面吗?这大清国还有体面吗?”

  “您说的是。”

  多隆落荒而逃,继续去筹银了。

  他20年的体面、自尊心,在这一天里,被打的粉碎。

  大人要体面,

  所以自己就没法体面。

  没毛病!

  失魂落魄的刚走出胡同,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同时倒地。

  ……

  “哎哟,我的传家宝瓷器啊。”

  一人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旁边是个敞开的蓝花布包袱。

  瓷器?

  倒是有好多碎瓷片。

  “介位爷,伱走路怎么不看人?”

  “您撞了我不打紧,可介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汝窑天青釉瓶。”

  “大宋的。”

  “碎了。”

  “完了。”

  “你得赔!”

  汉子躺在地上,一句接着一句。

  犹如三九天的冷水,

  把多隆的心,凉到了谷底。

  ……

  不过,

  多隆这次终于硬气了一回,从地上爬起来,飞起一脚:

  “我可去你妈的,碰瓷是吧?”

  “咋滴?你还想打人?”

  “今儿我让你瞧瞧,旗大爷的拳脚。”

  多隆曾经在茶馆听说过,

  一种叫碰瓷的新套路,在京城盛行。

  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发明的,总之是骗了好多的旗里爷们。

  乾隆中后期,日子愈发的艰难。

  所以,捞偏门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就连铁杆庄稼,也开始生锈了。

  明面上,没有克扣。

  可实际上,物价飞涨,实际购买力少了。

  放在往日,多隆绝不敢打人。

  他是镶白旗公认的恭顺孩子,不爱惹事。

  逢人先请安,开口三分笑。

  然而,今儿实在是心里堵得慌。

  年轻人的血性,一下子就冲开了多年的礼仪桎梏。

  ……

  duang,

  鼻血横飞。

  碰瓷汉子心中懊恼不已,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按照常理,这种年轻,衣着光鲜,涉世未深的旗人少爷,最爱面子,最懦弱了。

  今天,咋就碰上个玉面不讲理的货色。

  捂着飙血的鼻子,说道:

  “旗人打人,也犯大清律。不要一时冲动,丢了你的差事。现如今世道,有个差事不容易,你要珍惜。”

  “老子没差事,闲散旗人,不怕进大狱。”

  没撤,打吧。

  汉子挥拳迎战,扭打在一起。

  互抡王八拳,

  多隆稍居优势,祖先的血脉大概在此刻觉醒了一会。

  “停手,停手,不叫你赔了,成了吧。”汉子捂着鼻子,擦血,一脸的委屈,“不是,你干嘛这么大火气呢。”

  “我今儿心情不好,对不住了。”

  擦干血的汉子,

  直勾勾的瞧着多隆,突然问道:

  “你是旗人吧?”

  “废话。”

  “我看出来了,你心情不好,手头很缺银子吧?”

  “你咋知道?”

  “爷,有银子花,心情还不好,介不是有毛病嘛。”

  多隆一琢磨,觉得还挺对。

  这要是手里有大把银子,

  一觉睡到大天亮,

  中午八大楼,下午戏园子,晚上八大胡同。

  出门坐轿子,

  津油子,卫腿子,俏婢子前呼后拥,

  这心情,

  指定差不了。

  ……

  “爷,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咋地?”

  “我们合伙,搞到银子,五五分账。”

  多隆一听就怒了,

  揪着汉子的领口:“走,跟我去见官。”

  汉子举着双手,笑嘻嘻说道:

  “哥哥,急个嘛,听我说完也不迟。”

  “你说吧。”

  “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您,有钱吗?”

  多隆矮了一分。

  “您,有差事吗?”

  再次矮了一分。

  “赚钱嘛,不寒碜。咱们不针对京城百姓,就骗外地人,对得起良心。”

  这一句,就击溃了多隆的部分心防。

  “但是,你这骗~套路,外地人不一定上当吧?”

  “爷,我有一计。”

  于是,

  多隆成功的被说服了,

  所以说,在什么时间遇到什么人很重要。

  无论是爱情,还是搞事业,还是杀人放火。

  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失败了,未必是自己不行。

  而是时间上,偏差了那么一丢丢。

  这就是命!

  你不服也不行。

  命运女神,会按着勥种的头,狠狠的灌洗脚水。

  ……

  黄文运很忙,

  从紫禁城出来后,拜访了很多人。

  炭敬,送出去了3万两。

  还有一些同乡,同年,又送出去了5000两。

  这一天,

  见到的都是笑脸,心情大好。

  直到他的马车,

  在胡同里撞到了一个人。

  “哎哟喂,您是怎么赶车的?”

  车夫就是他的管家,

  连忙下车一瞧,一个人躺在地上。

  看样子,还是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纨绔子弟。

  多隆躺在地上,艰难的往前爬。

  几米外,

  是散开的蓝碎花包袱,落在泥地里。

  露出了一些碎瓷片。

  “我的传家宝啊。”

  “汝窑青花瓷。”

  “大宋的。”

  “淬了。”

  “这是我拿去当铺,准备换救命钱的啊。我大哥得了肺痨,等着救命啊。”

  ……

  角落里,合伙人汉子捂着脸,差点笑出来。

  没瞧出来,

  介破落旗人,还挺会演戏。

  那凄惨模样,挺唬人。

  黄文运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受害人”。

  皱了一下眉头,左右打量了一下。

  胡同里没人,

  是直接走人,还是私了,还是公了?

  他倒不是怕事,只是不想麻烦。

  一位同年,就在刑部当差呢。

  自己一个眼神,就能把这货送进去,拴马桶旁。

  “老爷,怎么办?”

  “赔他几两银子,咱们时间宝贵。”

  然而,

  他低估了多隆的胃口。

  他已经捧着碎瓷片,哭的好伤心。

  拒绝了管家的2两碎银,

  拿着一块瓷瓶的底座:

  “你瞧瞧,真品。”

  “我是旗人,家里规矩大,不敢说假话。”

  管家哪儿懂,于是捧着拿给了黄文运。

  黄文运自然是懂一些的,

  一瞧这瓶底,就感觉像是真品。

  ……

  于是,

  他放弃了利用权势,降维解决私事的打算。

  旗人,真品古董,

  这俩因素结合在一起,很麻烦。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快走,别搭理他。”

  然而,

  马车还没转头,多隆的合伙人冲出来了。

  “少爷,你怎么了?”

  “府里的人,马上就到,你撑住啊。”

  黄文运的额头,一下子出汗了。

  糟糕,好像惹下大麻烦了。

  他的脑袋开始飞速旋转,天子脚下,刚得圣心,可不能节外生枝。

  万一,

  某个江南出身的大佬,对自己不爽。

  指使衙门,把这桩案子,往大里打,往久里拖,那可麻烦了。

  官场中人,

  最懂什么叫以小博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快,把我老乡会首叫来。”

  江西会馆,离得很近。

  会首迈着小碎步,一会就赶到了。

  稍微问了一下事情经过,

  就过去交涉。

  四九城的事,咱门清。

  ……

  他蹲下,

  瞅了一会碎瓷片,还有两人的模样、衣着。

  碰瓷嘛,这套路,骗外地人还行。

  笑了,刚要开口。

  多隆闪电一般的睁开眼睛,低声说道:

  “100两。”

  会首一愣,然而这也没看到实物啊。

  不太好做决定啊。

  多隆的合伙人,闪电般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他袖子里。

  “这是定金,事后少不了你的。”

  “他就住骡马胡同,旗人,办事讲究。”

  于是,

  一瞬间,

  在老乡和银子之间,选择了银子。

  在泪汪汪和打一枪之间,选择了打一枪。

  他爬上马车,放下帘子。

  “黄大人,事情棘手了。”

  “老乡,你怎么看?”

  “瓷瓶是真的,值老鼻子钱。人也是真的,旗人,伤的不轻。”

  “他要多少钱?”

  “5000两。”

  “竟然敲诈本官?怕不是活腻了,本官一个眼色,送他到刑部大狱。”

  “黄大人息怒,他是旗人。”

  黄文运一下子泄气了,

  涉及到旗人,顺天府大概率不管。

  而是踢皮球,让所在旗的都统衙门去审。

  ……

  会首又低声分析道:

  “一旦案子落到了都统衙门,旗人坐堂官就会帮亲不帮理。”

  “旗务和民务,是两轨。”

  “您奈何不了他们,当然他们也奈何不了您,这案子就拖着耗着。对您不利!”

  黄文运的脑瓜子开始了飞速的盘算,

  吐出一句话:

  “2000两,私了。”

  “管家,你陪着会首一起去。告诉那个小王八蛋,见好就收吧。”

  ……

  一顿讨价还价,

  两方达成了共识,2000两,这事就算抹掉了。

  大宋的瓶子,和少爷的医药费,都包含在内了。

  多隆被合伙人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临走时,还没忘了拿走包袱。

  瓷片是假的,可瓶子底座却是真的。

  从琉璃厂花5两,买的。

  古董这行,鉴定瓷器首先看足。

  所以说,做哪一行都要专业。

  若是足也是假的,黄文运定然要翻脸,扭送到官府去。

  “多爷,您介演技绝了,嘿。”

  “咱旗人,天生就有演戏的天赋。”

  合伙人是津门混混,听不懂这话里的含义。

  正宗的百京人都懂!

  生活在皇城根,天天耳濡目染。

  帝王将相,一上朝就算是扮上了。

  嘴里说的都是戏文。

  一个个忠臣良将,各居其位。

  再加上,戏园子文化,没事唱两句,不怯场。

  这就好比,

  山东人天生就热衷考科举,走仕途。

  广东人爱做生意。

  都浸透在骨髓里了,不用学。

  ……

  没一会,

  江西会馆的会首,匆匆赶来了。

  “100两,少了点。”

  “你们也忒黑了吧,就一个破瓷器,要了2000两。”

  合伙人立马不愿意了:

  “爷们,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您不也是帮凶吗?”

  “那位可是您老乡啊?”

  会首语塞,沉默,

  攥着100两面值的银票,不愿离开。

  哪儿还有一丝,30年前赣州小神童的风采。

  多隆瞧了一眼,会首两鬓的白发。

  知道这是个中年京漂,多半还是个读书人。

  又推过去10两银锭。

  “得闲了,前门大街裕泰茶馆,一起喝茶,以后都是朋友。”

  会首收了,笑了一下。

  “谢谢。”

  看着会首离开时佝偻的背影,在寒风中飘忽的衣角。

  多隆不知道怎么地,

  心里有一点发酸,也许20年后,自己混的还不如他。

  人家至少有一肚子墨水,

  还有个会馆的差事干着,旱涝保收。

  合伙人收起银票,笑嘻嘻的一拱手:

  “多爷,咱们也就此别过?”

  “江湖路远,好走。”

  多隆揣着一叠银票,呆坐了半天。

  突然,一起身。

  再去镶白旗都统衙门。

  ……

  文大人惊愕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似乎有一些陌生感,明明几个时辰前才见过的呀。

  “小多子,你咋又来了?”

  “文大人,您看这些够吗?”

  三锭银子,悄悄摆在了桌子上。

  30两。

  不错,此子懂事了。

  “哟,小多子,你这是从哪儿借来的?”

  “一个朋友。”

  “啧啧,你这朋友处的值。这年头,愿意借钱的朋友,比八大胡同的清倌人都招人稀罕。”

  文大人收了银锭,

  翻开了陈旧的簿子,在上面写了几笔。

  步军统领衙门,

  缉盗营书办,多隆就此上线了。

  回到家中,

  多隆又把喜讯告诉了母亲,家中喜气洋洋。

  “你哪儿来的钱?”

  “一个朋友,家住城外的,为人仗义,是个汉人。”

  母亲连声嘱咐:

  “将来发了饷别乱花,记着还人家。逢年过节,还得提上些精致的点心酒菜,别失了礼数。”

  “哎。”

  ……

  第二天,

  多隆没有去茶馆,而是揣着银票,买了些东西。

  拎着去了姐夫家。

  姐夫也是旗人,在一个绝对清水的衙门里,应着差。

  刚一进门,

  就听到了吵闹声,哭喊声。

  姐夫气急败坏:

  “你个败家娘们,我一月还挣不到3两银子。你就全拿回娘家?”

  “那是我亲弟弟,有了差事就能还上。”

  一个鼻涕娃溜出来了,兴奋的喊道:

  “舅舅。”

  多隆蹲下,打开纸包,

  “酱肘子,好香,谢谢舅舅。”

  小娃抱着肘子,一溜烟跑回屋子,啃。

  姐夫正在气头上,阴阳怪气道:

  “霍,天福星的酱肘子。小多子,您得意啊。”

  有人说,

  身为穷人家的长子,是最悲哀的。

  而如果是长女,则悲哀翻倍。

  多隆的姐姐,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自小就当了半个家。

  她擦干了脸上泪痕:

  “阿弟,差事有着落了吗?”

  “嗯,定了。”

  “是顶了你哥的那差事吗?”

  “对,步军统领衙门的书办。”

  多隆从身后,拿出了两个盒子。

  “姐夫,这个是给你的。”

  ……

  一只玉扳指,成色喜人。

  就这么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姐夫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小多子,你发财了?这成色的扳指,起码10两银子。”

  “嗯,15两。”

  多隆说的轻飘飘,

  姐夫的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小心翼翼的拿起扳指,戴上。

  “淑芬,好看吗?”

  “呸,刚才是谁狗脸不认人?”

  姐夫嘿嘿笑着,给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下。

  “对不住,我这人眼皮子浅。”

  多隆又拿出一块绸子布,打开:

  “姐姐,送你的。”

  一对金镯子,颇有分量。

  这一下,夫妻俩都傻眼了。

  上下打量着多隆,很是狐疑。

  “小多子,你是不是抢了户部银库了?”

  “没有。”

  “那就是砸了当铺了?”

  “也没有。结识了一个贵人,人家要提携我。”

  ……

  泰兴楼,

  京城的知名饭馆之一,

  多隆和姐夫一家,头一次来这种高档地方。

  一桌酒菜,吃了5两。

  还得打赏跑堂的,一点小意思。

  在一片祥和、和睦的气氛下,多隆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产生了极大的扭曲。

  从这一天起,

  原来的小多子死了,新的小多子秽土转生了。

  多年后,

  他曾这样说,

  那一日起,

  我对同胞,充满了厌恶。

  对大清朝,没有一丝好感。

  我掐死了我的黄雀,踩死了我的蝈蝈,打了八大胡同相好的两个时辰,一心只为银子而奋斗。

  以上,

  李郁若是听到了,定然会摇头。

  然后告诉多隆,生活的真相是看透了以后,还热爱生活。

  就拿自己举例吧,

  虽然自己是个“反贼”,却和大清官们打的火热。

  谁不夸自己,是苏州及时雨。

  东山团练,已经被府城官场默认,再无人提出异议。

  府城救火队,也初具雏形。

  李郁用煤炭经销权换来的那些铺子,正好派上了用途。

  把一部分改造成了瞭望塔楼。

  木质,高度在4层左右。

  塔楼上垂下来的红绸子上写着:

  水火无情,人有情!

  上面全天候坐着一人,配备铜锣。

  若是有火警,就鸣锣。

  待命的人,

  整个府城,有8处这样的瞭望塔楼。

  而救火队,一共5支。

  每支12人,分两班轮换。

  驻扎在城中干道旁。

  配备了马匹、水车、铁锨等等工具。

  闲人们都传,李老爷坏事做多了,心虚。

  经过寒园寺住持指点后,准备为自己积攒点功德。

  ……

  万事俱备,只欠“着火”了。

  不过这种事,

  似乎不适合人为催熟。

  李郁琢磨了一下,最近和自己明着对着干的人,似乎是没了。

  不过,距离自己的预期还很遥远。

  自己想要的是一座,李家州!

  自己说地里长的绿油油的那些是韭菜,就没人敢说那其实是麦苗。

  不装了,咱就是想学一学“赵高”。

  残缺就不学了,只想学一学传说中的“指鹿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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