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堡,
韦俊肃然站立,双手抱拳,腰扎宽牛皮带,彪悍之气掩饰不住。
绿林生活,锻炼人啊。
“拜见李老爷。”
“唔,不必客气。通知厨房,做几样可口小菜,给韦兄弟接风。”
“哥!”
“秀儿。”
兄妹相见,自然是多了几分狂喜。
李郁干脆留下他们俩,先叙叙旧。
过了半个时辰,
韦俊过来了,先是客套话:
“感谢李老爷,一直照顾我妹子。”
“这是应该的。”
“清月村的父老乡亲,过的都还好吗?”
“哈哈哈哈,瓦房住着,吃的饱穿的暖,不必谢我。”
韦秀,和厨娘一起端着菜,
摆放在桌子上,然后离去。
桌上,只剩下了韦俊和李郁,还有站在角落的两个护卫。
韦俊用眼角不经意的瞥了一下:
问道:
“最近苏州府不太平?”
“是啊,闹的很。”
李郁在打量着韦俊,
一个男人混的怎么样,看外貌大约是能猜到几分的。
韦俊,看样子混的不错。
“你现在坐山寨的第几把交椅?”
“第三把。”
韦俊不假思索的就说出来了,没有犹豫。
还是向以前一样的豪爽,洒脱。
不过,多了几分自信,还有杀气。
手掌上的一处疤痕,是新添的。
……
“韦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讲?以我们的交情,不必客套。”
这话说的,
其实容易让人想歪了,至少韦俊是想歪了。
见面的第一眼,他就发现妹妹韦秀的发型装饰不一样了。
穿金戴银,而且是梳着妇人发髻。
这在大清朝,是绝对的信号。
被猪拱过了!
不过,大妇是别想了。
“清风寨,想购买一批火枪。”
韦俊落草前,李郁曾经赠送了3杆火绳枪。
看来,是尝到甜头了。
“韦兄弟,火枪我是有一些门路,不过得问问你们买了去想对付谁?”
“皖南总兵调集重兵,准备踏平清风寨。”
“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200人。”
“兵器装备呢?和哪些官兵交过手?”
“几乎都是刀矛,弓箭。只和徽州绿营交过手。”
韦俊倒是没撒谎,
主要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他不再说话,
吃菜,等着李郁的决定。
卖些火枪给清风寨,倒是没什么。
不过,他担心的是,
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到时候围剿开战。
韦俊这伙子人,把胡氏宗族给冲了。
毕竟,士绅天然站在官兵那一边。
那样,可就麻烦了。
……
胡师爷,正在漕运总督做幕僚。
此人,不能为敌。
原因有二,
一个是他能插手漕运。
二个是他工于心计,狠辣老道。
李郁很忌惮此人,
如果翻脸,胡师爷能坏自己的事。
眼看李郁一直沉思不语,韦俊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主动问道:
“可是担心泄密,引来官府报复?我大哥说了,会抹去一切痕迹,绝不牵连贵人。”
“不。我从未担心这个。”
“那就是价格?我们付现银,一杆20两。”
“也不是。”
这个价格,不低于黑市价。
倒是很有诚心,只不过李郁担忧的事依旧无解。
韦俊有些恼火了,但还是忍着。
“请李老爷明示?”
“皖南总兵为何突然要对付伱们?”
“官兵剿贼,不需要理由吧。”
“按照你说的,他调动了镇标,池州营,广德营,再加上当地的徽州营,以及民壮弓手,这是多大的排场?”
韦俊语塞,
确实是有点杀鸡用牛刀。
围剿清风寨,好像不配如此豪华的兵力配置。
李郁继续追问道:
“整个安徽,总共就两个总兵。他调动了皖南几乎三分之二的兵力,去围剿你小小的清风寨。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灵魂拷问,韦俊也傻了。
喃喃自语:
“我们也没做什么啊,就盘踞在山上,偶尔下来劫个商队,附近镇子收收保护费。”
“我不信。”
……
韦俊也急眼了,站起来对天发誓:
“我若是撒谎,不得好死。”
李郁摆摆手:
“你先别急,我也没说见死不救。咱们一起把事情好好梳理一遍。”
“自从你上山,都发生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和什么人结过仇,砸过哪些窑,撕过几张票?”
“边吃边聊。”
1个时辰,
李郁主要是充当倾听角色,
清风寨大当家,姓苗。
原先是贵州绿营武官,金川之役的逃兵。
二当家,昌金。
金川女子,俩人是亡命鸳鸯。
被姓苗的,在逃跑途中解救。
盘踞在徽州府距离新安江不远的一处山里。
周围人烟稀少。
“你们不靠长江?”
李郁记得上次,刘千和他同去的时候,是走的长江水路。
“从长江航线,还要进入支流,河沟,走上百里水路,几十里山路,才到清风寨。”
“距离县城有多远?”
“上百里吧。”
越问,李郁就越不理解。
这到底为了什么,皖南总兵要不辞辛劳,带着全省一小半的绿营兵力,去干一个鸟不拉屎的清风寨?
山里有金矿啊?
……
“我想,你们不如换个地方?”
“我也建议苗大哥这样做。可他说舍不得打下来的基业。”
噗,李郁没忍住笑了。
一个山贼,谈什么基业。
“咳咳,我说正经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换座山,照样建山寨。实在不行,我给你们选个地儿?环太湖带,有钱人多。湖州府长兴县,好地方,风水好,人也好。最重要的是,赃物卖给我,粮食我负责,走太湖航线送货上门。”
李郁越说越溜,因为这个建议真的很好。
将一支自己能施加影响力的土匪武装,布置在长兴县。
以给养,换取有限合作。
这样自己夺取长兴煤矿后,
就一点都不担心官府,和当地士绅有心思觊觎了。
甚至,还能公开养一支护矿团练。
应对匪患!
不过,轮到韦俊为难了。
他犹豫了好久,才说了实话:
“其实我个人是赞同的,二当家估计也赞同。”
“但是大当家的,鬼迷心窍,被一个女人蛊惑了。”
李郁一脸震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问道:
“你莫不是在戏耍我?”
“对天发誓,我韦俊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那你讲,什么女人?”
“1个月前,山寨掳了一个过路女子。此女,长的好似天仙,尤其那一双眼睛不能直视。”
李郁顿时来了兴致:
“直视了会怎么样?变成石头吗?”
“那倒没有,就是受不了,失控。”
“这么邪性?”
“对,已经有三个弟兄失控学霸王,被苗大哥砍了。”
……
嘶,有点意思。
“继续说啊?别断章,这个习惯很不好。”
“她成了苗大哥的压寨夫人,很受宠爱。甚至,为此二当家的差点离寨出走。”
“说重点。”
“她会占卜,说清风寨是苗大哥的龙兴之地。”
“然后呢?”
“然后,苗大哥就听她的,要在龙兴之地死守啊。”
“我怎么觉得,她是官府派去的探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还把嫁妆变卖了,给寨子里弟兄们添置了刀枪。”
说到这,李郁突然后背发凉。
盯着韦俊问道:
“官兵围剿的事,也是这女人打听的吧?”
“是,是啊。”
“你们清风寨,有一个算一个,全踏马是猪。”
韦俊脸皮涨红,辩解道:
“山寨在镇子里有个眼线,眼线冒死送来的情报,路上就死了,是那个女人发现了尸体,然后找到了情报。”
李郁冷笑:
“我以为你们是捅破天了,攻打安庆了,惹来皖南总兵这么尊大佛。”
“原来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耍的团团转。”
“什么大兵压境,子虚乌有。”
“购买火枪的建议,也是那个女子提的吧?”
韦俊已经呆了:
“是。”
……
李郁的推断,大体的正确的。
这就是一个自己送上门的肉票。
自从击败徽州绿营,却被徽州府单方面宣布取得“大捷”后,
清风寨,连县城都没打过一次。
低调的很,
只是抢抢商队,收收附近村镇的保护费。
这么懂配合,低调的匪。
官兵吃错药了,才会去围剿。
皖南总兵,就算是天天泡戏园子,
也不可能干这种抽风的事。
不过,
李郁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找我买火器的建议,谁第一个提出来的?”
“就是那个女人。”
“你确定?”
“当时在寨子里,她指着我的火枪说,若是寨子里弟兄人手一支,就能横行皖南。她还说,若是资金不够,她有一小匣子珠宝可以变卖。”
李郁浑身冰冷,
站起身:
“李小五。进来。”
……
几骑快马,匆匆离开。
分头通知,情报组织负责人刘千,还有西山岛总负责人杜仁,内务部负责人杨云娇。
内部,可能有不明势力的眼线。
不是清廷,阵营不明。
李郁匆匆离开,
留下了韦俊,和他妹妹韦秀,慢慢吃。
不过,意识到被人耍了的韦俊,
也没了胃口。
他想尽快赶回去,告诉苗大哥。
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
“老爷说了,天塌下来也不要急,待着吧。必须等他开完会。”
韦俊看着,手按刀柄的护卫。
后面还有两个背着火枪的小崽子,盯着自己。
叹了一口气,
回屋,关上门,
“哥,你别担心。李老爷对我,还有乡亲们都很好。他是个好人。”
韦俊没吱声,
心想,他要算好人,大清朝可就全员好人了。
……
傍晚,
李郁喊来了韦俊,低声说道:
“我给你一个建议,回去后联合二当家的,干掉此女。”
“苗大哥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要拉上二当家,先斩后奏。”
韦俊沉默,他知道这样做是对的,
可是从义气上,对不住大哥。
李郁瞧出来了,继续剖析道:
“若是留着此女,你们山寨200号弟兄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可以把我的话转告二当家的,然后由她决定,是否动手。”
“李爷,火枪卖吗?”
“等你们解决了内部隐患,我才敢卖给你们,就按照你说的价。”
……
韦俊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只能这样了,拿着赠送的2杆火绳枪,踏上了归路。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没好意思开口质问我妹这颗白菜,是不是被你拱了。
李郁目送着他离开,
心中已经对清风寨的命运有了几分推测。
只要二当家,昌金知道了,
她必定会出手,干掉那个女人。
无论是为了捍卫爱情,还是为了寨子的前途。
若她不是金川女子,
李郁倒没有太大的信心。
一个能和清军拉锯战持续几十年的部族,血性可想而知。
昌金,
怕是宁愿死,也会先干掉那个来路不明的苏妲己。
李郁站在堡外,思索的失了神。
无非是几种结局。
苏妲己死了,清风寨内讧,然后散伙。
苏妲己死了,苗大当家意识到错误,继续在当地做匪,不挪窝。
苏妲己死了,三当家和二当家,联合干掉了执迷不悟的大当家,然后拔营来投奔自己。
……
韦俊有一句话没说错,
如果李郁是好人,那大清朝真没几个坏蛋了。
府城的抓捕之风,越刮越烈。
牢子们已经腾空了一部分以前无关紧要的犯人,迎接更有嗦头的“思想犯”。
严监生进去了,
震泽知县或许是为了示好,把案子做成了铁案。
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
甚至还有严府管家、小妾的亲口证明。
“严监生,妄议朝廷欲在苏州设满城的决定,出言不逊,大逆不道,无君无父。更查明,此人曾隐瞒田产230亩,逃避税赋。”
“斩立决,家中男丁斩监候,其余人没为官奴。”
西市,也就是不挂牌的教坊司。
一下子又多了许多新鲜货色。
这次,
李郁也悄悄出手,通过黄四提前锁定了一部分士绅家眷。
因为,麾下男女失调太严重了。
他不可能给人人都成个家,但是可以给个临时的家。
大约半个时辰的临时。
除了激励军心,
还有一个隐藏效果,就是打消这些人对官绅老爷群体的畏惧。
有利于培养造反的精神。
和上次欺诈乾隆的银子,意义类似。
这很重要,
戳破的不只是一层窗户纸,而是对皇权的敬畏。
让跪着的人,站起来。
……
所抄没的家产,
按照约定,三分之一归朝廷。
捕头黄四来了,依旧是恭敬的单膝跪拜行礼:
“李爷吉祥。”
“坐吧,喝茶。”
端着茶碗的黄四,来是为了禀报进展:
“府尊老爷很不满意,上缴朝廷的那份,拢共才2万多两。”
“是少了点,动静这么大,收获这么少。”
“您的意思是?”
“不急,做事要徐徐推进,吃饭要一口口来。”
“小的明白了。”
“哦,你明白什么了?”
“等把反清分子抓干净了,再调查自己人,清除异己分子。”
李郁盯着黄四,
好一阵才开口说道:“区区捕头,委屈你了。”
“小的已经知足了。”
“不,我觉得过些天,苏州府九县一厅,定然会有许多的空缺。到时候,我会举荐你上位。”
黄四喜不自胜,
跪地磕了一个头:“谢谢老爷栽培。”
李郁虚空一抬,
好似有修仙之异能,黄四就缓缓站起来了。
“你今年多大?”
“28。”
“可曾娶妻?”
“不敢瞒老爷,前些年发妻亡故,今年找了个小的,没名没分,也没办酒。”
“我替你寻一个?”
“但凭老爷做主。”
……
李郁目送黄四离开,
联姻,指婚,都是古老而有效的方式。
自己没有表妹团,那就只能指婚!
范京,刘武,赖二等人的婚事,都是自己安排的。
胡游击,勉强也算。
李郁绝不是闲得无聊,而是出于造反大计。
范京的婚事,捆绑了范家,提前圈定了范氏家产。
刘武的婚事,捆绑了擅长造船的蒯船匠一族。
赖二的婚事,则是增加了一道无形的窃听保险。
黄四的忠诚,是经过了考验的。
这样的人才,自然要扶他上马,笼络住人心。
书到用时方恨少,表妹也是。
李郁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杨云娇听了:
“老爷,干嘛这样苦恼,奴家有一计。”
“快快说来。”
“你先找几位合适的女子,然后收为义妹。再指婚。”
李郁一拍脑门,妙!
古人是很认同这层关系的,义子义妹义女。
不比表亲逊色。
自己是被后世的思维给束缚了,
大腹便便的阔佬们,认一群年轻女子做女儿,挂羊头卖狗肉,玷污了义父这个高尚的称呼!
“胡游击的妾,有一表妹,年龄15,识字知礼。”
“家世呢?”
“小户读书人家,出过秀才,家有200亩水田。”
“成,此事让王婆去办吧。”
……
胡游击的妾,一听就答应了。
因为她在养胎,不宜出行。
所以手书一封,让身边丫鬟前去送信。
又有王婆的撺掇,
这事很快就成了,办的很热闹。
李郁还送了一封厚礼,
让黄四感激不尽,连声说老爷待其太厚。
区区一桩婚事的热闹,
并不能冲淡府城的阴霾。
差役们,四处缉捕反清反满分子,人人自危。
在李郁的授意下,
京杭大运河府城段,所有码头的东主,股东全部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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