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日拱一卒,试探底线

  第139章日拱一卒,试探底线

  黄文运,

  态度不热不冷,全是官面客套话。

  就一个意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如果你是清白的,那就别管谣言。

  从府衙出来,

  他又掉头去了布政使司衙门,

  结果,刚聊几句,

  就有书吏匆匆进来,附耳和朱说道:

  “东山有一卖酒的寡妇,在府衙敲鼓鸣冤,状告段大人夺其清白。”

  朱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

  “段大人,老夫有一句话送你。”

  “藩台大人请讲。”

  “做官难,做清官更难。要学会,和光同尘!”

  说罢,

  留下傻眼的段同知,拂袖而去。

  很显然,以朱的宦海经验,

  早就看出来了段同知是冤枉的,有人要整他。

  但是,

  自己不方便,也不愿意插手。

  失魂落魄的段同知,刚走到城门口,

  突然就遭遇了一批青皮,指着他喊道:

  “这就是太湖厅的段同知,别看他长得斯文,实际上比那西门庆还坏,最爱夜踹寡妇门。”

  一下子,围上来许多的百姓。

  而差役们,竟然躲在一边笑嘻嘻的,袖手旁观。

  ……

  而那个告状鸣冤的卖酒寡妇,自称董张氏的。

  也凑巧赶到了,

  用极其夸张的语言,极其浮夸的动作,控诉自己。

  段迎武气的站不稳,哆嗦着指着她说:

  “大胆刁妇,你可知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张氏,

  稍显胆怯,随即又鼓起勇气说道:

  “你那话儿,有一处黑痣。你敢不敢当场让父老乡亲们验证?”

  “若民妇错了,甘愿坐牢。”

  刁女不讲妇德,则无往而不利。

  围观百姓瞠目结舌,随即各种起哄。

  “你,你,你~”

  段迎武突觉头晕目眩,晕厥倒地了。

  差役们这才围上来,

  驱散围观人群,把他扶上驴车,送回太湖厅署衙。

  这场闹剧,

  整个苏州府,从官场到民间,闹的沸沸扬扬。

  段同知,是彻底臭了。

  太湖厅官吏当中,

  已经开始流传他表面清廉,实则巨贪,很可能要畏罪自杀的预言。

  就连自杀的方式,都说的板上钉钉。

  上吊。

  绳子是白色的。

  段迎武急火攻心,惊惧害怕,高烧病倒了。

  不过,

  在恢复神智的第二天,他就硬撑着着跑到衙门,

  批准了东山团练征地的申请,还允许团练兼一部分缉捕的差事。

  凡太湖厅缉捕事,均可协助。

  ……

  李郁收到线报,笑了。

  铁骨铮铮段同知,这是认怂服输了。

  不过,

  是否要放过他,还需斟酌。

  官场仇恨,也是结了就难解。

  于是,他决定再下两手棋,咄咄逼人。

  日拱一卒,试探底线!

  段同知,上吊的概率还很高。

  两天后,

  得月楼。

  与李家堡关系甚好的胥吏、士绅,坐满了两桌。

  段迎武,竟然硬撑着病体,也来了。

  脸色很差,走路虚浮。

  “段大人姗姗来迟,得罚酒。”

  “是,是,下官认罚。”

  段迎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看向李郁,

  李郁则是笑道:“一杯不够,按照规矩,得三杯。”

  早有幸灾乐祸者,倒好了酒。

  段迎武一咬牙,连喝三杯。

  “好,好。”

  李郁抚掌,示意可以开吃了。

  而早有准备的众胥吏,

  也趁机提出了很多试探段迎武的事。

  “段大人,听说令堂还亲自种菜,这不是打李爷的脸吗?”

  “是啊,若是旁人见了,还当是你和李爷有矛盾呢?”

  “不至于,不至于。”

  ……

  段迎武看向李郁,

  知道今天必须给出一个鲜明的立场,否则怕是熬不到过年了。

  他站起身,举起酒壶:

  “李爷,下官不懂事,以前多有得罪。”

  “这壶酒,下官干了,您随意。”

  说罢,直接把壶嘴对着自己,

  咕嘟咕嘟,全部饮下。

  “好,段大人海量。”

  “酒品如人品,靠谱,敞亮。”

  李郁看着摇摇欲坠的段迎武,心中叹息了一声。

  你为何不强硬到底,给我一个斩草除根的机会。

  不过,

  脸上还是赞许的表情,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二人的恩怨,

  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因为,这也是官场规则。

  ……

  段迎武,溜到桌子底下了。

  他是真的扛不住了,

  其他人问道:“李爷,要派人把段大人送回家吗?”

  李郁摆摆手:

  “把段大人送到眠月楼,安排最红的姑娘,照料他醒酒。让大家都看看我李某人对朋友的态度。”

  “李爷仗义。”

  既然段迎武认怂了,就要一口气把他塞到大染缸里。

  改改他的洁癖。

  一群胥吏羡慕的很,

  在他们心里,这待遇确实是厚恩。

  次日,

  段迎武弄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后,叹了一口气。

  没有拒绝李郁接下来的安排,

  银子,女子,照单全收。

  再坚持下去,

  怕是全家都保不住命。

  夜深人静之时,

  他挥毫写下了“和光同尘”四个字,

  苦笑着摇摇头,又写了“狼狈为奸”四个字。

  仰天长叹,揉成一团扔进火盆。

  火苗腾起,又迅速消失,

  就好似他自己的一腔执念,消失的无影无踪。

  唉,大清!

  ……

  太湖厅同知段迎武,也贴上了李氏标签。

  主动纳上了投名状,被圈子接纳。

  东山团练,

  将周围的两座小山坡,合法纳入势力范围。

  布置了警戒哨,并开始设置木栅栏。

  将左右两座小山头,和营区一并圈进去。

  雇佣了200名纤夫,

  砍伐了附近的几处林子,木桩前头削尖,在火上烘烤碳化。

  做成标准拒马,

  然后再连接起来,做成了一道立体栅栏。

  栅栏后,每隔百米,竖一座哨楼。

  营区内,

  人员最高峰时已经超过400人。

  不过,经常被抽调出去执法。

  ……

  站在山头上,恰好可以遥望太湖协旧地。

  破败的房屋,失修的码头。

  周边百姓扫荡了好几回,有用的东西全捡走了。

  以大清百姓勤俭持家的性子,甚至不会留下一块巴掌大的碎布。

  王神仙处购买的消息,

  重建太湖协已经提上了日程。

  这一次抛开了江南绿营,直接从大沽口水师抽调部分兵勇,组建新太湖协。

  清廷,大约是不信任江南绿营了。

  而李郁,也产生了一些盘算,

  待水泥样品出来,就在山头造个小型炮台。

  目标是覆盖太湖协营地。

  周围的树木不砍伐,统统留着,将炮台掩盖在树木后。

  凡事,都得做几手准备。

  除了炮台,还有水匪。

  麾下有位专业人士,曾经盘踞三山岛,匪号海龙王的周大海。

  忐忑不安的站在面前,

  “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重新做回自我,如何?”

  “属下遵命。”

  “我给你3条船,50个弟兄。先去三山岛,把架子搭起来,做你的老本行。至于说旗号,先别打。”

  “那可以抢船吗?”

  “避开苏州府水域。湖州府、常州府水域,可以适度打劫,就当是匪情预热吧。”

  周大海兴奋无比,

  立即单膝下跪,表示不会让老爷的投资打水漂。

  他又可以做回乘风破浪的水贼了。

  ……

  拥有2门霰弹炮,还有5杆李氏抬枪,这样的火力做个水贼太富裕了。

  三山岛荒搁了许久,

  他带着足够的砖石,粮食,日用品,

  先搭帐篷,然后慢慢清理出一块区域。

  踏上滩涂的那一刻,他就跪下了,对天大吼:

  “弟兄们,我海龙王又回来了。”

  “总有一天,我要替你们复仇!”

  苏州府表面宁静,实则暗流涌动。

  各方势力,都在暗自发力。

  李郁一边布置暗棋,一边也在布置明棋。

  整合纤夫,苦力就是明棋。

  这个冬天,已经聚集了上万人。

  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青壮,穷困,一团散沙。

  考虑到官府的忌惮,李郁没有亲自下场。

  而是从长兴煤矿,调来了王六,赵二虎。

  让他们牵头,暗中组织起码头工人互助协会。

  之所以名字取得这么长,不采用简单明了,人人熟悉的那两个字,

  是为了避讳。

  王六,很有人格魅力。

  他拥有一种特质,能打入劳动群众,而且很快得到拥护。

  靠着仗义,敢出头,还有暗中李家堡的协助,

  他很快就笼络了一批忠诚伙伴,

  正式在胥江码头,建起了互助协会。

  杜仁拨给了他两间屋子,算是暂借。

  挂上了牌子,作为活动据点。

  ……

  入会,不是免费的。

  有两个条件,一是需要介绍人。

  二是每个月需要缴纳1文钱。

  这是李郁的意思,王六不敢违背。

  虽然他心里有些嘀咕,

  不理解为啥非要设置这1文钱的门槛。

  杜仁也不解,私下问过李郁。

  得到的解答是:

  “1文钱,本质上是一种心理暗示,一种自我认同。免费的东西,没人珍惜。花了钱,就不一样了。”

  “每月收取的会费,就作为日常福利,冬天发姜汤,夏天发酸梅汤。”

  第一个月,

  就吸收了400名苦力,正式录名,登记造册。

  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苦力划着小舢板测量河水深度时,遭遇了事故。

  一艘商船可能是走神了,径直撞了上来。

  舢板翻了,

  人掉进大运河,没了。

  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会水的人也撑不了多久。

  码头工人互助协会,

  闻讯赶来,驾船截住了这艘商船。

  ……

  船老大,态度蛮横,指着众人骂道:

  “一帮穷鬼,就不怕砸了自己的饭碗?我们可是天顺商号的。”

  天顺商号,

  是江南地区的大商家,每年几十条船停靠码头。

  对于纤夫,苦力来说,是个不错的雇主。

  得罪不起。

  然而,

  王六丝毫不惧:

  “没有协会点头,以后天顺号的商船,苏州府没人敢卸货。”

  船老大被镇住了,

  又换了一种口吻,讨价还价,

  最终,以40两的赔偿金额成交。

  这个数字,

  对于往往自认倒霉,死了白死的苦力们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王六带着人,

  把现银送到家眷手里时,甚至嚎啕大哭的灵堂,瞬间安静了好一会。

  负责主持白事的大先生瞅着要破功,

  赶紧抓起一把纸钱,扔向空中,

  又嚎了一声:

  “一路走好,家里的事安心吧。”

  这才惊醒了众人,丧事继续进行了下去。

  破烂的茅屋,凹凸不平的泥地,脏臭不可闻的周边环境,

  唉,大清。

  披麻戴孝的家眷,哭声依旧震天,

  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悲伤减轻了很多。

  甚至连缺了半嘴牙的老娘,

  都坐直了许多,不再是趴在地上。

  王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很清楚,这才是真正的人世间。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一个普通人的死亡,对于世界来说微不足道。

  还在吃豆腐席,旁人可能就笑着划拳了。

  悲伤的只有直系家人,

  而对于穷苦人家,这种悲伤一半是来自亲情,一半是因为丧失经济支柱后的惶恐。

  即使是悲伤,也是短暂的。

  因为要谋生,手不能停。

  毕竟,活人还得过日子。

  正如屠格涅夫的《白菜汤》,老妇人失去了儿子,却依旧把菜汤喝光了,

  因为汤里有盐。

  离开时,

  还有个人嘀咕着,要是老子哪天干活死了,能赔个40两,也不错啊。

  旁人附和着,

  我也觉得行,有40两,一家老小能过了。

  ……

  王六叹息,却不知乃是在李郁的预料当中。

  他暗中筹建码头工人互助协会,就是为了教育苦力,

  让所有人尝到,

  团结的甜头,敢与抗争的甜头。

  这次事故,算是情理之外,意料当中。

  这个时代,底层苦力的死伤率是非常高的。

  没有机械,没有安全意识,没有医疗后盾,没有怜悯。

  举个例子,

  夏季,

  在大太阳下拉车,扛大包,中暑晕倒了。

  只能拉回家躺着,不敢看大夫。

  结局是几天内死掉。

  死亡,对于大清底层百姓来说,是司空见惯的。

  没有太多的畏惧,

  只有麻木。

  当人的生活环境过于恶劣之时,痛苦感知就会逐渐关闭,以麻木替代。

  这是造物主对人的一种保护。

  若是一直清晰感知痛苦,这人大约是活不久了。

  这次的赔偿事件,

  让一些苦力麻木的感知,稍微活泛了一些。

  很快,

  又迎来了一次考验。

  干活的苦力,也是分群体的。

  淮西流民出身的苦力,和运河畔讨生活的苦力,显然就不是一个群体。

  一艘杭州府商船,

  停靠在了胥江码头,办妥手续后,就是卸货。

  码头工人互助协会,遇到了竞争者。

  一伙子淮西流民为主的苦力,压价抢生意。

  寒冬里,活儿少,人多。

  “3两,我淮西帮包了,怎么样?”领头的汉子,敞开褂子,吼道。

  船老大一听,

  得,省下1两银子,喝点小酒。

  于是,

  卸货,入库的活儿就被这伙淮西的苦力承接了。

  ……

  赵二虎,

  纠集了几十个会员,准备反击。

  但是,码头有码头的规矩。

  护卫队早就公开表态过,

  想解决恩怨,可以。

  但不可以在胥江园区区域内,出去随便你们解决。

  这个规矩,

  是用鲜血立下来的。

  外面十几个站笼,风干的尸体就是警示。

  淮西帮苦力,也知道规矩。

  码头外,

  两伙子人横眉冷对,各持棍棒。

  赵二虎,指着众人说道:

  “你们过界了,留下一半银子,今天的事就算结了。”

  淮西帮,自然不可能认怂。

  皖北汉子,彪悍了几百年。

  领头的姓郑,往地下吐了一口痰。

  两方,就准备开打。

  混底层,拳头才是王道。

  不过,远处黑压压的来了一大群人。

  领头的是会长,王六。

  还举着一面旗,

  胥江码头工人互助协会。

  不知是谁写的字,丑陋的很。

  大约和作者的书法伯仲之间。

  ……

  赵二虎回头大声喊道:

  “协会的弟兄们,这就是咱们的力量,团结的力量。”

  众人欢呼,士气如虹。

  淮西帮认栽了,留下了2两银子。

  走出去老远后,还有人抱怨道:

  “郑爷,就这么算了?臊得慌。”

  “他们来了几百号人,十个打我们一个。你告诉我,这仗怎么打?”

  汉子气的捏紧拳头,

  瞅准了路边一个窝棚,轰出一拳。

  咔嚓,木柱断了。

  窝棚倒了,里面跑出来两个人。

  “哎哟,谁踏马的这么缺德。老子刚搭起来的茶水摊啊。”

  一看,

  几十号汉子瞅着自己,眼神里都写满了,

  我不开心,我要滋事,我想打架。

  茶水摊主一下子就转换了思路,笑呵呵说道:

  “诸位爷,喝茶。”

  “小店实惠,5文钱,所有人尽管喝。怎么样?”

  一场即将到来的围殴,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

  淮西帮,

  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一旦聊天超过10句,就算朋友了。

  于是,

  又帮忙把窝棚架起来了。

  环境虽然简陋,但是位置不错。

  靠着官道,商队不时过来买碗茶水喝。

  几个骑士,突然停下脚步。

  也过来买茶喝,顺便要了瓢水,喂马。

  为首的正是李二狗。

  如今,他也是李郁的义子之一。

  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姓氏,对于姓李,毫无别扭。

  跟着最大的爷姓,不吃亏。

  淮西汉子瞅着这几个少年,鲜衣怒马的威风劲,

  心里酸溜溜的,

  忍不住吐槽道:

  “几个雕毛,好马白瞎了。”

  李二狗,听见了。

  立刻走过去,嚣张的问道:

  “你不服?”

  淮西汉子们是真怒了,协会那帮人踩我们。

  我们忍了。

  你们几个小屁孩,腰里别把破刀片,也想踩我们?

  ……

  茶水摊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一个汉子起身,摔了茶碗:

  “你一个娃娃,有什么资格骑马?还不是家里有几个臭钱。”

  “今天不让我们满意,就甭想离开。”

  茶摊老板连忙捡起碎瓷片,心疼的脸皮直抽抽:

  “各位爷,你们这一摔,我半个月的收入就搭进去了。”

  李二狗笑了,推开掌柜的:

  “待会有人会赔。”

  “躲远点,省得溅你一身血。”

  他抽出腰侧的短剑,

  用茶水淋洗了一遍,擦掉上面隐隐的血迹,

  嚣张地指着众人说道:

  “谁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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