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淮扬官绅集体的智慧——火烧钦差!

  家奴毕竟智商低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

  他才明白,为何主子说自己带回来了一个“扫把星”。

  而郑谨生也恢复了冷静,

  开始复盘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厘清困境。

  “刁妇,逃亡期间你做了什么”

  “奴家委身于富安盐场一个盐场头目,求得每日住宿饭食。”

  “那你又为何不继续过那安稳日子”

  “扬州府的兵丁突然从天而降抓人。在押送府衙途中,有1兵丁见奴家颇有姿色,行了好事后就私放了奴家”

  “后来呢”

  “后来奴家又遇见了一个好人,又行了好事。他说奴家得罪了江北的一群大人物,如今只有钦差大人才能救奴家一命。”

  ……

  妇人瑟瑟发抖,面如土色。

  没办啊,她是被逼的。

  虽然她也意识到了,好人好事接踵而至肯定不对劲。

  可是,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她只能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没得选啊。

  郑谨生的眼神逐渐阴狠,在俩人的脸上打转。

  一个念头逐渐升起——灭口!

  家奴已经意识到了下场,这是京城老爷们的惯用手法,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民妇金瑜,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哇”

  “有!”

  面对生死关头,此女只能孤注一掷。

  抬头时,眼神坚决,希冀以此打消这位钦差大人灭口的想法。这也是好人教的。

  ……

  郑谨生脑瓜子都在冒汗,

  他大喝一声:

  “来人。”

  呼啦啦,冲进来4个护卫。

  “先把这个狗奴才吊死。再寻间屋子把这个女子关进去,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

  “嗻。”

  布置完了一切,

  郑谨生颓然的坐回椅子,开始琢磨如何善后这个烫手山芋,以及幕后可能的指使人!

  以他的阅历和智商,很快就断定8成是伪吴王派出的细作在搞事。

  而几乎在同时,

  清江浦的一间澡堂子里。

  淮安知府衙门的周师爷,肩部搭着白毛巾,嘴里哼着小曲,正在体验淮扬地区最经典的文化。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搓澡师傅的手法不轻不重,敲打的恰到好处!

  周师爷闭着眼睛,舒坦的快要睡着了。

  ……

  突然,

  他听见有人在隔壁热水池子里大声说话。

  “今天发生了一件么得命的事,扬州府悬赏捉拿的女犯人,居然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钦差行辕。啧啧”

  “女犯钦差”

  吃瓜群众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精准的抓住了这条信息最关键的要素。

  “对,八成是搞到一起了。”

  “快讲详细的。”

  “这女的叫金瑜,原先是扬州府班头的姘头。姿色不错。后来不知道咋的,她那姘头被烧死了。”

  趴着的周师爷蹭地跳了起来。

  一把推开师傅,冲进里边水雾蒸腾的池子:

  “刚才说话的是谁出来”

  见他气势汹汹,

  池子里的人赶紧开溜,个个都不想惹事。

  意识到大事不好的周师爷,赶紧找到澡堂掌柜的:

  “封门,不要让一个人跑了。”

  “大人,出什么事了”

  “不要多问。派个伙计现在拿着我的腰牌,去府衙调兵,就说是我周某人下的令。”

  ……

  然而,

  终究是晚了一步。

  1队兵丁忙活了半天也没找出来那个自称了解内幕的澡客。

  但是,

  很多客人都交代,他们都听到了此人的“大胆逆言”。

  周师爷,

  是常火炎的绝对心腹,他很清楚金瑜的来路以及幕后牵扯多深。

  他略一思索,就做出了布置:

  “去钦差行辕打听一下,有没有多出陌生女人。如果有,想办法打听到来路。”

  “备车马,我要去见东翁。”

  ……

  清江浦,运河畔的一座庄园内。

  淮安知府常火炎、督粮道于运和正在举行一场“猴版乡试”。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

  前来赶考的20名男装打扮的俊俏女秀才,拎着赶考的篮子正在接受检查。

  院子门楹,常是火炎亲笔题写的“江北贡院”。

  身为寒门进士,他的书法水平相当高。

  两侧的“明经取士”,“为国求贤”是于运和写的,水平稍逊一筹。

  这是一场18世纪的科举cos,

  然而丝毫不输于后世的任何同好,细节考究无比。

  “于副主考,乡试乃朝廷大典。莫要讲究人情,一定要严格。”

  “常主考放心,本官清廉如水,亲自把关。”

  ……

  对话一本正经。

  旁边肃立的“兵丁们”听了差点笑场。

  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身穿“兵”号服,头戴红缨帽的兵丁居然都是青楼的粗使婆子,龟公们扮的。

  cos的很专业,全部是现役绿营装备。

  ……

  于运和迈着四方步,走到院落里。

  考生们正在排队,等待查验入场。

  他伸手拿过一身份牌,读道:

  “苏州府阊门人士,生员吴二娘,身高4尺半,貌白,长发,偏瘦,容大,有一黑痣。这是你吗”

  一书生长作揖:

  “正是学生。”

  “怎么证明你是本人”

  吴二娘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于运和不悦的继续问道:

  “可有冒名顶替、私自夹带等行为”

  “学生熟读经史子集,知廉耻懂礼仪。绝不会做出这等丑事。”

  “哼。现如今世风日下,谁知道你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本官亲自检查。”

  吴二娘无奈的放下篮子,摘下生员帽,张开双臂。

  “嗯,无冒名,无夹带。且和身份牌所描述特征全部符合。好,很好。”

  周围的“女秀才”脸都憋红了,但不敢笑。

  谁若是笑场,破坏了两位大人精心准备了半个月的活动,后果很严重。

  ……

  吴二娘整理好袍子,捡起地上的篮子。

  刚走出去2步,听得一声威严低喝:

  “且慢!”

  常火炎走了过来,眼睛像探照灯一般上下扫视。

  吴二娘顿时露出了胆怯心虚的表情。

  “你慌什么”

  “学生没有慌。”

  “你躲什么”

  “学生没有躲啊。”

  常火炎围绕着她走了2圈,突然兴奋的说道:

  “来人!”

  “在。”

  “将此人的长发掀起。”

  ……

  长发遮挡处,背部赫然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常火炎读道: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吴二娘顿时惶恐,跪地委屈:

  “大人,饶了学生吧。十年寒窗,小生是一时糊涂啊。”

  常火炎厉声:

  “按大清律,凡夹带入贡院者,剥夺秀才功名,打20大板,枷号2日。本官治学甚严,饶伱不得。”

  2名粗壮婆子扮的兵丁立刻把吴二娘架着,拖到一边早已经铺设了红锦缎的地面。

  撕啦

  剥下长衫,开始打板子。

  晃悠悠的板子也不知是何材质所制造。

  总之,行刑者若以十分力气挥舞,九分力气会消耗在空中。

  ……

  打完了,

  兵丁们又把吴二娘架起来,枷号示众。

  木枷也是特制的!

  棺材铺的学徒先用浆糊把20层宣纸贴合,然后剪裁做成木枷形状,最后涂上墨汁,晒干透后几乎以假乱真!

  在这个环节之后,

  侥幸过关的15名书生,终于坐进了各自的位置。

  ……

  于运和兴高采烈,常火炎眉飞色舞。

  沉浸式体验

  一名龟公扮的兵丁,举着大红木牌巡走。

  上面赫然写着:

  “朱熹纳尼姑为妾,隐瞒孀居儿媳怀孕。然,被后世尊称朱子,何也”

  走了2圈,

  考题引来笑声无数。

  两位考官则是在答题时间里,吃酒聊大事。

  “常兄。听说漕督已经开仓装船准备南运了”

  “对!这次咱们不需要江北大营催促,先取1万石粮送到军营。我们就盼着这仗早点打起来。”

  半个时辰后,

  下面人来报:

  “大人,考生们开始交卷了。”

  于运和立马放下酒杯:

  “快,现场阅卷,为国取士,怠慢一刻都是犯罪。”

  ……

  俩人都饱读诗书,勉强可以有阅卷资格。

  红木长案上,

  一叠糊住了名字的试卷。

  虽是猴版的乡试,搞的也有模有样。

  副主考担任第一阅卷人,主考是最终阅卷人。

  于运和突然一拍桌子:

  “此子可为解元。”

  常火炎连忙接过,浏览后直呼:

  “不同凡响,见解独特,我大清人才辈出啊。”

  这张试卷书法整洁,中规中矩。

  从私德和公德方面分别阐述了对于朱熹丑事的见解。

  一句话总结:

  为国取士,当重公德,不重私德。

  所以朱熹依旧是君子!

  ……

  扒开试卷一侧糊名处,常火炎笑道:

  “快唤这位越五娘过来。”

  一身穿青色长衫的“女秀才”,趋步走入,一举手一投足间颇似男人。

  更妙的是,

  月匈前平平。

  这就很用心了!

  态度认真!裹的扎实!扮的专业!

  而不像其余几位试卷答的也还行的考生,这翘那凹的,没有文气。

  在官场上,有个正确的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于运和颇为欣赏,笑道:

  “赐座,尔可入龙虎榜。”

  “谢大人。”越五娘潇洒的一撩长衫衣角,潇洒的坐下。

  于运和眼睛都亮了,

  急切问道:

  “你可会吟诗”

  “学生略懂一二。”

  “就以讨伐江南贼兵为题,即兴赋诗一首,可否”

  ……

  突然,

  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

  周师爷被拦在了庄子外,他一巴掌就扇在了伸手阻拦的家奴脸上。

  “闪开!”

  他急匆匆闯入“乡试”现场。

  常火炎皱眉,问道:

  “老周,你怎么也不知道轻重。”

  周师爷环视一下屋内,严肃说道:

  “都退下!”

  待这些乌烟瘴气的都消失了,他才抓过一张试卷,在背面写道:

  “钱峰案重要证人,扬州刁妇金瑜,已入钦差行辕!”

  俩人一下就呆了。

  常火炎顿时清醒,低声问道:

  “确定”

  师爷摇摇头:

  “很快就能确定,八成是真的。”

  ……

  仅仅小半个时辰后,打探的人快马来报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这段时间,

  淮安府衙和钦差行辕关系很好。

  只花了一些银子,就弄清楚了金瑜的存在。

  行辕内,

  刚刚杀了一个家奴,还拘押了一个女人。很多人都当是私通案,没有往深处想。

  所以,

  毫无保密意识,一见银子就全盘托出。

  “快,去找漕督。”

  3人急匆匆骑马离开了庄园,留下一群演员目瞪口呆。

  越五娘抱怨道:

  “我的鹿鸣宴还没落实呢。”

  在一旁枷号示众的吴二娘,旁若无人的扯开“宣纸枷”,接过龟公递来的长衫。

  说起了风凉话:

  “哎哟喂,还鹿鸣宴有些人真把自己当读书人了!唱戏而已,别太入戏哦。”

  ……

  次日中午,

  钦差行辕。

  周围的巷子里多了不少陌生面孔。

  颇具行伍气质的青壮男子扛着扁担,眼神冷峻,不时瞅一眼行辕内。

  关、常、于3人在隔壁街的马车厢内,现场指挥。

  漕标一军官急匆匆赶来:

  “制台,他是行辕的厨子,亲眼所见那拘押女子。”

  关铭恩指着海捕文书问道:

  “长这样”

  “像,很像,太像了。”

  这年头的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能够做到3分相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运和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狗曰的画师是不是觊觎过这刁妇,甚至是把玩过这刁妇!

  ……

  “怎么办”

  “郑谨生这王八蛋不地道,吃酒的时候称兄道弟,送金子来者不拒。我还以为他懂规矩,所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结果,他踏马的背地里一直在调查我们。扬州刁妇就是他的突破口。他踏马的比钱峰还毒!他就是想踩着江北几十位同僚的尸体上位!”

  “会不会是误会”

  “误他娘个仙人板板。”

  常火炎狂爆粗口。

  文人的讽刺语言,无法直抒月匈臆!

  所以,老常更喜欢用粗暴直接的语言表达激烈的情感。

  ……

  郑谨生站在行辕的木楼上,发现周围街道多了许多的不明汉子。

  心中暗叫不好,

  一边令护卫加强戒备,一边派人去驻扎在十几里外洪泽湖畔的汉军旗骁骑营联络。

  骁骑营是京城下来的,肯定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

  然而,

  他低估了地方上斗争的残酷。

  派出去的联络人,在2条街道外被漕标的兵丁用弩箭给弄下马了。

  当场搜出了郑谨生的求援书信

  ……

  常火炎一看内容就炸了,表情狰狞:

  “关兄弟,你拿个主意吧。”

  关铭恩结巴:

  “本官能有什么主意总,总总不能火烧钦差吗”

  常、于俩人眼睛瞪的滚圆,诧异的望着关铭恩。

  “我老常一直自认为是个狠人。咳咳,关键时候才发现,我不如你!”

  于运和显然更理智,鬓角的汗珠子直滴:

  “两位仁兄。火烧钦差事后怎么收场骇人听闻啊!朝廷能饶的了我们吗”

  一直沉默的周师爷开口了:

  “伪吴王干的。”

  3人语塞,欲言又止。

  一时间,车厢内沉默压抑的让人想跳车。

  ……

  于运和低声说:

  “你们说,有可能说服钦差杀了那刁妇,轻轻揭过这一页,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吗”

  关铭恩叹了一口气:

  “这是加盖了钦差关防大印的亲笔书信,郑谨生写给骁骑营汉军副都统的。这人我认识,姑姑辈和郑谨生心腹他二叔有过姻亲关系。”

  常火炎望着于运和:

  “双输,也比我们单方面输要好!”

  关铭恩犹豫了一会,也默默的点头。

  此时,

  车厢外又有亲兵来报:

  “钦差行辕又派出了探马,骑士穿的是黄马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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