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叶天问便已得知了这个消息,脸色阴沉。
然而尹秀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跟在白凤凰身后出来,伸了个懒腰。
“怎么,你昨晚很累啊?”
林婆在一边,瞪着尹秀,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然而尹秀只是微笑,“跟这样的一位美人共处一室,晚上不累一点,岂不是不尊重人家?”
白凤凰听到这话,转过头来,又想起昨晚尹秀的所做作为,以及自己后边按错了穴位的事情,不由地满脸通红,加快脚步走开了。
林婆只是冷淡道:“年轻人精力旺盛,喜欢折腾是好事,只是千万别行差踏错,走错了道儿啊。”
“放心,我不会走错道的,因为我这短短的人生里早已行差踏错许多次了,早饭呢?早饭准备好了吗?”
“啧……”
反倒是林婆皱起了眉头,“小子,你现在跟人质没什么差别的,性命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难道你就不怕自己会有什么不测?还吃得下饭?”
“不测?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你们替我关心的吗?”
尹秀颇为愉快道:“要是我挂掉了,恐怕你们也要很伤脑筋吧。”
“这是自然的了。”
知道他在激自己,林婆不阴不阳道:“要是你不重要的话,我也不至于将那么大一只虫子放到你体内啊。
不过你最好是能帮上忙,不然的话,我很难保证那虫子不会一下失控呀。”
“能不能帮上忙,只看天意呀。”
尹秀指了指天上,“不是经常有人说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谋事?你说我们在谋什么事?”林婆冷不丁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
尹秀摊手,“不过你也说了,你们和发国人也是有些谋画在里头的,你们自己谋什么事你们自己清楚得很啊。”
“你还知道什么?”林婆认真道。
“我还应该知道什么?”
尹秀自顾自走开,“或许是今日的早餐?”
林婆彻底无言,放弃了套尹秀话的努力,只放他离开。
尹秀这时已来到叶天问的身边,手里抓着两个花卷。
见他过来,叶天问伸手,然而尹秀不管他,只是一口一个吃着,嘴里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礼貌?”叶天问皱眉道。
“这有什么不礼貌的?”
尹秀不客气道:“你自己不去拿,别人拿了,你冲他要,这就是客气和礼貌?”
“我说的不是这个。”
叶天问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那些发国人杀光?他们跟你无冤无仇吧?”
尹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别装了!”
叶天问很认真,“能单枪匹马杀掉一支骑兵队,两个高手,既有胆魄又有身手,还得有必要的,在这方圆百里,只有你一个而已。
尹秀,是你杀掉了他们,对吧?”
见叶天问真的察觉到了,而且他声音压低,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尹秀干脆承认。
“没错,我做的。”
尹秀点头,“怎么样,你打算现在就处置我”
“不。”
叶天问摇头,“我只打算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已。”
“因为他们一死,便能阻止更多的人流血,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叶天问眼睛瞪大,“你以为我们打不过朝廷,即便有发国人的帮助?”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尹秀认真道:“你们才多少人?蜀地的都城,光是住在那里的人,加起来也比几万苗人要不知道多出多少倍了。
就发国人发给你们几支破枪,你就想着带上所有苗人一块去死?只为了给发国人铺路,或者做一场实验”
“那你是要我们就甘愿屈服于朝廷之下?对着那些大人,总督弯腰屈膝?”
叶天问显然已考虑过尹秀说的后果,“我得赌一把,也许这一次成了,我们苗人便能翻身,成为这伟大帝国的缔造者?
在过去,草原上的人不止一次到过玉京,凭什么到我们这里就不行?”
“因为就连你自己都不愿意相信,都不是十分确定能办成这件事。”
尹秀看出了叶天问藏在坚毅目光后边的情绪,“其实你只是想着尽了大义而已,你想带着所有的苗人,为了前人的理想,流尽最后一滴血,就这么简单。”
“造反,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做的事情。”
叶天问并没有直接回答尹秀,“我只是做相同的事情而已,苗人作乱,不是很正常吗?放在哪个朝代都一样的。
你会去草原上叫人家只是放羊,不要打草谷吗?
还是说你去雨林深山里,叫那些部落不要出草,不要割人头来做祭祀?
很难的,这是巨大的惯性,不是你我一句话便能改变的。
南疆的官府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如此的忌惮我们,防备着我们。”
“但他们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不是吗?”
尹秀将花卷递给他一个,“因为你们足够危险,所以也足够安全。”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就此放弃争夺天下的志向,然后继续待在南疆,终老一生?”叶天问迟疑道。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你自己想,然后你自己做,别人帮不上你的忙,也劝不动你。”
尹秀从台阶上跳下去,背着手走远。
“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梦啊!”
叶天问手里捏着花卷,看着尹秀走远的身影,终于还是恨恨咬了一口,转头冲手下吩咐道:“吃完早饭后出发,玉峰山!”
……
尹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服,或者叫叶天问改变一下主意,反正这时候他们还在按原先的计划,向着玉峰观前进。
他骑在马上,随着马儿行进的节奏摇曳着身子,白凤凰身上银饰不时将银饰反射到他的眼睛里。
“白凤凰,是不是苗寨的女孩子,都要戴许多银饰的?”
白凤凰和白孔雀是这样,阿珂也是这样。
“这是当然的,汉人不是也有句话吗?说男子汉大丈夫出门要带八两金,这样才能傍身嘛。”
白凤凰摸了那垂下来的银色耳坠,“这是我阿嬷给我的,说能保我平安。
待以后,我也要传给我孙女的,怎样,漂亮吗?”
尹秀伸手,将那耳坠握在手里,只感觉有一股凉意传入手心。
白凤凰愣了一下,然后才拍开尹秀的手。
“只叫你看,谁叫你摸了”她嗔怒道。
“抱歉抱歉,我以为能摸的。”
尹秀双手合十,连连道歉。
如此,白凤凰才终于没了那么多火气,她只当尹秀是不懂规矩,认真告诫道:“记住呀,女孩子的银饰不同于手和腿,是不可以随便摸的。”
“说得好像手和腿就可以……”
“可以什么?”白凤凰瞪大眼睛。
“没什么。”
尹秀摆摆手,示意跳过这个话题。
然而白凤凰还是低声道:“你要是摸了,就代表你是要娶她的呀。”
尹秀没听见,只当白凤凰是真的很在意这耳坠,毕竟之前他们打打闹闹,白凤凰似乎也没这样的生气。
于是只能当做是自己犯了错,赶紧拉开一些,避免再被白凤凰抓住,痛骂一番。
尹秀将马儿拉到道路的另一侧,这时候他们其实已慢慢上了山,道路较原先变得狭窄不堪。
周围由原本的平坦,低矮,变得高耸,危险起来。
群山高低起伏,就在尹秀的脚边,只隔着几尺便是悬崖。
玉峰山,是交趾东边群山中的一座,并不出名。
然而因为有仙丹和经书的消息传出,明月神教的人才来到这里,只为了探寻那个藏在玉峰观中的秘宝。
队伍行进了一会儿后,尹秀再看白凤凰。
她骑着马,在离悬崖不远的地方晃悠着,渐渐调转马头,或者说是随着马匹的脚步和方向,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去。
喂!
尹秀倏地一下将白凤凰从马上拉下来,而那匹马却是直勾勾地往前走,直到掉下悬崖都未发出任何声响。
悬崖勒马,在这里似乎并没有发生。
白凤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由感觉到后怕,手抓紧了尹秀的衣服。
直到林婆和青木伯赶来,她终于不好意思地从尹秀双手上跳了下来,腿上是涔涔的汗水。
“怎么回事?”
林婆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符纸在白凤凰身边晃了晃,似乎是在驱赶着什么。
白凤凰虽然胆大,很快就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可也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队伍的前头再次传出惊呼。
她转头看去,只见有两匹马儿同刚才一样往崖下坠去,而叶天问已一手一个,将两个即将粉身碎骨的手下拉了回来。
青木伯皱眉,又看了一眼尹秀仍牵着的那匹马,沉声道:“所有人,下马!”
一阵阵鞋子落地的声响传出,所有骑马的人都从马上跳下来,落到地上,停止了行进。
至于别的人,也已按照吩咐,各自将手伸进对方的腰带或者抓在肩膀上,以防对方或者出现不测。
青木伯升起火堆,将一截木头丢进火里。
等它焚烧起来,发出渺渺轻烟后,青木伯将它捞出,放到地面上。
木头已被烧做几截,青木伯按照某种规律,将它们重新组合,分作几堆。
在商周时代,也有祭司通过用火焰炙烤龟甲,然后再看龟甲上裂纹的方法来占卜吉凶。
那截特殊木头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大概也是青木伯用来占卜的依据。
青木伯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冲守在一边的叶天问说道:“是山鬼,我们被山鬼盯上了。”
山鬼,有一说是山中的精怪,神出鬼没,如果遇到有人进山砍柴或者采药,时常便会捉弄对方,叫对方遇上一些小麻烦,以捉弄人为乐。
另一说是山鬼其实是死在山中的人的鬼魂化成的,他们的戾气极重,一直在山中等待着机会害人,只为了抓替身。
按照刚才的状况来看,他们一行人遇上的可能是后者。
也就是那些企图谋害别人性命的恶鬼。
然而在听到出现了山鬼后,林婆反倒是笑了起来。
“老太婆,闹鬼了你很高兴啊?”尹秀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啊?”
林婆笑的更愉快了。
“这不是正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吗?要是一处山死气沉沉,你说这里有仙丹,有仙气,那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然而正是因为这里有灵气,才孕育出了山鬼啊!我们没找错地方。”
尹秀当然知道这么一个说法,就跟水至清则无鱼一样,一般灵气越足的地方,便往往越多潜伏着精怪,妖魔。
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福地洞天都有灵兽守护的?自然是因为被里头的灵气吸引,灵兽们自己跑了过去,将它当做领地。
“它都要谋害你了,你还这么高兴?”
尹秀双手抱在一起,显然没有出手的打算。
然而林婆和青木伯也没想着叫尹秀帮忙,要是在这里便要一个外人出手,岂不是显得他们太没用了?
于是两人,一人拿出一面蒙着不知道什么皮的鼓,另一人同样拿出材质不明的笛子。
一个坐着吹笛,一个拿着鼓在手上敲敲打打,跳起舞来。
随着声音和舞蹈,山林中的气氛也发生了变化,尹秀只感觉手背上因为寒意而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使用的大概是苗疆的法术,颇像辽东的萨满巫术,然而两者又有明显的不同。
随着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响亮,整片山林似乎都开始回应他们。
尹秀的眼前,原本郁郁葱葱的林木开始扭曲,变作一条条彩色的线条,又好像五彩斑斓的水面起了涟漪,色彩一层叠着一层,一层盖过一层,最终五颜六色挤到一块,成了各色的线条,在他面前不停的抖动,组合,分离。
咚!
在青木伯重重于鼓面上敲了一下后,队伍里有人发出尖叫。
尹秀往那里看去,只见在两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浮现出许多青绿色的身影,那是一只只衣不蔽体的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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