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值得吗?

  楼兰国位于西域东侧。

  东通乌孙、敦煌,西通且末、精绝、拘弥、于阗,东北通车师,西北通墨山、龟兹,历史上便是扼守丝绸之路的要地。

  其国人原本分为两支。

  一支在西域,一支在河西。

  河西之地的部族被称为娄烦。

  娄烦人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期间,被从河西之地驱赶到河套地区。

  成为了匈奴的臣属。

  可赵武灵王势大,没几年就再次打败匈奴拿下河套地区。

  发现匈奴也不靠谱的娄烦人,只能无奈逃入西域楼兰,投靠同族。

  于战国末年共同建立起了楼兰国。

  自此楼兰国内便保留下了两支不同的族系。

  此刻,楼兰王宫之内。

  刚送走了匈奴右谷蠡王麾下之人。

  楼兰王满面愁容。

  在其身侧一老者默不作声。

  楼兰王看向老者。

  “国师,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啊!”

  “当初是你说要与乌孙联合抗敌。”

  “现在大军惨败,乌孙全国上下被屠的没有一个男子!”

  “说是还在,已成了那匈奴人的淫乱窝。”

  “现在他们让我们也归顺。”

  “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老者也是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匈奴竟如此强大。

  本想着在荒漠之地迎敌,牵扯一些时日,对方不知水源,饥渴至极后自会退去。

  可谁知只是一个照面,万人大军便被屠戮一空。

  那匈奴与十年前相比,简直强大的不似同一部族。

  国师作为娄烦一系身份最高之人,此刻也是慌了神。

  可在楼兰王不停的逼问下。

  他只能硬着头皮给出答案。

  “王莫要着急。”

  “那匈奴强令我们臣服,也不过是为了遏制东方大秦!”

  “那秦人之强大丝毫不弱于匈奴。”

  “就连曾经击垮匈奴的旧赵都被轻易收服。”

  “匈奴如此着急的向西扩展,甚至不惜与我等撕破脸皮,只怕也是心有不安。”

  “我们只要混迹于匈奴与大秦之间,左右逢源当能安稳无恙。”

  楼兰王也只是听说过大秦,从未真正了解过大秦是何样子。

  “那大秦当真能牵制住匈奴?”

  见楼兰王还有疑惑。

  国师上前说道。

  “以前您感觉不到,可现在月氏那么强盛的国度都在数日之内被打的狼狈西窜,您还感受不到吗?”

  此话倒是让楼兰王点了点头。

  “说的有理,那月氏族人数十万威压西域,可不知干了什么,毫无征兆之下便被秦人灭国。”

  “逃入我们境内的时候,我还差点以为是月氏要攻打我们!”

  国师也是赶紧接话安慰楼兰王。

  “没错,况且我们与乌孙不同。”

  “乌孙领地靠北,紧邻匈奴。”

  “我们却与匈奴之间隔了不少距离。”

  “若是那匈奴想要用强,我们便投靠大秦。”

  “大秦拿下月氏之后,在那敦煌驻兵十万!”

  “只要我们投靠,为其带路匈奴也好受不了。”

  国师越说思路越通畅,道理越明朗。

  眼睛之间逐渐放光。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匈奴就是害怕我们倒向大秦,所以才没有强行进攻。”

  “而是在打败大军后,只传令让我等臣服!”

  他猛然回头与楼兰王对视。

  “所以只要我们把握好大秦与匈奴之间的分寸。”

  “莫要偏向任何一方,必能安稳求生。”

  话语落下,两人皆是大松了口气。

  楼兰王也是坐回王座,思虑一番后说道。

  “那就不能再让娄烦一系,原本与匈奴亲近的人去联姻了,免得失去了亲近大秦的机会!”

  国师也是慎重点头。

  “我这就退去,警告娄烦一系的族人!”

  楼兰王点头摆了摆手。

  ……

  此刻,在楼南南侧的婼羌国,却有着一队特殊的客人做客。

  其人数近千还携带着大量的货物。

  要知道,婼羌国虽然称作一国。

  但其本身以游牧为主,族人总共不过数千近万。

  这支商队这对他们来说,几乎是相当于一个对等小国前来了。

  婼羌国国王在穹庐之中郑重的接待了客人。

  对方的头领态度谦卑,言语温和友善。

  表面了自己是从东方大秦一路赶来的行商。

  名为乌氏倮。

  他们顺着月郡绕过了彻底沦陷的乌孙,历尽艰辛来到此处,就是想与婼羌国置换双方所需的货物。

  在得知乌倮是从大秦而来的行商后。

  国王“去胡来王”很是欢迎。

  虽然婼羌是若族与羌族的结合。

  但他们与青海附近的古羌一族不同。

  并不崇拜无弋爰剑,反而是有着自己文明信仰。

  去胡来王积极下令国内子民与乌倮相互贸易。

  用马匹、骆驼、钻石、葡萄干、金银器皿。

  换取陶瓷、丝绸、布匹、颜料、金箔、桐油等。

  双方这场交易一直持续了数天之久。

  其中最让乌倮在意的当属马匹与棉花。

  优良的马匹带回去育种,可解国内良驹不足之忧。

  而这种叫做棉花的植物,所填充出来的衣物、被褥极其保暖。

  在冬季一件当抵得上国内绵制衣物两到三件。

  乌倮在看到棉花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北方将士们,在冬季被冻出的疮。

  在北方作战时,将士穿着数层衣物极其厚重,行动不便。

  若是能用这种棉花做成的衣服被褥,只怕深入北方腹地也不用再担心酷寒。

  乌倮已经想到,若是能将这种植物的种子带回国内献给陛下,那必定是大功一件。

  可惜的是,婼羌族游牧为主,并没有自己的种植地。

  棉花也大多是与楼兰、且末换取而来的。

  这让乌倮很是失望了一下。

  去胡来王见乌倮很是在意这种东西。

  略有思考便说道。

  “即是首次交易,当要让双方满意。”

  “尔等那么想要棉花种子也并非没有办法!”

  乌倮听后瞬间瞪大了双眼。

  “您若是能帮我等拿到,这些货物当可取其三成献于您!”

  乌倮言语中的低姿态,献字让去胡来王很是受用。

  他大手一挥。

  “来人,带这位乌倮首领去且末国一趟!”

  乌倮大喜,急忙回身去整理商队。

  而去胡来王却是又喊来带路那人,小声嘱咐道。

  “到了且末国,与那周边子民私下交易。”

  “莫要让他们与这些秦人直接对话。”

  “否则日后这些行商直接绕过我们,哪里还有油水可得!”

  带路那人微微一笑急忙行礼。

  “英明!”

  等送走了乌倮等人,去胡来王看着商队留下的大量货物。

  开心的大笑了两声。

  “这些秦人来的行商真是没见过世面。”

  “随便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就换来这么多回报!”

  就在众人开心之际。

  东北方忽然跑来了一名族人。

  “王,不好了,楼兰来人了!”

  “他们听说有秦人到访,要前来相见!”

  去胡来王顿时皱起了眉头。

  楼兰不是亲近匈奴吗?

  怎么会在意秦人的商队。

  可相较于楼兰的强大,他婼羌族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去胡来王心知,只怕这支秦人行商日后要被楼兰抢了去。

  顿时一声叹气,有些不爽的说道。

  “就说我昨日狩猎太累,见不了他们。”

  “将那秦人行商的踪迹告知便让他们赶紧走!”

  话语说完,去胡来王便回到了穹庐中,闭客不见。

  族人则是急忙带人前去东北方迎接。

  还未来到近前,带头的族人便发觉有些不对。

  面前黑压压的一大片骑兵。

  楼兰人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马?

  ……

  且末国就在婼羌国领地西侧。

  相距此地也不过数十里。

  乌倮在马车之上,不时塞给带路人一两件金银器物。

  那带路人脸上笑开了花,口中不断诉说着西域诸国的特色。

  楼兰美女最多、龟兹产铁器、乌孙近海多鱼。

  于阗国以养蚕起家,纺织发达。

  国内又出产玉石,精美绝妙。

  乌倮一边听着,一边身旁下人一字不落的记下。

  这些可都是回去给陛下禀报的好消息。

  最后,乌倮又用了一些丝绸,从领路人口中得知了三十六国大致的实力信息。

  原本,除龟兹、车师之外。

  乌孙楼兰当属一流。

  但自从被匈奴打败之后,他们便没什么兵力了。

  现在三十六国东部区域,也只有龟兹、车师较为强大。

  国内有着十数万人口,兵力能有数万。

  其余诸国兵力也就数千左右。

  乌倮听得高兴,那领路人礼物拿的也开心。

  两方是皆大欢喜。

  只等来到且末国附近。

  领路人突然停了下来。

  略有犹豫的看着乌倮。

  乌倮一愣,顿时明白了什么。

  脸上露出一副不会让你难做的神情。

  单手一伸。

  “我等在此处等你!”

  那人顿时大松口气。

  更受完别人的礼物,还这样阻拦人家,领路人也是心中有愧。

  “放心!”

  “我必定为诸位兄弟,换来最好的棉花种子!”

  话语落下,那领路人便驾马冲向且末国内。

  乌倮身侧的下属静静看着这一幕。

  “行主,您为了这些种子,一下子让出了三成的货物。”

  “这回到咸阳,如何能给陛下交代啊?”

  乌倮却是面带笑容,看着离去的领路人说道。

  “交代?”

  “交代什么?”

  “伱不会觉得,陛下亲自召见我,又命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是来换这些零散金银的吧?”

  “我都看不上的东西,能入的了陛下眼中?”

  此话让下属疑惑。

  “那咱们跑这么远是为何啊?”

  乌倮却是大笑一声。

  “陛下想要的,你刚刚不都已经记下了吗?”

  下属一愣,猛然看向了手中记下的信息。

  乌倮却是继续说道。

  “我乌倮虽为一介贱商,却也有着满腔报国之心。”

  “幸得陛下亲召能为国出力,自是全力以赴。”

  “陛下命我来探路,是想要摸清西域的情况。”

  “但竟然遇到了棉花这等对我大秦有大助力之物,自是必须得到。”

  乌倮面容肃穆。

  “有了这抗寒之物,等日后面对北方匈奴时,我大秦将士不知多少人能免于酷寒折磨。”

  “这棉花种必须要得到!”

  那下属也终于知道了此行的目的,急忙将手中记录的信息塞进怀里保护起来。

  跟着乌倮翘首以盼,等那领路人回来。

  两个时辰如白驹过隙过得飞快。

  乌倮皱眉,按理说不该如此长时间的。

  下属也有些不安的开口。

  “看着那田地也不远,他怎么还没回来。”

  “一些棉花种子而已,换的这么慢?”

  这时,西方远处山坡终是迎来了一个小黑点。

  乌倮大松口气。

  “回来了。”

  身侧下属刚要上前迎接。

  耳边却忽然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他猛然转头看向北方。

  之间远处草原之上,黑压压的一大片骑兵快速来袭。

  下属顿时惊慌。

  回头看向乌倮。

  乌倮此刻也是死死盯着前来的大军。

  他商人的直觉,能感受到对方是冲他而来。

  这个时候准没好事。

  乌倮想要撤离。

  可转头看向西方。

  那领路人高举着一个布袋。

  满脸兴奋的喊着。

  “换来了!换来了!”

  乌倮脸上顿时陷入了纠结。

  这时,那北方传来喊声。

  “听闻大秦来人,我楼兰特来此拜见!”

  没有敌意的话语让行商众人松了口气。

  可那下属却是猛然变色。

  他指着那大军前方的数十人喊到。

  “无袖鳞甲!”

  “胡人!”

  “他们是匈奴人!”

  这两句好似好似惊醒了犹豫的乌倮。

  他猛然咬牙。

  “舍弃货物!骑马撤离!”

  一众行商之人急忙抽出武器,放弃了马车。

  驾马转身向东南逃离。

  可这时,那下属却猛然发现。

  乌倮竟是双脚用力,猛然冲向了西方的领路人。

  下属顿时大急,也想跟上去。

  乌倮却是扭头喊道。

  “走啊!不要管我!”

  “记得,种子!”

  “我一定会带着种子回去!”

  话语落下,竟是不管不顾,疯狂冲向那领路人。

  领路人此刻也被奔袭而来的大军吓到了,竟是停在了原地。

  幸好乌倮驾马追上,一把抢过了那袋子棉花种。

  下属等人眼看匈奴人已经快要追到近前。

  顾不得什么,调转马头匆忙逃离。

  他双目通红。

  按照刚才的位置,乌倮绝对会被拦住。

  只希望他能逃过匈奴人的追杀,绕路逃回敦煌。

  婼羌国的领地并不大,算不得深入。

  虽然匈奴人马匹较好,但短时间内还是没能追上行商这千人。

  他们一路奔袭到敦煌城外大喊。

  “匈奴来袭!”

  “匈奴来袭!”

  顿时,敦煌城上一座座巨弩开始转向。

  一名名黑甲将士显出身形。

  “咚!”

  一支巨大的弓弩,从数百步外轰然砸落。

  硬生生止住了快要追上的数千楼兰人。

  那强大而恐怖的威慑力,让一众楼兰人停下了脚步。

  此刻,那娄烦一系身份尊贵的少主却是瞪大了眼睛。

  “这是何物?”

  随后他便看到。

  那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大军显露身形。

  紧接着,对方竟是直接打开城门。

  数不清的将士冲杀而出。

  为首一名将领更是嚣张大喝。

  “数千蛮子就敢来袭,连老子牙缝都塞不齐,当真是找死!”

  “将士们!给我杀!”

  少主本是跟随着右谷蠡王派来的下属行事。

  只知道有一个叫做秦的国度,惹怒了匈奴。

  可他根本就不知道,秦在哪,有多大。

  在他的认知里,最强大的便是北方匈奴。

  可此刻,看到那震撼心神的城墙巨弩,看着这些满脸嗜血,想要留下他们的秦人将士。

  少主忽然心中一颤。

  自己好像惹错人了。

  此刻,那身边的匈奴人却是哈哈一笑。

  右手一伸,身后赶来之人递上了一块东西。

  他随手将其扔了出去。

  “你大秦长公子胆敢杀我十数万胡人,今日还只是利息!”

  “等着吧!等开春过后,我胡必定马踏咸阳!”

  话语说完,那匈奴人急忙带头撤去。

  可身侧懵懵懂懂的少主,却已经是面色苍白。

  脑袋中只剩下那几个字。

  “杀十数万胡人?”

  “十数万?”

  他一辈子见过的人都没有那么多。

  那大秦长公子是何人?

  大秦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此刻的他无比后悔,自己主动联络这些匈奴人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为楼兰招惹了滔天大祸。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敦煌城前。

  那下属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跑上前。

  “扑通”跪倒在地。

  将那扔到地面,被尘土沾染,脏的不成样子的头颅抱在怀中。

  “行主!”

  “行主!”

  “为何啊!”

  “值得吗?”

  行商之人此刻也满脸悲痛的围了上来。

  他们安抚着那下属。

  心知他从小被收养在乌倮身边,情同父子。

  担心他伤心过度。

  从他怀中接过乌倮的头颅,为其整理一番。

  要让其像英雄一样干干净净的回到国内。

  下属还在哭喊。

  “不该啊!”

  “你说了要为大秦带回种子的,怎么能先走一步啊!”

  众人沉默了,那奔跑出来迎接的将领们也是满脸沉重。

  这时,那名为乌倮整理遗容的男子,发现他的嘴巴肿胀。

  恐怕是生前还遭受了不轻的殴打。

  男子想看看牙齿是否健在。

  可乌倮生前咬的太紧,尝试了几次才终于掰开。

  “呼啦!”

  一大捧圆润饱满的种子从乌倮的口中洒落。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沉重化作敬意。

  这是一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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