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这一行,一万个小心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所以……
所以张安平出现在了距离方家药房四十多米外的一处杂货铺——这个杂货铺是他设立的一个观察点,专门观察方家药房的。
方家药房可是他们三个的秘密据点,上海只有他们三个和一直潜伏静默的方长青夫妇知道,除此之外只有局本部的戴老板知道。
但张安平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药房被秘密监视了——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得到观察点询问情况。
对上暗号后,张安平以区部特派员的身份询问起了药房有无异动。
“疑似是家里的人来了药房,郑站长和徐区长先后都被人带走过,后来他们又都回到了药房。”
家里的人?
张安平瞬间想到了一张脸,他不由一个哆嗦,心道:
不会吧?不会吧!
“我知道了,把这个铺子转手吧。这个观察点废弃了!”
“是!”
从观察点离开后,张安平去了药房,可能是因为他伪装的太好了,以至于暗中盯梢的局本部的那些精锐,愣是没发现他。
进了药房,和方长青对过暗号后,方长青便将张安平请到了后屋。
郑耀先和徐百川看着方长青带来的这个陌生人,两人啧啧称奇之后,就开始了不讲道理的十八摸,摸得张安平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求饶,两人这才哈哈大笑着作罢。
玩笑之后,张安平正色问:
“那位来了?”
提起那位,郑耀先和徐百川就生出了怨火,两人恶狠狠的看着张安平,又想动手。
“你小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坑?老板见到我们就一个态度:一定是我俩背后捅刀才让你嗝屁的!”
郑耀先心有余悸的道:“你知道我在老板跟前站了多久么?伱小子下次这么折腾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好歹让我有一个心理准备啊!”
徐百川也帮腔讨伐,张安平只得连连求饶,又请两人跟自己一道过去,二人不怀好意的道:
“老张啊,这一次兄弟可就帮不了你了!”
“安平,一路走好哈!”
郑耀先和徐百川才不会去给张安平顶雷,看两人油盐不进,张安平无奈只能问明白地方后自己过去。
此时的张安平,其实谈不上心里惴惴不安,反而充斥着感动。
远在重庆的表舅,能在不到20个小时的时间里,跨越1500公里出现在上海,这种行为他焉能不感动?
来到旅馆,对上暗号后,张安平见到了王天风,用原声交流表明了身份后,张安平被一脸古怪的王天风带着进入密道,来到了另一处安全屋,终于见到了他的表舅。
看着轮廓中没有一丝熟悉痕迹的“陌生人”,表舅冷哼着道:
“先去把脸上的伪装洗掉!”
挺着一张三十多岁饱经风霜脸的张安平,赔笑道:“表舅,化一次妆得用好久时间,要不……就算了吧。”
“嗯?”
“我去,我马上去!”
张安平识趣的赶紧表态,然后就在戴老板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抹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那张清秀年轻的脸庞。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张安平默默叹息,这张脸,未来好几年,怕是不能露出来了。
一旁的戴老板,看着熟悉的外甥再度出现,暗暗感慨一声后,抄起桌上的茶碗就砸向这个让他悄然掉泪过的混蛋。
“你敢躲?!”
躲开了茶碗的张安平被这一声爆喝逼得僵在了原地。
“我让你躲!”
“混球!你这个小混球!”
戴老板亲自上手,一连好几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了张安平身上,张安平连挨几脚以后才开始躲,边躲他边想:
上次揍我,是淞沪会战期间?
上上次揍我,好像是我要出国时候?
看张安平又开始躲了,出了一口恶气的表舅倒是没有撵着再踹,喘着粗气坐下后解开了中山装上的纽扣,他黑着脸道:
“你再跑一个试试!”
张安平躲在沙发后头,可怜兮兮道:
“表舅,咱不动手了行吧?”
“哼!滚过来!”
张安平委屈吧啦的挪到了沙发前头,小心翼翼道:“我给您倒杯凉茶消消火?”
“消个屁!”
戴表舅又炸了,好在这次没起身,狠狠的拍了沙发一巴掌后,怒道:“别给我装蒜!”
“是!”张安平立正,一脸的严肃。
看着不搞怪后一脸严肃的外甥,戴老板黑着脸:“我知道你有你的算计!可你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
“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反应?”
“我、我他妈真想打死你这个小兔子崽子!”
张安平肃然回答:“局座,职部……”
“说人话!”
张安平果断收起严肃,又换上了讨好之色:
“表舅,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呵……”戴春风呵笑,别人说下次不敢了他信,但自己这个外甥主意向来极正,淞沪会战期间都敢刺杀“飞”将军,他不敢了?
呵!
他倒是没有继续计较,刚才的几脚他已经出气了——就如他所说的,外甥这么干,肯定是有自己的算计。
“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表舅,我也是逼不得已。”张安平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沙发上,唉声叹气的说道:“之前闹腾的太凶了,日本人现在不上当,一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
“我怕迟早马失前蹄,所以就……”
“就因为这个?!”戴老板冷笑着看着张安平:“你以为我会信?!”
“其实我还有好几个算计。”张安平嘿笑起来,道:
“正好您来了,这事还真得您亲自出马!”
“你倒是会指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校长呢——说,你在整什么幺蛾子?!”
戴老板感兴趣了,上次外甥给自己准备的大礼包,校长可没少夸!
“张世豪死了,军统上海区特二区的上校区长,因为英国人的缘故,死了!”
戴老板佯装不悦:“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表舅,这件事可是英国人理亏啊!本来就拉偏架,结果还把张世豪这张王牌折进去了!你就说说他们理屈不?”
“嗯?”戴老板可不捧哏,一个嗯字让张安平赶紧接着说。
“孤军营!”张安平神色肃然道:“四行仓库的八百勇士,现在在租界的孤军营里!”
“张世豪因为英国人的缘故,被日本人当街刺杀了——这个筹码,能不能换取孤军营从上海撤离?”
“能。”戴老板点头,随即反问:“就因为他们?”
“表舅,您小看了孤军营的意义啊!”张安平解释道:“对上海人来说,孤军营当初在四行仓库的坚守,是他们亲眼见证的曙光!”
“而对国军来说,孤军营也是榜样!”
“如果经我们的手将孤军营从租界捞出来,军方都得承我们军统的情!”
“而且这件事宣传出去,也有利于我们接下来和敌人对峙的战争!”
戴老板看着张安平,不解的问:
“对峙?”
“武汉那边还在大战,但以我对日本人目前的情况判断,领袖指挥的这次大战结束,日本人将很难再发起这样规模的作战了,中国战场将会进入战略相斥阶段——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做不得准。”
“但不管怎么说,孤军营只要从上海安然撤离,只要宣传跟上,他们就会成为一杆旗帜,能凝聚我方的士气。”
戴老板认同的点头,军统因为自身的性质,并不受军方的待见,但戴老板没想着做一个孤臣,能获得军方的感谢,何乐而不为?
他认真琢磨起来,越想越觉得可行性高,最后道:
“算你小子有心!”
张安平嘿笑起来,随后道:“其实还不止这个,另外有件事我可是磨刀霍霍了好久呢!”
戴老板好奇:“什么事?”
张安平得意道:
“汉奸们所谓的维新政府,快要搬回上海了!”
“嘶——”
戴老板倒吸冷气、目露精光!
伪政府成立以后,他就命令上海区对其进行刺杀,但张安平却“敷衍了事”,后来他来上海才知道,原来伪政府办公的饭店,正好是二区一个情报组的据点——这等于伪政府在二区的眼皮子底下办公。
事实也证明张安平“敷衍了事”的非常对,无数的情报从伪政府这里泄漏了出来,校长因此多次在私下夸奖军统能做事、会做事。
而现在,伪政府要搬迁,而张安平磨刀霍霍了许久,这岂不是说……
“我还真是来对了。”戴老板忍不住呢喃。
张安平这小子,自己没有白疼啊!
上次给自己送了一个天大的礼包,这一次,又是一个天大的礼包啊!
“还有一件事。”
“军购代表团因为日本人的阻挠,再加上美国人坐地起价,一直没有谈拢,我另辟蹊径,从美国人那边入手,弄来了十万支枪。”张安平道:
“借着我‘死’了这件事的掩护,正好能将这次交易解决,顺便教育教育美国的吸血鬼们!”
戴老板夸奖道:“这件事我知道,你做得非常好!”
“另外,借着我‘死’……”
戴老板打断张安平的话:
“别总是死啊死啊的,好好说话!”
“额,”张安平无语的看着表舅,你咋就这么迷信?但小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只得改口:“借着这次,我正好捞一把明楼——川岛芳子这个铁杆汉奸给日本人献策,把明楼大姐明镜给抓了,又对明楼进行审查。”
“明楼的身份很重要,他不能出一丁点问题,所以我借着这件事,正好把明镜捞出来,洗清明楼的嫌疑。”
“明楼的事我知道——你放弃了副主任的身份以后,他是我们打入76号最高级别的钉子,确实要重视。”
张安平点头,又道:
“综合以上种种考虑,所以我只能……额,我只能放弃张世豪的身份。”
戴老板一愣:“你这是打算彻底的放弃这个身份?”
“嗯。”
戴老板严肃的说道:“安平,你知不知道你张世豪这个身份有多重要?”
“别的不说,光是校长三番五次的夸奖,就是金身!”
“更别说你在国军和军统内部的声望了!”
“你要是放弃这个身份,这些,短时间内可就全没了!”
“我知道!”张安平正色道:
“张世豪,必须彻底的消失!”
“表舅,未来一段时间,特二区甚至都不会以我为主,我甚至做好了让一区吞并二区的打算!”
戴老板震撼的看着张安平:
“这么做……值得吗?”
张安平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道:“表舅,我们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您说,他们值得吗?”
戴老板沉默。
是啊,外甥的追求,从来都跟自己不一样的。
他思索着张安平彻底放弃张世豪身份的利弊,慎重的再三思考后,他突然想到了外甥的折腾劲。
从上尉到上校,外甥采用了多久?
前年十月,外甥只不过是上海特别组上尉副组长。
二十二个月后的现在,外甥都上过两次上校军衔了——诚然,这其中有双十二、日寇谋划刺杀校长等事件,但外甥自身的功勋可依然震撼!
即便外甥现在用一个新的身份,他相信以外甥的折腾能力,再次到上校,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关键的是,外甥现在才多大?!
22岁!
之前以张世豪为名,看上去沧桑些,提拔为上校不突兀,可这样的年龄,注定难以短时间内再进一步!
如果重头再来,两次惊人的履历一旦合二为一,到时候再进一步,谁敢吱声?!
想明白这点后,戴老板更觉得合适了。
他不由心想:
安平,恐怕也是有这样打算的吧!
“既然你主意定了,那就按你的打算来吧——这也算另类的养光韬晦吧?”
张安平嘿笑着没有否认。
戴老板心道:果然,安平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表舅,跟你报备一件事哈……”张安平说起了自己坑游击队不成、最后不得已和游击队联手的事,戴老板听完摆手道:
“不是什么大事,你啊,别总是疑神疑鬼了,你办事,我信得过!”
“嘿嘿。”张安平报以嘿笑,他心道:
我要是不报备,您真的信得过么?
“表舅,接下来可是你的舞台了!和英国人交涉孤军营事宜、指挥斩首伪政府高层,您可得多操劳些。”
“你小子就别给我来这一套——你啊,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涨了!”戴老板嘴上嫌弃,但喜悦都快要从那双大眼睛中迸溅出来了。
戴老板心道:
【换做其他人,这种事说什么也要独吞!】
【也就是我家安平,总想着我这个舅舅!】
【当真是没有白疼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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