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莲此时的心态是极度惴惴不安的。
她知道儿子极富主见,志学之年就敢游学美利坚。
从儿子在她面前任打任罚,也绝不将待产的曾墨怡送回重庆就能看出儿子的决意,这一次她“逼迫”老戴将自己送至上海为儿媳做保母时候,老戴就说过这事安平不会同意。
此时直面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儿子,王春莲生怕被儿子强硬的送回重庆。
在重庆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的说:
“安平,我是个妇人,不晓得军国大事,但我是一个母亲,你媳妇怀着你的孩子,于情于理,作为长辈的我就应该在她的身边。”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女人最脆弱的时期就是怀孕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女人生产以后,身边要是没个信得过的人陪着是什么滋味?”
“白眼狼,你们男人操心你们的国家大事我不管,但我是一个女人,我当初在上海生下你的时候身边就没有个自己人,你生病时候你爸上班,我一个妇道人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你知道有多绝望?”
“小希希,想不想爸爸呀?爸爸啊,可想死你了!我们家的小希希,我们家的小希希……”
“先生,您先看看孩子,我给孩子洗尿布。”
“小希希,我是你爸爸哦!”
“这混小子,怎么就……这么绝情呢?”
张安平轻笑着擦去了母亲的眼泪,在母亲委屈的说“我、我过几天就回去”的时候,他轻声说:
朱怡贞此时在屋内坐立不安,看到王春莲进来后忍不住上前想问问情况——做为青浦班出身的【军统特工】,她对张安平的惧意和防备是刻在骨子里的。
自觉丢人的王春莲悄悄擦去眼泪,没好气的抱怨着自己的爱子,笑意忍不住浮现。
张安平笑吟吟的“责怪”着孩子,但在孩子的哭声中,还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将孩子交给了老婆。
这也是他没有让曾墨怡回重庆的原因,这也是他在母亲面前装聋作哑的原因。
所以她才说:“让婆婆留下吧。”
但王春莲却先她一步道:“朱小姐,你是他的学生,你能给他说说让我留在这里吗?”
张安平不舍的抱着怀里的小希希,呢喃道:
“小希希,快点长大吧。”
晚饭是王春莲做的,手足无措的朱怡贞想去帮忙,但“王妈”却坚决不允许,朱怡贞只好想办法给自己找点活干,但却被曾墨怡哭笑不得的阻止,于是只能不安的躲在套间中当“大小姐”。
“呀呀呀咿”
当他们为“死去”的儿子立起了衣冠冢的时候,做母亲的便深刻理解了儿子。
直到门口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张安平才骤然惊醒,感受着门外熟悉的呼吸,他露出了一抹温情。
王春莲从朱怡贞略带惧意的脸上读懂了眼前这个出身巨富之家、却投身抗日事业的大小姐的无奈,忍不住唉声叹息道:
小希希在妈妈温柔的声音中又开始了咿咿呀呀,醋坛子摔倒的张安平一脸的酸意,让见惯了丈夫运筹帷幄的曾墨怡忍不住失笑起来。
即将发飙的王春莲在这一刻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无数人披荆斩棘,不就是为了更多像小希希这样的小家伙,能在不和平的时代中,在和平的国家里挑三拣四吗?
纵然张安平有万分的不舍,他却依然理智的控制了自己,将哄睡的孩子交给了曾墨怡。
曾墨怡的脸上有如春风一般的笑意在涌动,轻手关掉了大门,她想上前轻轻的抱住丈夫的身子,去贪婪的嗅一嗅丈夫身上的味道,但可能是因为她靠近后被小希希看到了,本在丈夫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希希,顿时扯着嗓子哇哇的哭了起来。
张安平轻轻的微笑,然后却决绝的转身,翻窗、离开这温暖的小窝。
“您留着吧,有你照顾墨怡和小希希,我放心。”
饭毕,屋内的氛围却凝重了起来。
他忍不住轻声道:“妈。”
当母亲其实是理解儿子的。
小希希睁眼,咿咿呀呀后没等来那个男人轻声的哄声,扯着嗓子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曾经的姑娘现在的母亲,轻轻的点头。
曾墨怡痴痴的看着丈夫。
但母亲每一次的要求,张安平都充耳不闻,逼急了就躲着不回家,最终在大过年的时候被愤怒的老母亲赶出了家门——直到他离开重亲,都没有答应母亲的要求。
去了心事的王春莲,开开心心的和儿子儿媳还有王春莲坐在饭桌上,感受着这久违的气氛,她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说罢,她匆匆转身,带着一股慌张的味道跑到了卫生间继续忙碌。
其实张安平之所以同意,主要还是曾墨怡的缘故——和婆婆相处了这么久,她能感受到婆婆对自己的好,也能感受到婆婆为了不拖累儿子儿媳的努力。
但此时此刻,当母亲以仆人的口吻说“先生回来了啊”的时候,他的内心那一块被隐藏极深的柔弱忍俊不禁的被触动。
“我走了。”
小希希会亲历中国最黑暗的岁月,但也会在记事的年代中,亲眼目睹日寇的投降,也会经历国民政府在抗战胜利后的疯狂敛财,更会亲历新的中国,在那一句充满方言味道的声音中,屹立而起的历史时刻。
孩子在张安平的怀里发出了无意识的声音,像是要和母亲争夺父亲的爱一样,张安平埋下头,温柔的开始晃动着身体:
“小希希,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朱怡贞抢着要去洗碗,却被王春莲轻拉着回到了套间,压着她的肩膀让朱怡贞坐下后,干劲十足的杀到了厨房忙碌起来。
此时的张安平,抱着怀里的小生命,满眼都是小生命咿咿呀呀的样子。
【我老公好可爱!】
“臭小子,你这个臭小子,你这个臭小子,你早说啊!”
阿姨啊,您怕是不知道张世豪这三个字的含义吧!
都说最难处理的是婆媳间的关系,但婆婆却在这里尽职的扮演着“王妈”的角色,那种小心翼翼的维持和付出,让曾墨怡动容。
王春莲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一双期待的眼睛中也浮现了怒意,但紧接着又恢复了仆人对主家的尊重:
晚饭丰盛到有些浪费,只是王春莲说什么也不同桌,振振有辞的称她一个下人,怎么能和主家同席?
“臭小子,这么不给你爸爸面子吗?”
听着外面张安平炫耀似的说自己哄睡了小希希,朱怡贞突然间想起了远在圣地的丈夫,她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幻想着林楠笙能抱着孩子温柔的哄他/她的样子。
他炙热的爱在这一刻全都显现,抱着怀里的小生命,有一种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愿意给你摘下来的激荡豪情。
一时间竟不觉痴了。
……
他其实知道母亲只是在等他的一句同意,但这个“白眼狼”就是不说,最后把王春莲属实是惹恼了,“王妈”终于成了王春莲,气急败坏的揪住了张安平的耳朵,即将大骂“白眼狼”的时候,张安平却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朱怡贞透过门缝悄悄瞥了眼抱着小希希不舍得放下的老师,却没有附和“王妈”的话。
他是个大特务没错,但他……在抗日的立场上,真的做到了【孤注一掷】。
“我不管,要么你把墨怡送到重庆,要么,我去上海伺候我儿媳妇!”
朱怡贞闻言苦笑起来。
将本就洗干净的尿布再洗了一遍后,王春莲埋头从卫生间出来,悄悄瞥了眼抱着小希希不愿意放下的儿子后赶紧走入了通往阳台的套间。
她看着抱着孩子的他,无数个日夜中朝思暮想的画面在这一刻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她的眼里仿佛有光在闪烁。
……
张安平作为一个挂逼,他在后世以上帝视角见多了因小失大、因疏忽而导致崩坏的各种剧情,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是不允许犯下任何低级的错误。
但她真的放心不下儿媳,不愿意让儿媳感受到自己当初在上海时候的无助和绝望,所以才磨着表哥,在接受了培训后以仆人的身份出现在了儿媳这里。
“王妈,我、我……”
“妈,委屈你了。”
曾墨怡望着丈夫消失的窗户,不由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她知道是自己任性了,可她也为自己的任性做出了足够多的补偿——曾经以为独子马革裹尸,对着遗照几度昏死过去的母亲,又怎么能不晓得儿子处境的危险?
她更多的念头其实是想照顾好儿媳,让背负沉重责任的爱子能少操一份心,她知道儿子不像表现出的那么绝情和冷酷,知道儿子一样惦记着身在咫尺却不能见面的夫人,做为母亲,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
张安平只好耍无赖,一遍又一遍的将母亲的饭菜端到饭桌上。
他轻笑。
门开,熟悉的可人儿映入在了张安平的眼帘。
接过孩子的曾墨怡哄着孩子:“小宝宝,妈妈来喽,让妈妈抱抱。”
要是贯夫在,那……更好了。
王春莲从厨房出来,看着哄孩子的儿媳,身子僵了僵后,慢慢的转身,亦步亦趋的又回到了厨房,茫然的继续忙碌。
巷子里,张安平听着家里传来的孩子的哭声,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脚步匆匆的往前走,脚步逐渐坚定起来。
距离未来还很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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