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户时代初期,随着大规模战争和动乱的结束,使得承平的日本人口迅速增长,在一个世纪内几乎增长了一倍。在享保十一年,根据幕府粗略统计,人口规模达到2690多万,在整个东方世界仅次于秦齐两国,堪为地区大国。
庞大的人口规模,虽然极大地提升了日本的整体实力,但却激化了渐趋紧张的人地矛盾,频频发生国内饥荒。
且不说发生于延宝三年的饥馑惨事--是时,饥荒爆发又恰值齐日战争进行,作为日本“天下的厨房”大坂被齐军攻占,更是造成了整个京畿和关东地区粮食转运的停滞,加大了当年灾荒程度--就是在最近四十年间,几乎每隔五到八年,日本国内都会爆发一场波及范围甚广的饥荒。
气候异常、干旱、少雨、台风,以及大量粮食出口,都会给两千多万日本民众带来深重的粮食危机,进而引发一场饥荒。
囿于贸易形势的持续恶化,以及持续性的贸易逆差,造成日本诸藩普遍财政困难,这就使得绝大多数藩都要向大坂商人大量借钱,因此,为了还钱和支付利息不得不向大坂运送大米。这种忽视藩内粮食需求,强行将大米输出的行为,也多次引发了人为的饥荒灾难。
每临灾荒时节,位于东北地区的秋田藩、盛冈藩、仙台藩等地饥民认为,只要去盛产鲱鱼的明国安定府或者云州就能避免饿死,于是乞求搭便船或者私下偷渡的人数众多,还有人为了追逐帆影而溺海身亡,更有饥民在山间道路逃奔北明地界时,被藩内武士追之毙杀,或者被带回施以严厉惩罚。
而位于横关北边的长州藩、福山藩、广岛藩在发生饥荒时,藩内饥民便会越过茫茫山岭,向齐国的领地逃奔,以乞活命。
这些逃至横关的日本饥民和难民除了部分被齐国移民船转运至遥远的殷洲或者寒冷而荒凉的北岭半岛、凛州极地外,剩下的则在横关与长州藩交接地区临时寄居,并搭建了星罗棋布的木屋和窝棚,逐渐形成一处特殊的聚居区,被称为扶桑城。
“这里差不多聚集了四万多的日本难民,暂时编为八十多个屯殖队,主要管理人员皆从难民中选出,实施简单的自治。这几十年来,政府组织他们陆续在周边谷地和山坡开垦了五六万亩耕地,以应难民所需。当然,这点土地产出,肯定无法养活如此多的难民。为此,我横关总督区不得不从朝鲜和云州弄来大量粮食,给予他们一些食物补贴,使其得以乞活。”
李延良与横关总督樊昌臣站在一处山岭上,俯瞰远处的那座扶桑城,密密麻麻的窝棚和简陋木板房,杂乱无序地排布在整个山谷之中。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可能大部分难民正在政府人员的组织下于野外田地中劳作,或者被带往某处工地建房、修路,使得整个扶桑城显得比较安静。
一些老人靠坐在破败的房屋前,似乎非常享受煦暖阳光的照射,从而感受生命的存在,对不断嗡嗡袭扰的苍蝇,也丝毫不在意。
一群又一群的日本孩童,赤着脚,身上只着片缕衣裳,或者直接光着身子,在一片片密如织网的居民区里追逐嬉戏。
很明显,这些人并不在横关殖民政府的籍册之内,属于完全被忽略的一群人。地方政府之所以未曾将其驱逐,而是这般好死不活地圈养着,多半也是为了增加地方低端劳力,同时也能应付移民部和海外领地的人口需求。
至于是否要为他们改善一下生活环境,恐怕根本不在殖民政府的计划之内。
对于他们而言,花这笔钱是非常不值当的,还不如将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横关主城的建设,或者积极改善一番道路和码头也好。
要不然,也可以将“多余”的钱私下里分了,充裕一下各自的荷包。
这些得不到任何政府帮助的难民便在这片空地上,用木头、石块、草泥以及废旧木板搭建了一栋又一栋的窝棚。后来,随着难民人数的增加,又将这些简陋的窝棚加盖一两层,并向周边扩展,慢慢的这些房子又连城一片,最终形成如今扶桑城的模样。
说白了,这就是一片巨大寮屋区,或者说叫难民营、贫民窟。
正是因为扶桑城人口多、环境差、人员复杂,这里便成为横关城重点警戒之所,警备司令部特意在附近部署了一个连的陆军和两个连的驻防军,并辅以大量警察,以弹压各种可能爆发的暴力事件。
十天前,李延良与离任的曹征甲做简单交接后,便正式履职横关警备副司令兼第五团第一营主官。但在随后日子里,便被横关各个殖民机构、政府部门,以及巨商富贾轮流邀约饮宴,几无分身之机。
皇室背景、永隆陛下昔日侍从武官兼亲密好友,还上过战场,立过战功,更关键的是还这么年轻。
这位新任警备副司令可谓是前程远大,妥妥的帝国未来之星。
要是不趁机与其搞好关系,提前进行一番感情投资,那就太没政治眼光了!
李延良从军校毕业也有九年了,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幼稚,也多了几分政治成熟,自然不会贸然推拒那些官员和同僚的饮宴邀请。
退一步来说,他若想在横关做一番成绩,也离不开地方殖民政府和警备司令部同僚的鼎力支持和配合,可不是在野战部队当中那般只顾打打杀杀,以勇武任事,就能将经手事务处理得妥妥帖帖。
警备司令虽然是由横关总督兼任,但具体军事部署和战时指挥权责却为担任军职的警备副司令履行。不过,各项后勤补给和日常物资的提供,却离不开地方殖民政府的支持,双方必须保持通力合作、互相协调的态度,如此才能维护和稳定整个殖民领地的有效运转。
另外,位于九州岛西侧的青丘岛和安远岛的亦为警备司令部管辖之内,承担上述两座岛屿的安全和防卫工作。
不过,以齐国在该地区的海上威慑力,当不至于有敌对势力敢于贸然攻击上述殖民领地,部署军力,纯粹是为了宣示其主权。
整个警备司令部仅有陆军一个营和地方驻防军一个营,兵力不到一千人,若是遭到日本的大举进攻,唯有据垒自守,等待外来援兵解救。
但初上任的李延良内心深处却对此有别样的想法,认为横关警备司令部的战略定位不能如此消极,而要积极大胆一点。
虽然,仅凭不到千人的兵力,并不能搞出太大的阵仗,但总要有所作为,锐意进取,给自己多创造一点机会。
几日前,在跟城中的商贾饮宴中,他了解到不少日本幕府和各地藩国的消息。
总的来说,幕府对国政改革的意愿还是非常强烈,想借着社会形态出现剧烈变动的背景下,进行一场范围广阔、影响深远的“大政革新”,以此来达到中央集权的目的。
说白了,德川氏想要收权,准备剥夺地方大名的藩政权力,要仿秦国和北明那般模式,在日本全国实施“郡县制”,地方政府皆由幕府直接任命,建立真正“大一统”的国家。
对此,各地藩国的大名们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凭什么呀,当年,要不是在我们这些藩国的支持下,你们德川氏能获得征夷大将军的名号吗?
没有我们藩国,幕府能名义上统治全国吗?
若是没有藩国分封,大名自立,这还是武家天下吗?
怎么着,你们德川氏现在想要将我们的领地收回,就不怕“战国”再起吗?
当年,延保之役,德川幕府为了筹措高达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竟然强行将大部分赔款都均摊给各地大名,按照各自所领的石高多寡,每个藩国都要承担了一部分赔款。
像加贺藩、仙台藩、萨摩藩、长州藩等几个强藩,就“分”到了七十万两到四十万两的赔款份额,那些石高仅数千石的小藩也多多少少被摊了几千两白银,即使是分期三十年偿还,但也搞得诸藩怨忿不已。
当年,萨摩藩擅自招惹齐国,结果被人家揍了个鼻青脸肿,不仅连吞到肚子里的琉球给丢了,还被人给堵到家门口,万余藩军被打崩,最终屈辱战败投降。
你们德川氏倒好,不吸取此番教训,主动避让齐国,反而将人家的商船给扣了,船员也给杀了,以至于遭到齐国纠集一帮小弟上门围殴。
果不其然,战端一起,幕府大军一败再败,丧师数万,大坂、奈良、京都先后沦陷,最后被齐国逼到江户城下。要不是对方不想让日本彻底陷入大乱,说不定就一鼓作气攻下江户城,掀翻了你们德川的统治。
可你们德川氏在战败后,却将一切后果转嫁到国内诸藩的头上,替你一起扛事。
太不讲究了!
更让地方大名嫉恨的是,四十多年前,为了扭转国内金银不足的困境——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拯救濒临破产的幕府财政,德川幕府开启了一场货币改铸的金融变革。
也就是将市场上流通的金银货币掺入更多的贱金属,降低货币质量。
嗯,这在后世被称为量化宽松,也就是所谓的货币大放水。
据统计,在十余年的货币改铸过程中,幕府的改铸总额超过三千五百万两金,使得整个社会流通货币量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五。
通过这一策略,德川幕府将改铸后的差额全部收入囊中。粗略估算,幕府仅通过改铸获得的收益在十年间里高达三百八十万两。
在此期间,德川幕府控制下的藩地年贡并未有任何增加,甚至在灾荒年景还有不同幅度的下降,但其却依赖货币改铸的利润硬是撑起了整个幕府财政的约百分之四十。
此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德川幕府也经常沿用这一手段,以弥补饥荒时年贡大幅减少的缺口,并陆续建立了一支规模越来越大的全火器化的新军。
幕府仗着“国家大义”的名分,可以使用这般不要脸的敛财手段,可诸多弱势的藩国大名又能靠什么来缓解日趋窘迫的财政呢?
为了维持藩政,各地藩国除了极限压榨藩内民众外,那只能不断地向高利贷商人借钱,寅吃卯粮,利钱越滚越多,财政也是愈发艰难。
除此之外,幕府还无耻地卸下了整修国内河流堤防的重担,频繁向大名收取“赞助费”,向农人征收“国家公务费”,还以开发荒地和儿童抚养补助的名目借贷以补充公款,获取年贡之外的巨额收入。
这一系列措施,被诸多大名称为“露骨的财政填补政策”。
这般情形下,作为天下之主的德川幕府不想着积极援助陷入困境中的藩国,反而要琢磨着搞什么“大政革新”,集权收地,实现国内真正的统一。
你们德川氏是在卸磨杀驴呀!
那还有什么说的,不赶紧偷偷发展武力以求自保,难道还等着幕府派人过来,强行剥夺领地,成为一个普通的武家,甚至沦落为孤苦无依的野武士,只能跑到海外替人操刀卖命?
“樊总督,据横关城里的商人透露的消息显示,对面的长州藩已经组建了一支规模超过一千五百人的新式军队。该部队装备的武器也皆为历年来从横关这边走私过去的,甚至不乏威力巨大的75毫米口径陆战炮。”聊了一会有关扶桑城的治安管理问题后,李延良沉吟片刻,便将话题转到了武器走私上面。
“哦,李校尉准备要整饬边境治安,打击此类走私行为吗?”樊昌臣眉间一跳,随即不露声色地问道。
话说,这走私行为基本上殖民政府上上下下都参与了,可不能因为这位勇于任事的警备副司令脑子一热,以禁绝武器走私的名义全都给搅和黄了。
这可要招人忌恨的!
“我们横关警备司令部的主要职责就是护卫地方安全,维系帝国海外利益。”李延良笑着说道:“打击走私,那应该是地方海关和警察部门的活计。我只是对长州藩发展武备,感到几分好奇而已。”
“李校尉多虑了。”樊昌臣不由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就凭长州藩的实力,是不敢向我齐国挑衅的。区区一千余新军,不足为虑,怕是李校尉仅率领第一营陆军儿郎便能将其轻松破之。”
“是呀,不过一千多新军而已,而且训练不足,素质也是良莠不齐,将其击败定然不难。”李延良说道:“若是幕府发布检地令,要剥夺长州藩的领地,多半也不敢强自硬抗,不免让人深以同情呀!”
“嗯?……”樊昌臣闻言,有些不解地看着李延良,“李校尉此言何意?”
“樊总督,日本拥民两千余万,而且国民性格坚韧耐劳,还有千年的武家传统,稍稍整合一番,便有大国之基,强国之蕴。若是任由幕府集权,消除各地藩国割据,不论是对北明而言,还是对我齐国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李校尉的意思是……”樊昌臣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尼玛的,这军头好像要搞事!
“我们或许可以帮帮长州藩。”李延良意味深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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