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了,下船了!……马上要进港了,全都准备下船!”
随着水手的一阵阵吆喝,蜷缩在底舱的移民和契约劳工立时坐了起来,先是使劲地伸展了一下四肢,随即便抱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顺着木梯朝上面的甲板爬了上去。
“好冷呀!”站在甲板上,被咸湿而又冷冽的海风一吹,汪水根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将身上那件破败的棉衣裹紧了一点。
这他娘的什么鬼地方,在威夷岛上是那么的温暖湿热,结果到了这殷洲大陆,却冷得要命。
嗯,这可比温州老家要冷多了。
其实,在昨天中午,他们所乘坐的大船便已驶入海湾,但港内码头泊位有限,所有船只需要依次等待入港,只能暂时抛锚在湾内。
底舱内仅有几个狭小的通风口,再加上被塞了三百多人,除了满舱的腥臊臭气,尚感觉不到太过寒冷。也只是在入夜睡觉时,需要将带来的棉衣裹在身上驱散夜里的些许寒意。
却未想到,上了甲板后,居然会有这么冷。
哦,是了,这个时节,可不就是冬天嘛。
真是老天保佑,近两个月的海上颠簸,我们终于安全抵达了殷洲大陆。
要知道,在这么长的路途上,他们所乘坐的大船陆陆续续死了八九个人,全都被那些天杀的水手直接抛到了海里,沦为鱼虾的口中之食。
想想也是可怜,那些死去的人,就是因为在家乡活不下了,或者想为家人赚取一笔丰厚的报酬,便都听信齐国人的宣传,登上他们的大船,前往这块蛮荒的殷洲大陆“淘金”。却在半路上,一个个死于非命,更可悲的是,还他娘的是抛之于大海,死无葬身之地。
大船缓缓停靠在码头泊位上,待缆绳系紧,舷梯被放了下来后,所有的乘客规规矩矩地排队下船,然后在码头指定的区域集结,等待怀远港的检疫。
是的,凡是抵达殷洲的乘客都需要在码头经过一番检疫检查,主要是简单的观察一下脸色和舌苔、测量体温、询问既往的传染病史。
初步筛查后,还要在港口检疫区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和消毒,男女各自分开,脱下所有衣物,用高达四五十度的热水从头到尾冲洗干净,然后穿上港务部门专门提供的衣服,进行五天的隔离。
当然,这些都不是免费的,需要每个乘客为此支付一笔费用。
对于移民和契约劳工群体而言,则分别由接收方和雇佣方掏腰包。
之所以要实施这般较为严格的检疫,盖因在二十多年前,暄州淘金热期间,随着世界各地的淘金者涌入,整个地区曾爆发过一场严重的霍乱,总共造成了八千多人死亡。而那些没有任何免疫力的地方土著,死亡数量更是倍之。这让殖民当局至今都深以为戒,唯恐再有其他致命性病毒从外面传至殷洲大陆。
经过五天的隔离检疫后,汪水根等一行百余名契约劳工被几辆马车接进了怀远城,在一处货栈休整几日,然后便会被安排乘坐小火轮,经怀远湾,驶至广丰河入海口,最后沿河上朔直低广丰。
他们将在帝国户部黄金储备司所开发的金矿服务五年时间,赚取他们心中认为是一生中最为丰厚的报酬。
在货栈里,汪水根惊讶地发现,他们这些契约劳工的伙食竟然异常丰盛,大块的牛肉、肥美的海鱼、浓郁的骨头汤,还有不限量的馒头和米饭。
他奶奶的,在港口检疫隔离区那五天时间,几乎天天都是米粥和青菜,搞得他们认为殷洲大陆也就这个伙食水平,还曾对未来矿场高强度的工作感到过几分忧虑。
却没想到,进了城,到了东家的地界,居然给出这么好的伙食!
这要搁在我大秦,怕是乡里的孔大老爷家也未必能天天吃得上这种饭食吧?
嗯,那没说的,东家在吃食上不苛待,那咱们就甩开劲,好好地替人家干活做事。
不过,让汪水根等一众契约劳工稍稍不满的是,一个负责管理他们的齐国主事却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将头发给剃了。
他声称,头发太长了不便打理,容易滋生各种病菌。而且在矿场里,还要接触许多机器,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因为头发太长给搅进去,伤到了人,甚至会丢了小命。
他们这些契约劳工除了大部分是来自大秦,还有朝鲜人和日本人,基本上都是留了一头传统的长发。对于齐国人的要求,秦国人和朝鲜人尚在迟疑之时,那些矮矬矬的日本人却二话不说,直接屁颠屁颠地主动寻到剃头师傅那里,将脑袋剃了个精光。
很明显,齐国人对日本人的表现非常满意,然后以审视的眼光盯着他们这些还在犹豫的秦国人和朝鲜人。
狗日的,这些倭人本来脑袋上顶着一个丑陋的月代发型,看着就显得极为猥琐。如今为了表示顺服齐国人,直接剃了个秃瓢,倒是比以前瞧着顺眼多了。
可咱们华夏之人,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咋能这么随随便便把头发给剃掉呢?
这齐国人此举,怕不是要强迫我们所有人在言行举止上都要跟他们一模一样!
多半是了,听乡里的夫子们说过,齐国人虽然居于南方汉洲大陆,却一心想要在文化和传承上跟我大秦争正统,认为自己才是华夏文明世界的领导者和保卫者。
这有啥争的,咱们华夏族裔世世代代居于神州大陆,自古以来,就是东方世界文明的引领者。你们齐国就算再有钱,势力再强大,也不过是从大陆分出的支脉。
对,就是我华夏大家庭里跑出去独门立户的旁系,再怎么折腾,也不能作为长房嫡脉,成为正统呀!
罢了,罢了,在人家的地界卖力挣钱,受他们的管,暂且先从了他们。这头发剃了,也就剃了。大不了,五年服务期满后,拿着得来的钱返回大陆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要不了一两年时间,这头发不是又蓄起来了嘛。
――
广丰河长约六百余公里,流域面积约数万平方公里,水量充沛,乃是暄州总督区最为主要的农作物生产基地之一。该河的汛期一般出现在冬季和春夏之交,径流量非常大,自河口以上约三百公里皆可通航。
1730年1月2日,两艘排水量一百吨的小火轮突突地喷着黑烟,沿着宽阔的河道,逆着水流,以每小时3-4节的速度,朝广丰河上游驶去。
小火轮上除了满载着大量物资用品外,还各自塞了一百多移民和契约劳工,将吃水线压得很低。
这两艘明显是载货专用的小火轮,虽然有船舱,也有四面围壁,但并未遮蔽严实,在行驶过程中,冷风不断地吹进来,使得乘客们不得不裹紧身上的棉服,彼此簇拥在一起,相互取暖。
汪水根缩着脖子,抱着双臂,脸上冻得青紫,随着口鼻的一呼一吸,不断地喷出白气。
河岸两边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林木,高大笔直,直插云霄,间或从林中窜出一只灵巧的灰狐,定定的看着河中行驶的小火轮,片刻之后,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种危险,便咻得跑回密林之中。
途中,还不时会看到一些移民定居点,坚实的木屋,袅袅的炊烟,整饬的田地,纵横的沟渠,慵懒吃草的牛羊,一切显得是那么的恬静和美好。
听那些齐国人说,每个新来的移民都可以极低的价格购买大片的土地,并传诸于子孙后代。若是没钱的话,也可以向政府借贷,每年分期偿还。
农人需要缴纳的税费也与汉洲本土相当,不会超过总收成的一成。只要稍稍勤快一点,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
另外,这里林间密布,动物资源极其丰富。待冬闲时节,可以相约几人,带着火枪和其他捕猎工具,猎取各类野兽,不仅能获取大量的肉食,还能将它们的皮毛剥下来卖给四处游荡的行商,赚取一笔额外的收入。
哦,对了,去山林里捕猎,得一定小心里面的灰熊。一个不慎,那家伙绝对会将你扑倒在地,凶猛地啃食你的脸。
不过,你若是胆子够大,动作够机敏,猎杀一头灰熊,也是收获一笔不菲的钱财。很多人相信,熊掌和熊胆具有神奇的药效,不怕没人来重金收购。
从齐国人表述的情况来看,似乎在殷洲的移民都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即使比不上他们汉洲本土,但绝对比大秦的普通百姓要强出一头。
汪水根试探性地问了问这里地价,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答案。
一亩地只要两元钱!
折合白银不到七两!
老天爷!要知道,在我大秦,一亩地的买卖价格是四十多两白银。而要是购买那些非常肥沃、地理位置较好的土地,一亩的价格绝对不值四十两,说不定就会高达五六十两白银。
娘老子的,这殷洲的地,咋这么不值钱,简直跟白菜价一样!
汪水根偷偷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签订的矿工契约中有关薪金的约定,每个月是十五元钱,就算扣除三块钱的食宿费,那能落到口袋里的也有十二元钱,也就是能买七亩地。
乖乖,老子一年的收入,就能买八十多亩地!这要是在大秦,妥妥的一个小地主。
这要是五年后,那能攒下多少钱?
攒下的钱,又能买多少土地?!
哎呀,那我这以后旷工契约结束后,还要返回大陆吗?
汪水根突然间有些迷茫了。
“扑通”一声,一尾肥美的鱼从河面上跃出,随即又重重地载入水中,激起一股浪花。
咳,我这想什么呢?还没去矿场劳作,就开始想着五年后该咋样了。
罢了,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
“哼,不给沂州商社批复更多的采金区,他们就弄来更多人,是准备要加大采掘力度,挖出更多的黄金吗?”
暄州总督孟道和将马车窗帘放下,将目光收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容。
“总督,沂王府想要扩藩拓地,要招揽移民,还要养兵,那不得需要海量的资金!”广丰总督冯长志笑着说道:“听说,近期,沂王已派他的三弟齐思义借恭贺新皇登基大典的名义,前往汉洲本土,游说陛下和内阁,准予他们沂州藩拥有更多的自治权力,并期望获得政府和民间商社的大力支持,要向东部探索拓殖。”
“沂王府若是贪财倒也罢了,无非就是折腾一番辖下百姓,勒索些许商贾大户。”孟道和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怕这位沂王殿下起意立志,仿庆国之例,要在这殷洲大陆做出一番伟业壮举。要是任由沂州坐大,难免此后会以其强势地位,威压我暄州总督区。甚至,假以时日,势力渐长,一统殷洲西岸,岂不是就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总督大人多虑了。”冯长志听了,心下却不以为然,“我齐国海军实力冠绝全球,舰队纵横四海,若是沂州藩但有不轨,显露图谋我暄州或者北方蓬州之意,只需遣任意一支舰队,便能尽锁殷洲整个西海岸,禁绝其海上出入。以沂州之产出,必不能持久,岂能对我产生丝毫威胁?更者,殷洲之地,以我暄州人口最丰,物产最多,实力也是最强,当不至于担心沂州短期之内便能坐大。”
“昔日,太祖皇帝曾言,殷洲之地,物产丰盈,资源充沛,气候和环境更是仿若神州大陆。倘若有强人起势,统合该地,必可崛起,恐难以遏。”孟道和瞥了一眼这位土生土长的地方大员,沉声说道:“若不然,以殷洲区区数十万人口,皇帝和内阁为何非要将这里分成几块,互不统属,各不相安。防患于未然呀!两洋之地,不能出现任何一个足以威胁我齐国海上霸权的地方大国。”
“总督大人说的是。”冯长志嘴里称是,但内心深处并不认同。
呵,殷洲在将来能威胁到齐国?
这怕是一个笑话吧!
这块大陆的东海岸是英格兰人的地盘,南边是西班牙人,中间一大片广阔的平原地带又是法国人的地盘,分成了势力交杂的几大块。
谁要想彻底占据这块大陆,那不得打上一场四国混战。
除此之外,我们齐国人占据的西海岸,从北方极地的凛州总督区,到中间的篷州总督区,及至沂王藩地和我们所在的暄州,这又分成了四块。
试问,在这种情势下,殷洲大陆将来如何能构成对齐国的霸权威胁?
切,离岸平衡?
那也得看什么地方吧!总不至于在殷洲这片连工业基础都没有地方,还要这般抱有警惕和审慎的心理。
说白了,这些来自本土的上层殖民官员就是想以此借口打压和限制殷洲地区的发展,以便让这里永久地成为本土的吸血包。
君不见,暄州总督区依靠出卖土地的收入,要向本土上缴一半。
广丰的金矿区,也被来自帝国户部黄金储备司占据了三分之一。
任何携带黄金出境的商社和个人,均需缴纳高昂的矿产税。而这笔征收的税款,竟然要全部上缴给中央户部财政。
你说,要是这些财富全都留在了暄州,那搁着每个本地人,得分到多少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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