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1年1月28日,维也纳。
霍夫堡皇宫内部最突出的特点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壮丽感,但是从整体上来看,皇宫又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拼凑风格,是将奥林匹斯山众神的欢宴、西班牙修道士的简朴和兵营的严格纪律结合在一起……
宫廷里主人的服饰是西班牙式的,主色为黑色。而宫廷侍从的服饰则与帝国纹章的颜色相同--永远是黑色的双头鹰置身于金黄色的背景中。
马车驭者的服装总是跟别人不一样,黄色的天鹅绒般的皮上衣,配黄色天鹅绒帽子,帽子上查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皇室的所有马车也都是黑色的,而皇帝只乘坐他的红色“御驾马车”。皇帝和宫廷大臣们都穿着西班牙的服饰,外罩短款的西班牙斗篷,通体黑色,缀有突出的花边。
当然,在节庆的日子,皇帝是会穿上金色锦缎或红色加金色刺绣的服饰。
唯一借鉴其他国家的一样配饰,就是来自法兰西那种一头扑了粉的长假发,大概从利奥波德一世时期就已经开始佩戴了。
目前,整个宫廷当中,皇帝陛下强制所有人都要严格按照西班牙的宫廷礼仪行事,似乎对哈布斯堡家族失去的那个王位始终耿耿于怀。
其实,西班牙的传统早已深植于维也纳宫廷,皇帝几乎没做过什么创新。这里与其说是西班牙风格,不如说是哈布斯堡风格,这种风格是在刻意对抗强势的法兰西影响力。
帝国国务大臣格拉茨侯爵阿洛伊斯施托格尔下了马车,顿了一下,右手理了理头上的假发,确保发型不会散乱,以免在皇帝陛下失了礼节,随后在侍从的引领下,步入皇宫。
“……复兴巴洛克风格的修道院建筑非比寻常,……是尝试着要重建……帝国和上帝的王国之间的纽带……我们奥地利的巴洛克宫殿是想追求这种完全统一的和谐……教堂、回廊、钟楼、皇家会客厅、图书馆、艺术收藏品,还有无数的天然物品陈列柜,共同组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些宫殿里巨大的楼梯常常就是展开的纹章盾牌,宣告着这两个不同世界在帝国的最后结合。……这些宫殿既是修道院又做皇宫,回廊就是一座大厦。这两个不同的时节,世俗的和神圣的,宗教的和政治的,科学的和艺术的,相互交织在一起。……”
大殿里传来皇帝陛下和几位学者、修道士讨论的话语,他们所说的议题是关于建造一座规模庞大、气质恢宏的修道院。
帝国皇帝查理六世似乎想让整个欧洲人都知道,他所统治的神圣罗马帝国将比历代前任皇帝的帝国都要成功和繁荣。他的志向堪比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为此需要建造一些更为庞大、更为辉煌的建筑奇观。
皇帝陛下计划建造一个王朝的神殿,要把它建成哈布斯堡家族最神圣的圣殿。这座环绕着圣利奥波德在克洛斯特新堡的墓地的修道院,要建在城外的小山上,俯瞰莱茵河。
它要成为第二个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以弥补哈布斯堡家族的遗憾,因为那个修道院已经永远地落入了波旁王族之手。
一想到自己的许多祖先目前都葬在外国的土地上,简直就让皇帝不寒而栗,更是夜不能寐。
所以,皇帝陛下需要一个新的神殿,一个位于帝国境内的“皇陵”。
不过,在许多宫廷大臣看来,皇帝陛下这种大兴土木的狂热似乎基于帝国某种不确定的未来命运基础之上。
到了这个时候,哈布斯堡王朝仿佛看起来要走到尽头了。
因为,皇帝陛下没有儿子,除非他的皇后能经历发生在施洗约翰母亲身上的奇迹,否则,他是不可能有男性子嗣了。
再除非,皇后不幸死去,他再娶一个年轻的女人,而这是不可能的。
早在十年前,不论是奥地利宫廷,还是欧洲各国,许多人逐渐形成共识――尽管皇帝陛下自己无法接受,他的女儿玛丽亚特蕾莎将继承他的皇位,从11世纪开始的一直由直系男性继承皇位的做法要终结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给哈布斯堡家族带来的麻烦还没有像法兰西这样的国家那么严重。因为,在法国,女性是不能发号施令的。
而哈布斯堡家族不存在这个问题,而且传统上就有女性参政的先例。查理六世自己的姐姐玛利亚伊丽莎白自1725年起,就代表皇帝陛下掌管奥属尼德兰。
严格按照法律来说,玛丽亚特蕾莎可以女王身份统治匈牙利和波西米亚,并作为女大公统治奥地利。但是,她却不能获得推举权利坐上帝国皇帝的宝座。
因为,按照古老的查理曼的法规,即人们熟知的《萨利克法典》,只有男性才可以获得帝国皇位的推举。
不过,查理六世依旧想要将帝国的皇冠留在哈布斯堡家族,留给他唯一的继承人,留给他的女儿。
为此,皇帝招来许多学问精深的学者和修道士,让他们整理和编撰出一份充分说明哈布斯堡家族血统的翔实历史记录,要去除掉过去的传奇成分和道听途说,提供大量的证据史实,以宣扬家族统治帝国的神圣性和权威性,并能经得起最苛刻的法庭质疑。
另外,皇帝陛下还为自己的女儿选了一位极为“合适”的丈夫,洛林公爵弗朗茨斯特凡,以此达到欧洲最古老的两个家族的联姻目的,向世人说明帝国未来继承人的煊赫身份。
与此同时,查理六世还通过秘密外交、割让土地以及让渡帝国利益,先后同俄罗斯帝国、普鲁士王国达成交易,以此获得两国对帝国皇位继承问题上的支持。
五年前,奥地利又以向奥斯曼帝国发动战争,以吸引齐国的“火力”为条件,换取了英格兰王国对帝国继承问题上的支持。
然而,也正是这场战争给帝国带来了深重的“麻烦”,尽管后期帝国军队在伟大的统帅欧根亲王的带领下,连挫奥斯曼帝国军队,但终究没能获得决定性的胜利,与奥斯曼帝国在瓦拉几亚和塞尔维亚打成了消耗战,将本就虚弱的帝国财政带入濒临破产的深渊。
因为,奥斯曼人背后有一个实力强大的金主,齐国的大笔贷款和持续不断的军事物资援助,让连战连败的奥斯曼人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回血,继而凭借庞大的人力,将取得战场优势的帝国军队又一点一点地反推回来。
四年前,俄罗斯惨败于齐波联军之手,被迫与波斯萨法维帝国签订和约,让出了所有的此前夺占的高加索地盘,转而掉头专心应对与瑞典的战争。
空出手的齐国人立时将目光瞄向了巴尔干,并将他们在高加索战场上未消耗完的军械物资悉数送到了伊斯坦布尔。于是,得到援助的奥斯曼人立即又雄起了,一支又一支新组建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开向瓦拉几亚和塞尔维亚地区,准备跟帝国好生做一场。
未几,齐国还联合奥斯曼人开辟了亚得里亚海战线,共同进攻威尼斯共和国,隐隐构成对帝国西南沿海地区的威胁。
有鉴于此,主持前线作战的大军统帅欧根亲王强烈建议皇帝陛下见好就收,结束这场无谓的战争,从而保留帝国的元气。
要不然,帝国跟奥斯曼人拼个两败俱伤,实力大损,最终会让隔壁的法国人捡了便宜。
要知道,在帝国陷入与奥斯曼的战争期间,法国人在奥属尼德兰和洛林公国边境地区悄悄囤积了大量军队和作战物资,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倔强的查理六世最终听从了欧根亲王的意见,派出使者前往伊斯坦布尔,开始跟奥斯曼人磋商停战协议。
经过一个多月的拉扯,帝国将夺取的普拉纳、诺瓦茨、拉扎雷瓦茨等十余座塞尔维亚城镇交还给奥斯曼,从而换取了一份不甚体面的停战和约。
也就是说,打了近三年,帝国几乎未得寸土,反而白白消耗了数万帝国士兵的生命和三百多万金格罗申。
而这一切,就是为了换取英格兰王国对帝国皇位继承给予承认和相应的支持。
对此,欧根亲王曾不无遗憾地说道:“帝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以便能夯实内政,富国强兵,而不能过分依赖他国的口头承诺和支持,更不能对‘国本诏书’抱以厚望。”
确实如此,查理六世费尽周折地支持他女儿作为理论上的继承人的地位,不断对欧洲主要大国许以好处,甚至不惜割让领土,牺牲帝国利益,同时还极力拉拢和贿赂各个选帝侯国和境内邦国,空耗国家财政。
而皇帝陛下却不注重动用军事和政治力量来保障女儿的皇位继承权,目光之短视,由此可见。
帝国的财政除了消耗在无谓的战争上,还大量被用于皇帝所新建的美泉宫、图书馆、教堂、修道院和其他宏伟的建筑上面,甚至还有皇室大肆购买艺术品、书籍和手稿,以及有关吹捧哈布斯堡家族的著作读本。
但是,在帝国的军队建设上,皇帝却投入甚少,以至于面对奥斯曼人的军事威胁,是愈感吃力。
更不消说,帝国境内的民生经济和工商业发展,几乎没有获得任何财政扶持,导致国内社会矛盾丛生,民怨沸腾不止。
“唉!”格拉茨侯爵阿洛伊斯施托格尔想到此,不由微微一叹。
“格拉茨侯爵,难道齐国人又不安分了?”查理六世正在与主持修建克洛斯新堡修道院的弗里德里希希尔神父讨论建设方案时,听到格拉茨侯爵一声叹息,不由眉头皱了皱,转头看向对方。
这些天来,他授命这位国务大臣处理帝国与齐国在伊斯特拉地区的武装冲突,这会他匆匆前来觐见,想必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陛下,齐国人还是比较……安分。”格拉茨侯爵朝查理六世微微一躬,说道:“他们表示,无意与帝国发生一场战争,希望与帝国合理划分边界,并各守其土,互不侵犯。他们还提出要求,让帝国严格管制边境,禁止武装人员越境进入伊斯特拉地区,更不得资助和支持当地武装暴乱分子。”
“伊斯特拉地区的居民都是主的子民,我们作为天主教世界的维护者和保卫者,有义务帮助他们摆脱异教徒的统治和无情压榨。”查理六世激昂地说道:“若是我们任由齐国人在伊斯特拉半岛站稳脚跟,那么,他们以后一定会跟奥斯曼人勾结在一起,从西南沿海地区向帝国发动进攻。克罗地亚是帝国最为核心的领土之一,更是帝国不可放弃的天主领地,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缪,保卫这片神圣的领地,防止被邪恶的齐国人所侵入。”
“……”格拉茨侯爵闻言,顿时头如斗大,对皇帝陛下于齐国这般怨念而感到几分无奈。
说实话,齐国人除了跟奥斯曼人搅和在一起,让人感到不舒服外,在私底下,许多帝国大臣和贵族对这个国家还是抱有一种神往和羡慕的心态。
这个位于汉洲大陆的国家垄断了整个东方贸易,还控制了环印度洋地区,他们的商业触角几乎遍及世界,其富庶程度,就算是以商业立国的联合省也是自叹弗如。
来自东方世界的华丽丝绸、精美瓷器、清香茶叶,以及各种精巧的齐国工业制成品,对维也纳贵族而言,都有着致命的诱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茶叶已经是欧洲上层社会的必备饮品,而且据很多学者专家所说,茶叶具有消腻提神和有助于预防霍乱、肺结核等流行病的功效。
听说,齐国人经常在法国、西班牙、联合省、普鲁士、瑞典等国家地区举办或资助各种高端茶会,宣传齐国文化,神秘而优雅的华夏文明,大气而绚丽的汉家服饰,还有璀璨夺目的东方典器,都让欧洲各国王室和贵族为之仰慕。
茶叶,这种昂贵而典雅的饮品,可以充分显示了贵族的高逼格,自然受到无数想彰显身份的人群所追捧。
而那些如玉如琢、精美绝伦的瓷器,更是贵族富商装点府邸华宅的必备奢侈品。
至于齐国生产的座钟和怀表,几乎就是权势人家必不可少的“日常品”。
咖啡、可可、棕榈油、珍珠、宝石、象牙、皮具、机械、五金、钢条……,以及新近出现的橡胶制品,从大宗农产品,到豪华奢侈品,及至各类工业制成品,齐国人好像什么都能生产,什么都能提供,不仅量大,而且价格还比较亲民。
你能想象吗?齐国所制造的钟表,漂洋过海辗转运到欧洲,价格居然比英格兰和法国工匠生产的还要便宜。
所以,奥地利人尽管对齐国人甚为不喜,但对他们所带来的商品,跟所有的欧洲人一样是极为喜爱的。国内的许多贵族和商人,会通过各种渠道,去采买齐国商品,满足自己骄奢淫逸的生活。
就连霍夫堡皇宫里,都摆放了不少来自齐国的华贵奢侈品。
“格拉茨侯爵,若是与齐国开战,帝国有没有把握将齐国人驱逐巴尔干,并迅速占领伊斯特拉半岛?”查理六世沉默半响,突然发问道。
“可以。”格拉茨侯爵点点头说道:“齐国在伊斯特拉半岛最多部署了三千名士兵,若是帝国倾力一击,应该可以很快获得胜利。但是,陛下,我建议帝国最好不要冒险,齐国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他们能击败英格兰,逼降威尼斯,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不容小嘘。”
“他们难道还能调集大军攻入帝国本土?”
“陛下,齐国人可以封锁帝国的所有出海通道,也能截断奥斯坦德公司的东方贸易,他们甚至还能攻取那不勒斯和西西里。据意大利那边传来的消息,齐国的数艘战舰迫近了纳波利港和巴勒莫港,其威慑的意图不明而喻。”
“嗯……”查理六世怔了一下,嘴角不由抽了抽。
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孤悬帝国核心领土之外,防御力并不高,若是齐国人对其下手,怕是也会步威尼斯后尘,被其轻易夺占。
“陛下,帝国的核心利益在匈牙利,在波西米亚,在德意志。”格拉茨侯爵委婉地劝诫道:“所以,我们没有必要跟齐国人在伊斯特拉半岛纠缠。即使将他们驱逐出伊斯特拉半岛,对帝国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相反,此举还会让帝国陷入无穷的麻烦当中,空耗帝国的财力。”
“……”查理六世沉默不语。
“陛下,两个月前,普鲁士王国在齐国的撮合下,与瑞典王国达成一份和议,取得了西波美拉尼亚地区。”格拉茨侯爵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普鲁士的在北德意志地区将占据更为有利的态势。这对帝国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同时,帝国还需警惕法兰西对尼德兰和洛林公国的觊觎之心。”
“事实上,通过鼓动和资助当地人叛乱,来反抗齐国人的统治,已然证明是不可行的。所以,陛下,我们在目前的情势下,最好与齐国人保持必要的和平,不要节外生枝,轻易招惹他们。”
“齐国人……”查理六世听到普鲁士的消息,不由眉头紧锁,“怎么在欧洲地区,到处都有齐国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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