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叶把唐植桐和王静莹送走,关上门就给高大山铺床,刚才为了把王家的被子还回去,高大山又披上了自己的大衣。
高大山有点冷,但看着张叶忙活着,心里又很暖。
张叶把床铺好,催促高大山道:“大山哥,你快把衣服换下来,进被窝暖和暖和。”
“哎!”高大山答应的干脆,脱掉鞋子,就要往里钻。
“哎~你裤子都湿了,这么钻被窝,被子也要湿,湿了怎么能暖和?”张叶找出锅,给高大山热红糖姜汤的空档,偷瞄了一眼高大山,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高大山老脸一红,屋里有个女人,他不好意思脱裤子啊!
“俺先出去,你换好了叫俺。”看高大山脸红,张叶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红着脸将锅蹲在炉子上,出了门。
看张叶出去,高大山麻溜的把自己裤子扒干净,不扒不行,从裤脚到裤裆都沾了水,湿漉漉的,穿着难受。
钻进被窝,高大山开口喊张叶:“叶子,好了。”
“哦。”张叶听到动静进屋,尽管还有些脸红,但现在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
张叶将高大山脱下来的裤子来了个棉裤、外面单裤、内裤分离,单裤、内裤放进脸盆里,棉裤用顶门的木棍支着,靠在暖气片上。
然后默不作声的过去将煮开的姜汤盛出来,左手拿抹布垫在碗底,右手拿着个小勺,坐上床头,准备喂给高大山。
“我自己来,你把饺子热热,先吃午饭吧。”高大山没好意思让张叶喂,觉得自己又不是重病,享不了这待遇。
“中,俺吃块窝头就行。”张叶刚才出去的时候看了高大山今天一上午的收获,只有两条小鱼。
“吃窝头干啥?先紧着饺子吃,你不吃我可生气了。”高大山佯装生气道。
“中。”张叶朝高大山笑笑,笑容有些勉强。
高大山单身惯了,过的很潦草,家里连个像样的蒸锅都没有。
一个炒菜的双耳铁锅,既用来炒菜,又用来蒸窝头、馏窝头。
蒸窝头、馏窝头的时候,铁锅下方是水,中间放一个高粱杆扎起来的篦子,盖上锅盖即可。
张叶将水饺馏上,自己端着脸盆,给高大山洗起了裤子、内裤。
高大山想出言拦着,没好意思。
洗好后,张叶将衣服拧干,展开了几下,待看起来平整后,挂在了烟筒上面的铁丝上。
眼下很多家庭为了使洗过的毛巾等东西尽快干燥,不少都在烟筒上拴上两根铁丝,铁丝支棱着,只要不是很重的东西,都能挂在上面。
能快速干燥物品,但炉火太旺的时候得留意别糊喽。
张叶擦把手,将馏好水饺从锅里盛出来,把多的那一份给高大山:“大山哥,你也吃。”
“嗯,你也一块吃。”高大山披着棉袄,半靠在床头,一手端盘子,一手拿筷子,尝了一口,虽然有点烫,但掩不住饺子的香味:“嘿,你还真别说,这味不赖!”
“有肉呢。”张叶尝了一口,吸了两口凉气便迫不及待的嚼了起来。
“来,再给你点,我吃不了。”高大山看了一眼自己的盘子,又看了一眼张叶的,夹起水饺,伸长了胳膊让道。
“不中,俺这些尽够了。”张叶我这盘子摇头,不肯接受高大山的投喂,自己在老家别说肉,就连玉米面窝头都难得一见,这才来了两三天,就跟着大山哥享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高大山伸着胳膊,执意要给。
“那就一个。”张叶看实在躲不过去,才端过盘子接了,然后迅速的抽回去,生怕高大山多给似的。
“那我一会剩盘子里,你别嫌弃。”高大山看让不进去了,也就不再强让,自己没穿裤子,总不能掀开被子下去拨给张叶吧?
吃完了饭,张叶给高大山倒了杯水。
高大山喝完后,说有点困,裹着被子眯了起来。
而张叶则坐在炉子跟前发呆。
张叶最终还是没有把高大山剩下的吃喽,不是嫌弃,而是想把好东西留给高大山晚上吃。
张叶很喜欢高大山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疼爱,但越是喜欢,就越得为他考虑。
有件事张叶没有告诉高大山,自己在老家名声不太好。
并不是作风问题,而是有人说她刑克亲人。
张叶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当时就有人私下说张叶这孩子不祥,张母听说后,站在那人大门口骂了半天,这事才算过去。
张家好歹家有张树这么个男丁,所以宗族里没有让寡母改嫁。
张母这一辈子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熬了大半辈子,给儿子说了亲、娶了媳妇,没成想儿子这一去就成了天人永别。
农村这种地方,唾沫星子淹死人,哪怕是烈士家属也不例外,这一回,之前平息下去的那个不祥就又出来了,什么“扫把星、灾星”的说法不胫而走。
张母气的不轻快,不光劝张叶宽心,还跑村部里找人做主,虽然再一次把流言蜚语压下去,但总免不了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好在张树的遗孀没有放在心上。
等张母过世,张叶和嫂子的处境就艰难了起来,各种长舌妇又出来作妖,但毕竟有张树烈士的名头在前面顶着,倒也勉强过了两年安稳日子。
张叶本人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就连她嫂子都劝:去四九城,那有老人家坐镇,没人敢作妖,什么晦气都能给你冲跑喽。
但今天,张叶却犹豫了,她来到四九城还不到三天,高大山就出事了……
唐植桐在外面给孩子们分完糖,并没有接着走,而是跟他们聊天,从中拼凑出了从王敬民落水到高大山救人的整个过程。
一个孩子可能会说谎,但一群孩子不至于集体撒谎。
整个过程很惊险,落水是因为地上有冰眼,也是因为鱼竿,能被救起,是因为高大山在旁边,同样也是因为有鱼竿。
回头就把鱼竿给他瘸喽!走路都不看着点!
问完话,唐植桐回到楼上,放下被子和王敬民的衣服、鞋子。
衣服已经被筒子河的河水泡透了,沉甸甸的。
众所周知,棉花过了水,基本上算废了,但也不是不能用,首先用水把表面的脏东西冲干净,然后悬挂起来控水、自然晾干,最后用棍子敲打,尽量把里面结块的棉花敲打开,兴许还能用。
经过这么一折腾,已经快一点了,一家人还没吃午饭。
给高大山送了两盒水饺,家里就剩下一饭盒了,准确的说是半饭盒,一会的功夫王敬民已经干出来了半盒。
剩下的明显不够吃,唐植桐找出蒸锅,先热了几个二面馒头。
王静莹则将棉被拍打几下,仔细找出上面沾了水的地方,翻出来朝上,挂在椅子靠背上,贴着暖气片。
唐植桐接着把王敬民的棉衣大概刷了一下,拿到阳台挂起来:“莹莹,找两个盆接着点,省的滴一地水。”
接下来是棉鞋,也是一样的处理方法。
“桉子,辛苦你了,先吃饭吧。”叶志娟照顾儿子喝了姜汤、吃了水饺,把儿子哄睡后,走出房间。
“好嘞,妈。我把馒头热了,我看着有咸菜,咱今天先凑合一顿吧。”唐植桐没来得及做菜,也没啥心情做。
凑合着吃了一顿午饭,叶志娟进房间继续守着王敬民,王静莹则收拾桌子,唐植桐坐在沙发上拿起丈母娘给小舅子收拾出来的棉衣瞅,应该是去年的,有点小了。
“妈,敬民没发烧吧?”唐植桐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悄悄的问道。
“没有,挺好的。”叶志娟看了一眼儿子,回头笑着点了点头,与中午着急的时候判若两人。
“行,那我先回去一趟。”唐植桐琢摸着,王敬民的事不好瞒着小王同学,今儿是星期天,还得让她来一趟才好。
“嗯,路上慢点。”叶志娟起往外送了两步。
东花市大街,唐家,一家人已经吃完了,看着盖帘上给唐植桐留的生水饺,张桂芳嘟囔着:“怎么还不回来,这是有事绊住了?”
“妈,我过去看看吧。”小王同学也不放心,老感觉今天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大冷天的,再等等。一个大老爷们也不会有啥事。”张桂芳把烧开的锅从炉子上端了下来,打算等儿子回来再蹲上煮水饺。
婆媳俩说完没多久,唐植桐就进了家门。
其实这事可以用电话通知,但唐植桐没打算这么干。
两家距离不远,如果打电话,即便是自己再说没事,也保不准传话的人怎么跟小王同学说,唐植桐不想让小王同学着急忙慌的。
进门口,小王同学接过唐植桐的挎包,张桂芳张口埋怨道:“怎么回来这么晚?饿了吧?我给你煮水饺吃。”
“妈,先别弄了,我在那边吃了两口。这不还有剩的嘛,我吃两个解解馋。”唐植桐确实馋莲藕肉水饺很久了,摘了手套,连手都没洗,直接捏起来往嘴里送,凉饺子也别有一番风味,这要是有点甜醋就更美了。
“哥,我帮你扒好蒜了。”凤芝适时的跑过来邀功,手里捏着几个蒜瓣。
“嗯,干得不错,留着,我晚上吃。”唐植桐嚼嚼水饺,咽下去,夸了一句,然后对小王同学说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着急。”
“什么事?”小王同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敬民落水了,不过没事,已经救上来了,被河水冻了一下,没生命危险,也没发烧,这会在家躺着呢。”唐植桐脸上很淡定,自己淡定了,才能给小王同学留下情况不严重的印象。
“那我去看看。”小王同学听后,没打犹豫,转身就想往外走。
“你先回去围上围巾,戴上手套。我跟咱妈说句话,一会跟你一块过去。”唐植桐嘱咐好小王同学,转头跟张桂芳说道:“妈,凤芝还有多的棉衣吧?敬民备用的那身有点小了。我看他俩身量差不多,先穿两天应应急。”
家里人口多也不是没好处,就拿棉衣来说吧,凤珍个头一年赛一年高,棉袄、棉裤实在没法接了,就会改小一些给凤芝穿,加上凤芝原来改的棉衣,就多出来一套。
“我不!他都不跟我玩。”凤芝听到后,头一个表示反对。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嫂子白给你织毛衣了?织毛衣用的布票可是敬民家的。再说了,这是你嫂子的亲弟弟,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你说是吧?”唐植桐逮住妹妹的头就是一阵揉,这个年龄的孩子有私有观念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不能因为这事批评孩子。
“那……那好吧。”凤芝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讲道理,不胡搅蛮缠。
“咱家还有点棉花,你先给敬民拿凤芝的穿着点,我凑点布给敬民再做一身。”张桂芳明事理,当即决定道。
“也行。”唐植桐没拦着,离冬天结束还早呢,王敬民如果有合适的厚棉衣,估计叶志娟就不会找出之前的棉衣了。
唐植桐趁张桂芳找衣服的空,又塞了两个水饺进嘴里,然后拿着衣服,跟小王同学出了门。
唐植桐没让小王同学自己骑车,生怕她关心则乱,骑太快。
“到底怎么回事?”骑上自行车,小王同学坐在后面忙不迭的问道。
“敬民去筒子河钓鱼,鱼没钓成,玩了半天,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人家冰钓的冰眼里了。也不知道哪个缺德冒烟的玩意,凿的冰眼那么大。”唐植桐恨的牙痒痒,这得亏是小舅子没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鱼竿可是自己给做的,难免会吃挂落。
“谁把敬民救上来的?”小王同学心怀感激,自家就这么一个弟弟,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高大爷呗,这回多亏了高大爷,我瞅着高大爷裤子湿了老大一截,而且高大爷把自己的棉袄、大衣全裹在了敬民身上,自己冒着寒风把敬民送回来的。”草绿色的裤子,湿前湿后颜色差别非常明显,唐植桐想不注意都难。
“那回头好好谢谢高大爷。敬民不要紧吧?”小王同学把这茬记心里,询问起弟弟的情况。
“没啥大事,只要今儿下午不发烧,这事就算过去了。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回家以后,怕挨揍,还跟咱妈装昏迷来着……”为了让小王同学放心,唐植桐将小舅子的“作死”表现讲了出来,包括自己如何用水饺引诱他露馅。
“这臭小子!真是欠收拾!一会我打他,你别拦着。”小王同学听完放心了,能有精神装昏迷,能有啥大事?不过也是恨的牙痒痒。
“瞧你说的,我啥时候拦过?不过你想打,估计咱妈不乐意。我瞧咱妈那模样,想等敬民生龙活虎了再收拾。”唐植桐提醒了一句,怎么教育敬民,归根到底还是叶志娟说了算。
“哎~停车,停车。”自行车驶进崇文门大街的时候,小王同学看到了张叶。
张叶还是那身装扮,胳膊上挎着个包袱,双眼无神,眼睛有些红肿,沿着街从北边向南慢吞吞的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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