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朝廷的舰队吗……”
五月中旬,当陈祖义的声音在渤淋邦港响起,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由数十艘宝船和上百艘战船组成的舰队。
这并不是下西洋舰队的全部实力,可陈祖义并不清楚,还以为这就是下西洋舰队的全部实力。
眺望那越来越近的上百艘庞大船体,陈祖义看了看四周的己方兵卒。
在发现他们许多人脸上的畏惧之色后,陈祖义立马对部下打气道:“朝廷的船队虽众,但操船者初涉远洋,大多为河塘之师。”
“朝廷的船虽大,但行动迟缓,且不熟地形。”
“朝廷的水师虽强,但多年未在海上与水师作战,早前几个月的经历已经让他们成为了骄兵。”
“再说,这水师上虽然有杨展,但却要听从一个太监的建议,一个太监算什么东西?!”
面对庞大的下西洋舰队,陈祖义说出了类似宣战的话,而这与他一开始与部下说的并不一样。
十日前,陈祖义宣布接受朝廷的招安,这让渤淋邦城内外聚集起来的所有武装商人、水兵都忿忿不平,负固不宾。
然而当他们此时此刻见到下西洋舰队的时候,他们却开始觉得陈祖义做的没有问题。
只是就在他们都接受了现实的时候,陈祖义的话却让他们所有人心里一紧。
“投石机和弩炮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朝廷的舰队入港,一举将他们全歼。”
陈祖义目光贪婪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舰队,这份大胆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他不仅仅隐藏制作了上百架弩炮和投石机,还在海上布置了三百多艘武装商船,两百艘火船。
只要郑和指挥舰队入港,他立马就能下令全军进攻,利用船只数量优势和人数优势来取得胜利。
现在是涨潮时间,自己的水师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使得火船一举建功。
一想到这里,陈祖义就止不住的兴奋,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俘虏郑和、杨展、崔均这三人,向大明朝索要赎金的画面。
“不对劲……”
陈祖义的军令让整個渤淋邦港陷入了诡异的气氛,这种不对劲的气氛,很快被身经百战的杨展所察觉。
和倭寇、海盗作战多年的他十分清楚倭寇和海盗的作战习惯,结合这诡异的气氛,杨展不假思索的对崔均下令:
“让全军分散开,所有火炮填充火药,随时准备对岸上炮击。”
“另外,一旦全队进入港内,后军时刻警惕海上。”
“现在是涨潮的时候,如果这陈祖义真的诈降,那肯定会利用火船来进攻,让后军准备好霰弹,等敌船靠近百步一举炮击。”
“火船材质不行,只要一轮霰弹就足够击穿甲板和船体让他们漏水,之后……”
杨展还没说,已经在海上协同他作战多年的崔均便步铳道:“之后放下沙船,用沙船去阻截他们,对吧?”
“嗯!”杨展点头,崔均闻言也转身离去,开始吩咐各舰时刻准备作战反击。
时间一点点过去,渤淋邦港上的水兵开始频繁行动,这样的举动更让杨展确定了陈祖义是诈降。
作为正使的郑和得知消息后,当即向杨展的舰船挥舞旗语,示意各舰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炮击渤淋邦港。
“干他!!”
岸上,当时间来到退潮的时间,陈祖义立马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退潮时大明海军船身难以调转船身而发动进攻。
一时间,渤淋邦港上哨声、号角声不断,埋伏的数千名海盗纷纷为敲打弩炮和投石机的机关。
数百枚几十斤重的石头与弩箭朝着大明海军射来,陈祖义吹响了渤淋邦港海战的第一声号角。
大部分石头由于杨展的提前疏散而落入海中,少部分的石头砸穿了战船甲板,弩箭则是射穿了战船的船舷,明军死伤不浅。
“哔哔——”
“轰轰轰——”
当刺耳的哨声响起,早已准备好火炮齐齐作响。
它们的射速不如陈祖义的海盗军团,但它们的威力绝对远超他们。
舰队在入港后便疏散开,大部分舰船炮口都瞄准了岸上,因此当火炮声作响的时候,数以千计的花岗岩石弹四面开花,将整个渤淋邦港打成了人间炼狱。
房屋被砸穿,投石机和弩炮被砸烂,飞出的木屑和石块杀伤一片,陈祖义让人构筑的羊角墙完全没能保护住弩炮和投石机、海盗。
在这不足三百步的距离,大明海军舰炮的威力无需赘述,狼藉一片的渤淋邦港足以说明一切。
眼看着一幕,陈祖义与许多海盗头目头皮发麻,他们不是没有和明军交过手,只是以前明军的碗口铳、洪武铁炮根本没有那么大威力。
如今看来,他们远远低估了明军敢于下西洋的实力。
明明此时大明海军各艘舰船随潮水涨落而改变方向,可使大明海军无法全力进攻渤淋邦港,无法进行有力的回击。
可就是面对这样的劣势,明军仅是一轮炮击就挽回了劣势,并在岸上陈祖义麾下海盗抱头鼠窜的时候,开始艰难的舰船转舵,将舰船另一面朝向渤淋邦港,继续发动炮击。
“轰轰轰——”
炮声再次作响,这一次袭来的炮弹数量更多,将渤淋邦港近海的房屋几乎全部砸中,摧毁了陈祖义花费一个多月精心准备的大部分弩炮、投石机。
“不要慌乱,我们还有海上的战船和火船!!”
纷乱的局面下,陈祖义的打气是显得那么的无力。
如他所期盼的一样,当北方的海上力量听到南方响起炮声后,当即就决定南下围歼明军舰队。
只是它们的速度太慢,等到他们出现在明军后方时,明军已经对渤淋邦港上进行了十二轮炮击,整个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陈祖义麾下海盗死伤惨重,港内近海屋舍尽数化作废墟。
“后方来敌,打旗语,先远程石弹炮击,等靠近了用霰弹!”
坐镇后军的崔均有条不紊下令,眼看着那数百艘船只靠近,却根本不慌不乱。
相较于明军最低一艘三千料的战船,陈祖义麾下海盗最大的船只也就是五六百料的福船。
这种船别说炮击,就是撞都能把它们撞沉。
“定射装填,实心弹预备,高度自调,准备……点火!”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作响,后军二十余艘战船瞬间打出数百枚炮弹。
二十斤的沉重花岗岩石弹在瞬间打穿那五六百料的福船,海水不断涌入船内。
仅是第一排炮弹,陈祖义麾下海盗船就被击沉十余艘,重创数十艘。
中弹的许多海盗船吓得神慌意乱,有的甚至直接脱离队伍,向远方逃亡。
很快,一艘艘数十料的小船装满了火药和火油,气势汹汹的朝着海军的舰队冲来,似乎要以这种形式重创海军。
面对他们的进攻,崔均让全军转满船舵,将早早准备好霰弹的另一侧船舷火炮暴露出来。
“点火!”
“轰轰轰——”
数十枚鹌鹑蛋大小所组成的霰弹被装到一起发射出去,在火船距离舰队不足百步的时候,如冰雹一般横扫火船。
由于火船大多由乌稍船改造,因此根本没有什么防护力度。
如果水兵精明跳下海,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绝大部分的水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被那鹌鹑蛋大小的密集霰弹给打死当场。
即便侥幸躲过这一轮霰弹,崔均命人早早准备好的沙船也开始出船拦截,并用火绳枪集中射击一处。
被打急眼的部分海盗提前点燃火船,致使海上爆发冲天火光,一些沙船受损,穿着纸甲的海军兵卒抓着自己的火绳枪前往其它沙船被援救。
部分火船突破了沙船的防线,陈祖义的堂弟陈存安站在一艘火船船头,赤膊上身,手里拿着火把。
明军的大号火绳枪仍在对着他们开枪,陈存安也因此中弹,但好在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八船主!”
一名小船主见陈存安中弹,立马就要调转船头,可却被陈存安抓住手:
“老子没事,把船靠过去!”
说罢,他用手中火把点燃了火线,其余海盗们见状拼命划船。
在火线即将燃尽的几乎呼吸前,陈存安便在小船主的搀扶中跳下了海,浮在海里,看着火船径直撞向了明军的战船。
“轰隆——”
数艘火船爆炸,致使明军两艘三千料的大福船重伤,船身犄斜。
“哈哈!”
浮出水面的陈存安放声大笑,那笑声不算大,可却很刺耳。
四周明军见状,纷纷举枪对海里扑腾的陈存安扣动扳机。
在浓厚的烟雾出现同时,陈存安刚想下潜,却见下一秒海里就冒出一朵朵血花。
“护送沉船紧急靠岸!”
通过望远镜看到己方战船两艘重伤,崔均当即下令护送它们紧急靠岸。
战船的造价并不贵,可船上的火炮却十分金贵,决不能丢失。
“点火!”
“轰轰轰——”
炮声与枪声持续不断,面对参与此次南下的一万明军和上百艘战船,陈祖义麾下的海盗根本无力扩大伤亡。
明军仅付出两艘三千料战船和二十余艘沙船,以及不到五十人的伤亡,便击沉、击毁百余艘海盗船,击毙海盗无算。
面对这样的死伤,海上的海盗船不敢上前,只能用弩炮和投石机与明军火炮对轰,但对轰一段时间后就发现明军受创的舰船屈指可数,反观己方沉船不断,到处都在救人。
相比较他们,由杨展、郑和所指挥的前军和中军舰船正在用大炮轰毁渤淋邦港,使之变成一片瓦烁,让岸上海盗无处藏身。
海上激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下午申时三刻,渤淋邦港海战彻底结束,海上海盗溃逃,杨展指挥战船靠岸,明军登陆上岸,开始对渤淋邦城进行搜寇。
直至黄昏,渤淋邦城被明军接管拿下,被俘海盗三千六百余人,陈祖义带着两千多残兵逃往南方。
“看样子这陈祖义是准备去南边找满者伯夷。”
上岸之后,郑和找到了接管渤淋邦城的杨展,并在获知陈祖义去向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对于他的看法,杨展也表示认可:“崔均来报,说是海上的海盗起码逃往了百余艘战船,如果陈祖义能带着那群残兵与这群人汇合,那依旧是股不小的实力。”
“我的意思是,暂时停下去满者伯夷,先围剿干净这群海盗。”
杨展的话出乎郑和预料,他没想到杨展居然会推延去满者伯夷,毕竟前几日北边来信,杨俅的情况并不算好。
“先为国,再为家!”
面对郑和的错愕,杨展放下一句话后便开始指挥明军检查己方战船。
对于受损的战船,扩建渤淋邦港的船厂来修补。
对于渤淋邦城,则是交给郑和来齐民编户,上疏请朝廷赐名。
等这件事情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
朱高煦拿着由锦衣卫抄写在信纸上的情报看了看,又要来了郑和他们自己写的字条,确认无误后才点头看向了面前。
在他的面前分别坐着户部尚书郭资、吏部尚书夏原吉、工部尚书黄福,以及不待见朱高煦,也不被朱高煦待见的礼部尚书李至刚。
“这消息没有问题,和刚才给你们看的一样。”
朱高煦放下信纸和字条,对面前四人开口的同时,也站起身来用指挥杆对南洋的地图指点道:
“苏门答腊岛和我朝四川差不多大小,现在我朝所占据的旧港宣慰司面积差不多只有苏门答腊岛的十分之一。”
“这个岛屿上有土邦、国家大小数十个,我的意思是以旧港宣慰司为招抚司,专门招抚岛上的土邦为土官,羁縻管理当地土司,对于实力强大些的国家就纳入为属国。”
“至于上边的满剌加半岛,朝廷只接触了满剌加国,但当地还有大泥、彭亨、丁加卢等十余个小国。”
“这些小国如果愿意接受大明招抚,那就警告暹罗,不得向这些国家继续索要贡赋,所有国家贡赋由朝廷制定,同时朝廷也在各国设立礼部属国馆,所有贡赋交到属国馆,属国互市贸易也通过属国馆进行。”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则是就地扶持满剌加,将满剌加半岛上的彭亨、丁加卢等朝廷还未接触的小国消亡,让满剌加半岛在朝廷掌控下。”
他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无非就是以旧港宣慰司来长期震慑南洋,将南洋各国收为属国和羁縻土司,以此保持大明在南洋的海上权威,同时方便收取日后的关税和贡赋。
对于他的建议,郭资几人自然不会阻拦,只是礼部尚书李至刚作揖询问:“按照殿下这么说,那这属国馆恐怕要设立不下二十处。”
“若是这样,那礼部的开支也会变大,对于朝贡回赐又该如何解决?”
李至刚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对于这种问题根本不放在心上:“朝贡回赐就按照之前的做,南洋一旦太平,日后收海上关税都能收回足够多的钱粮。”
不等李至刚继续开口,朱高煦便将目光投向郭资:“入西番大军的钱粮是否调拨齐全?”
“都已经调拨齐全了,丽江木氏也已经准备好,三千木瓜兵可以随时进入西番。”
“刘昭指挥使麾下的四千西番骑兵也已经抵达了松潘,目前只等李都指挥使在六月抵达西宁,三路大军即刻出发进入西番。”
“礼部通知乌斯藏和俄力、朵甘了吗?”朱高煦看向李至刚,李至刚闻言只能作揖:
“三月派遣三百兵卒和三名官员前往诏谕,许多土官已经知道朝廷的天军会进入西番,但他们并不欢迎,臣担心会爆发冲突。”
“这你不用担心。”朱高煦安慰了众人,并将眼下西番的情况道出:
“西番早已不复吐蕃之威,眼下各派手中兵马多则不过万余,寡者仅有数百。”
“进入西番不可能平安无事,但如果说要打,那朝廷也不惧怕任何人。”
“先驻兵一万在西番是预期,如果之后的马赋收取不尽人意,亦或者收不到那么多,那再酌情减少也是可以的。”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想法,而这也是因为户部给他看了运粮的损耗情况。
从关中平原、成都平原运粮抵达西宁、松潘就损耗了两成,进入青藏后恐怕还会更高,甚至达到十石起运,半石送抵都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酌情削减当地驻军数量也不是不可以。
“殿下英明。”
朱高煦的话才说完,下面的郭资就松了一口气。
见他们这样,朱高煦便继续询问道:“半年过去了,安南和河南、漠东情况如何?”
“先后发配、迁徙了不下十五万人。”郭资下意识回答,紧接着补充道:
“河南迁入六万余人,复垦十分顺利,不到半年就已经复垦二十余万亩。”
“漠东发配了不少人,眼下《黄册》记载有六万余口,但其中一万多人还在发配的路上。”
“安南情况最好,许多闽浙江南迁徙过去的百姓就地均田分地,已经安家落户。”
“就今年情况来看,当地土户应该能缴纳田赋一百二十万石,所以……”
郭资目光询问朱高煦,想知道是要收税,还是继续蠲免一年。
“继续蠲免一年,让安南百姓过的舒服些。”
他们依旧将安南称呼为安南,鲜少称呼为交趾,而且蠲免政策和均田政策也在进行中,许多安南百姓都均到了一到三亩耕地。
之所以对他们这样,为的就是让安南百姓知道大明的好处,以便在傀儡陈曜病卒之后,名正言顺的将安南纳入大明统治。
“安南西边的胡氏父子残部已经被镇压,不过长山之中的蛮人,还有当地的豪强时不时就叛乱。”
“傅让虽然镇压及时,但每次叛乱都会给百姓造成伤害,所以蠲免在我没有开口前不要停下。”
朱高煦对郭资吩咐着,见他作揖表示知道,朱高煦才对他们询问起这次科举后续的风波。
“科举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听闻民间许多士子都认为缩减《经义》,增加《算术》不是好事,是也不是?”
“这……”夏原吉迟疑片刻,与李至刚对视过后才汗颜道:“确实有不少败在《算术》的考生对朝廷此次科举诟病不浅。”
“那就昭告天下,告诉这群考生,让他们知道科举并非一成不变。”朱高煦直接了当:
“经史典籍要学,算术依旧要学,并且还有不断的精学。”
“我不说其它的,单说洪武二十六年河南、四川二省连耕地数量都能统计错误,这还是朝廷已经入仕多年的官员。”
“如果朝廷真的按照当年统计错误的数额去征收税粮,这两地的百姓恐怕只有揭竿而起了。”
朱高煦越说越气,他对于明初这群经过两宋骄纵,前元放养的士大夫十分看不上眼。
在他看来,国家数据是绝对不能出错的,但这种错误在整个明朝出错多次。
前一年耕地一千多万亩,结果一查突然一亿多亩,并且人口还没变化。
朝廷要是根据这种数据去征收赋税,那估计用不了两年就全国揭竿而起了。
“臣惭愧……”
郭资作为户部尚书,自然知道前些年地方统计错误的事情。
如果不是郁新和朱元璋将河南、四川二省的《鱼鳞图册》驳回,那当地衙门估计真的能一错再错下去。
“剩下这几个月,朝廷只有下西洋和入西番,移民实边这三件事。”
“大的战事不会再有,但如果涉及民生,户部也不要吝啬。”
朱高煦说的是蠲免和赈灾的事情,尽管洪武、永乐两朝都把天下水利经营不错,但在大自然面前还是显得那么单薄。
赈灾这种事情马虎不得,所以朱高煦特意交代。
“臣领教……”
郭资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摆摆手:“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四人起身回礼,随后缓缓退出春和殿。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亦失哈吩咐道:
“杨展父亲杨俅那边,你这几日多跑几趟,虽说太医院的御医和医院的医生们都说没事了,但该照顾还是照顾。”
“奴婢领教……”亦失哈作揖应下,但这是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班值太监着急忙慌走了进来,这让朱高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走进春和殿后立马跪下叩首,声音嚎啕:
“殿下,武定侯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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