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西域遍地黄沙,看看这!”
四月尾巴,当奔驰许久的马群得到释放,站在一处宽阔如海的巨大湖泊面前,朱祁钺张开双手放声嚎叫。
在他面前,郭登蹲在湖边洗了洗手,却吸引来了不少鱼群。
瞧见这一幕,朱祁钺立马笑道:“焉耆国王至员渠城,南至尉犁百里,近海水多鱼……汉书诚不欺俺!”
“这就是焉耆国的近海吗”郭登这才后知后觉起身,向身后看去时,只瞧见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依靠天山流下的河水与地下水,焉耆盆地水草丰茂,而无数河流灌入的近海,则是从汉代便记载存在的庞大湖泊。
“仅是这一个焉耆盆地,恐怕就能耕种数百万亩耕地,养兵数万!”
朱祁钺眺望远处的天山,近看面前的草原,他不由心痛道:
“听说几百年前,这里也绿树成荫,现在却都被西虏糟蹋成了草原……”
“西虏以草原为生,改造为草原倒也不奇怪。”郭登伸出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脸上笑道:
“如今我们来了,这些草原也会被改为耕地,但我们不会竭泽而渔,而是会种植树木来丰富这里。”
“哈哈,是极是极!”朱祁钺大笑,随后便撒了欢的追着马群跑了起来。
郭登瞧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举动有些傻乎乎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跟上一起闹腾了起来。
远处的一名指挥使见状,不免啧啧几声:“殿下和郭登时怎么了,走了十几天黄沙戈壁,突然见到草原,傻了”
“不得放肆……”旁边的陈懋训斥一声,不过并不严厉。
他双手放在甲胄的腰带上,唏嘘道:“若是伊州、西州等地都能有这么大的草场就好了。”
显然,便是连陈懋这些人,都不由得感叹如此一个水风宝地的神奇造化。
这样的唏嘘不止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也发生在北路军和中路军身上。
北路军一路向西,天山脚下都是待长成的草原,而远处高耸的雪山与黑褐色的山体、湛蓝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
西域并不如那群庙堂上文官们所说的苦寒,而是有着适合生活的大片地区等待开发。
这里的环境,远比渤海、西南更适合开发。
沿着天山山脉一路向西的路上并不缺乏水源,从天山上流下的河流小溪数不胜数。
远离天山的地方确实荒芜,可靠近天山的地方便能在这个季节绿意盎然。
除了现实与书本的反差,大军也体验到了西域那凶猛的大风。
大风由北向南,几乎把人马都吹得倾斜,尤其是北路军出发那几日遭遇沙尘,其中艰苦让许多将领都在感叹西域是个苦地方。
只是随着他们深入西部,这才看到了绿意盎然的一片片草原。
由于东察合台汗国人口不过数十万,因此即便这个时代的西域要比后世降雨量更低,但用水量却不如后世大。
这个时代的罗布泊还是一个规模远超青海湖的庞大湖泊,其它地方的湖泊更是如此。
正因如此,军队前进的路上,许多没有东察合台汗国城镇的地方,也都被将领标记了可以修建城池、亦或者是集镇。
朱高煦坐镇庭州,指挥着手下的几千人将轮台县推平并清理。
当地的房屋太过简陋,必须要重新修筑新的城池才能让迁徙而来的百姓感受到西域的好处。
庭州为北庭的治所,而安西的治所则是被朱高煦暂时放在了后世的阿克苏,如今即将改回姑墨地名的姑墨。
其实放在这里并不好,因为距离东边的伊州、西州太远。
不过不放在姑墨,那距离西边的疏勒就太过遥远了。
如果疏勒发生战事,治所放在焉耆、龟兹的话,很难及时驰援到。
当然,几十年后若是通讯技术发达,加上帖木儿国被征服,那就可以考虑将治所挪到龟兹或者焉耆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时间来到六月初,成批的人口也抵达了西州。
朱高煦在西州设置了高昌县、鄯善县和天山县,三个县将吐鲁番盆地组成了一个西州府。
原本朱高煦以为哈密就是西州,结果翻阅唐书后才发现,西州指的是吐鲁番盆地,而哈密是伊州。
连他这种从后世而来的人都能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更不用提这个时代的许多官员了。
改地名就是为了让唐诗中的西域走入人心,哪怕麻烦,朱高煦却依然要做。
吐鲁番不再是吐鲁番,而是“都护犹未到,来时在西州”的西州。
哈密不再是哈密,而是“老去将何散老愁,新教小玉唱伊州。”的伊州。
喀什不再是喀什,而是“那年关山月,今照疏勒城。”的疏勒。
从地名开始到人口迁徙,唯有大批汉人来到西域,才能让华夏的文化不断扩散传播……
“新到任了三千多官吏,管理西洲和庭州、焉耆应该是足够了。”
庭州府轮台县内,朱高煦与朱棣坐在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行宫内谈论着西域治理的事情。
不得不说,相比较后世的乐高,其实不需要钉子来建筑的榫卯建筑反而更像一种大型玩具。
混凝土与早早准备而来建筑在几天时间里便搭建起了一座中式风格的行宫。
当然,说是行宫,实际上只是一座占地亩许的正屋罢了。
朱高煦与朱棣各自睡在左右两侧,中间的正厅则是二人议事的地方。
门一打开,向外十几步步便是临时修建的丈许高水泥墙,用来抵挡风沙。
至于盗贼,整个轮台县几乎都被朱高煦指挥推平了,这些夯土的屋子虽然也坚固,但始终比不得后来修建的生铁、混凝土房屋。
太学之中,专门有建筑学院,测试的就是房屋对天灾的抵抗。
大明朝如今的混凝土房屋强度搭配榫卯结构,防御五、六级地震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朱高煦记得明代中后期关中平原爆发了一场特大地震。
全国一百零一个州县遭受了地震的破坏,分布于陕、甘、宁、晋、豫五地。
根据各县州府志记载,地震造成的死亡人数约为八十三万人。
朱高煦记得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嘉靖年间,也就是差不多一百多年后。
能在这种时代造成如此伤亡的灾难,可见其威力之大。
“治理整个西域,所需要的吏员恐不下五万之数。”
朱棣靠在椅子上,看着朱高煦对三个府下旨意,他开口继续道:
“西州三个县想要治理起来倒也容易,但其它地方还是得等铁路修通才行。”
“你大可以将担子放下些,没有必要将十几年的担子都担在自己身上。”
朱高煦这些日子的劳累,朱棣都看在眼里。
身为一个皇帝,能如此亲力亲为,这对朝廷和百姓是好事,但由于朱高炽的事情,朱棣总是担心朱高煦的身体,所以不免关心起来。
面对这关心,朱高煦轻笑道:“老实说,这些日子反倒是我最不累的时候。”
“在这里,倒是给我找出了几分当年在吉林城的感受。”
朱高煦说罢,他与朱棣纷纷爽朗笑出声来。
笑声停下后,朱棣这才道:“你治理天下,我是很满意的,你的吉林城能如此富庶,虽然有朝廷帮持的原因,却也脱不开你的政策。”
“这天下事情,你了解的远远超过我,我不必多嘴,但你的身体还是得照顾好。”
朱棣长叹一口气:“我可不想继续体验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经历,你上点心吧。”
“儿臣明白。”朱高煦颔首,朱棣也开口道:
“朱能估计要打到帕拉了,那地方我翻阅过唐书,有叫西林、也有昆陵、还有双河。”
“他打到那里之后,我们也就可以过去了。”
“嗯,差不多再过几日就能出发了。”朱高煦颔首,随后开口道:
“那地方设昆陵府,设三个县,就叫这三个地名。”
“其它地方的地名,我也都设好了,只等他们收复这些地方,就一举将之改名徙民。”
“焉耆等地的百姓虽然是胡人,但可以随着铁路修通慢慢迁徙。”
“不然一时间将他们迁徙离开,军队的补给也是一个大问题。”
朱高煦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朱棣闻言满意道:“能这么想倒也好,这些胡民信仰回回教,这倒是有些不好收拾。”
“将他们打散到大宁,按照你爷爷那套进行,到时候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高煦放下茶杯,随后开始与朱棣讨论起了其它事情。
来西域这段时间,他基本一直陪着朱棣,因为他心里总有一种担心,担心朱棣哪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睡梦中离开。
尽管他白天表现得十分精神,但朱高煦却还是每天醒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胡季他们朱棣的情况。
朱棣被他弄得有些烦躁,好多时候睁开眼睛就看见朱高煦站在自己面前,差点没把他吓得提前去见老朱。
当然,朱棣也知道这是朱高煦对自己的关心,但他还是不想过这种一惊一乍的生活。
早早前往河中,瞧瞧这西北的风采,这才是朱棣最想要做的事情。
时间过得很快,几日后,西边便有消息传来,朱能带着羽奴思等人招抚了帕拉城的三万余蒙古人。
兴许是明军威名太盛,加上主心骨都被俘虏,现在除了亦力把里的贵族们所扶持的王子外,其它大部分地方都是望风而降。
百余年的耕牧生活,早就抹去了亦力把里那种纯粹放牧的勇武了。
贵族们不过就是想谈条件罢了,而这些条件朱高煦都能做到,前提是他们离开西域,前往大宁和河套。
当然也有不愿意离开的人,不过他们所面对的就是明军的火炮和子弹。
六月中旬,朱高煦与朱棣乘坐马车向更名为昆陵府双河城的帕拉城赶去。
九百余里路,让朱高煦很是担心朱棣的身体。
不过朱棣一路上倒是十分高兴,连马车都不坐,每日骑马在道路附近狩猎。
日子久了,朱高煦也觉得是自己担心太多,所以放任他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各地捷报也一份份的送抵朱高煦手中。
六月十八日,陈懋连续拿下铁门关、塔尔布古尔、苦先等城,向阿速和乌赤进军。
六月二十四日,毛忠率兵奇袭伊犁河谷东部的纳剌秃。
尽管没有携带火炮,但他们依靠出其不意的战术,加上布卡别克这个人质拿下了纳剌秃,打开了伊犁河谷东部的大门。
七月初一,朱高煦他们抵达了依靠西域最大咸水湖黄草泊的帕拉城。
“这西域的盐湖倒是很多,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
站在黄草泊岸边,朱棣看着脚底下的湖盐,不免啧啧道:“靠这湖盐,估计就能解决日后迁徙人口而来的盐货了。”
“还需要处理才能食用。”朱高煦走上来,抓了一把地上的湖盐。
相比较盐,砂石更多,并不适合直接食用。
当地的蒙古人都是挖一桶湖盐,然后浇上一桶水,再将水倒入另一个桶内,等待晾干后反复浇水、倒水,直到最后得到晒干的湖盐再食用。
这样的手段还是有些粗糙,但也能解决他们的食盐问题。
想到这里,朱高煦眺望西边。
黄草泊西边就是帕拉城,城池东西长一里,南北宽三百五十步。
在城内居住的人不过只有三千余人,但在城外却有大大小小的木屋和蒙古包,一眼看不到边。
帕拉城的贵族是投降派,明军抵达后便已经投降被送往大宁。
前往大宁后,他们会得到千顷草场和上千只羊,此外朝廷还赏赐了他们正五品的散阶,哪怕世袭降阶,也能传下去六代。
此刻生活在这里的,除了三万牧民,便已经不剩什么贵族了。
“老二……”
朱棣忽然喊了朱高煦一声,朱高煦看去,却见远处一行白鹭扶摇而上,与落日和黄草泊形成对比。
“倒也别有一番美景。”
朱高煦给出点评,朱棣却笑道:“我还以为伱会作诗一首,却不想和我没什么区别。”
“呵呵……”朱高煦苦笑摇头,朱棣也拍拍他肩膀道:
“好了,这里草场不错,在这里游玩几日,然后前往河中吧,反正朱能也快拿下海岬力了。”
“嗯,可以玩几日,不过不是去海岬力,而是去净海,然后直接去阿力麻里。”
朱高煦开口打断朱棣的想法,朱棣闻言愣了下:“骑马去”
“朱能最少一个月才能打到阿力麻土,毛忠也最少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彻底拿下整个亦力把里河谷。”
“我们现在过去,恐怕会被西虏的城池所阻碍吧”
朱棣没往细处想,朱高煦却轻笑道:“先前担心您身体,所以不让您上前线,如今都骑马来到这里了,不如走小道翻越西天山,经过净海前往阿力麻里,与毛忠包夹亦力把里。”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朱棣便眼冒精光:“谁领兵”
“您若是不想,儿臣……”
“谁说的!”朱棣不等朱高煦说完便着急打断,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帕拉城走去。
“军情火急,明天我们就出发!”
说起打仗,朱棣突然就精神了起来。
他连忙返回帕拉,命令胡季、刘勉等人通知下面的将领准备,明日一早他们将翻越天山前往阿力麻里。
兴许是太久没有带兵打仗,尽管只有三千多人,可朱棣依旧激动到了子时才睡着。
翌日清晨,朱高煦这个早睡的都还没醒,便见朱棣火急火燎将他叫醒,大军沿着南边的丘陵一路向着高悬山脉顶部的净海前进。
从帕拉前往净海的路并不困难,一路上虽然都是上坡,但地形还算比较平台,再狭窄也不会有多狭窄。
赶路两日,大军便抵达了被后世称为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的净海。
相比较赛里木湖,净海这个词似乎更能表现出它的干净与清澈。
环绕净海的山脉顶部堆积久久不化的皑皑白雪,几乎与天空同一颜色的净海不断拍打浪花来到海面。
它不像湖泊,更像是海。
并非因为它的规模一眼看不到边,而是因为那干净清澈到倒映天空的湖面给人一种灵魂被洗涤的感觉。
“净海,倒是名副其实……”
坐在马背上,朱棣感叹着净海的干净与清澈,一些兵卒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那干净的水。
“告诉下面的弟兄,不要直饮湖水。”
朱高煦前世来过净海,虽然依旧感觉震撼,但关注兵卒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这路也不难走,为什么不让朱能率领兵马走这里”
朱棣反应过来看向朱高煦,朱高煦闻言轻笑:“明日您就知道了。”
“嗯”朱棣一脸狐疑,原本以为朱高煦在忽悠他,然而随着翌日大军拔营,朱棣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天山险峻。
这个时代可没有足够多的百米高架桥来供大军平稳向山下走去,留给朱棣他们的,只有不断山下山的险峻大山和狭长道路。
前人留下的古道不过丈许宽,三千人在这条古道上被拉长近十里。
哪怕是朱棣这样的宿将,面对天山古道时也不敢托大,而是在部分险峻的地区,下马步行过去。
一百五十里路,大军整整走了三日,而这时毛忠已经攻陷试图抵抗的忒勒哈剌城,向着亦力把里城进军。
亦力把里城的贵族们惊惧,很快将阿力麻里的军队调往了亦力把里城,企图死守城池,击退毛忠。
朱高煦正因为算到了这里,所以他才敢带朱棣走这险峻的天山古道。
七月初十,三千人马疲惫的走出了天山古道,向着阿力麻里前进。
“这辈子我是再不走这条道了!”
饶是朱棣这般名宿,在离开天山古道后,也不免擦了一把冷汗。
只是冷汗擦了过后,他便将目光投向了二十余里外的阿力麻里。
尽管多年没有打仗,朱棣依旧熟练的调派塘骑刺探情报,同时令人将挽马车准备好,砍伐树木,制作成为攻城器械。
不过明军并不需要什么攻城器械,只需要弄出一辆战车,顶上加上盖子,裹上厚厚的兽皮,浇上足够多的水就行。
只要把车推到城下,然后用炸药包将夯土城墙炸开就足够。
当然,这一切都是朱棣的预想,但现实是他的预想没能成为现实。
当朱棣吆喝着喊杀,指挥三千兵马向着阿力麻里杀去的时候,阿力麻里的守将不出意外的打开了城门,选择直接投降。
反应过来后,朱棣这才策马找到了朱高煦,一脸幽怨。
“老二,你小子不厚道……”
“哈哈,谁让您偏让我带您来呢”
朱高煦倒是还有脸笑出来,偶尔戏弄一下老父亲还是挺有趣的。
笑了片刻,他这才收起笑容:“如何,那守将是怎么说的”
“亦力把里的那群家伙把四周兵马都调到亦力把里了,还征调了三万男丁守城,兵力起码五万。”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显然他并不觉得毛忠能那么快攻下亦力把里。
既然毛忠不行,那这场仗就由他老头子来亲自操刀了。
“既然如此,亦力把里就交给您了。”
朱高煦嘴角一挑,露出笑容。
朱棣瞧他的笑容,不免有些犯嘀咕:“老二,你是不是还有其它手段”
朱棣担心自己又被朱高煦给戏耍,不过朱高煦却摸摸八字胡:“您神机妙算,阿力麻里只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罢了。”
“现在打亦力把里,那亦力把里有起码五万男丁守城,我还能有什么手段把五万男丁都给全灭了不成”
朱高煦虽然这么说,可朱棣还是狐疑:“真没有”
“这次是真没有了。”朱高煦点了点头。
“小子,你要是再骗我……”
“那您就把我带走就行。”
朱高煦一句话把朱棣怼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可舍不得把朱高煦带走。
“你小子这次得老实了,你爹我可经不住几次戏耍。”
抖动马缰,朱棣便离开了朱高煦身旁。
朱高煦瞧着朱棣离去的背影,也跟着抖动马缰,笑着叫嚷道:
“爹,您倒是等等儿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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