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家住在家属区的东边，离猪号很近。
一进家门，余秀华放下手里的锄头，去仓房里抓了几把草籽，往东边小院里撒了进去。
几只小鸡咯咯咯的跑过来，欢快的啄食起来。
熊贵清打了一盆冷水，放在洗脸架上。
“妈，先洗手吧。”
“哎，马上就来。”
他转身去了院子东边的豆秸垛，抱了一包豆秸回来。
这是做饭用的燃料。
这种东西有几十年没用过了。
余秀华洗了手，把炕头的发面盆搬进厨房。
“发过了。”
余秀华低声嘀咕着。
先放下面板，把面盆里的面扣在面板上。
熊贵清抽抽鼻子。
“妈，真酸啊！”
“发大了。”
余秀华拿出面碱来，用擀面杖把它压碎成粉，放进碗里，又添了些水，用手指搅拌了几下。
她开始揉面。
发大了的面，酸酸的，很冲鼻子。
余秀华从面袋子里舀出一碗干面粉来，往酸面团里添，又往里加面碱水。
熊贵清往锅里舀了几瓢凉水，开始烧火。
一会儿工夫，锅盖的边缘就冒出了热气。
嗤嗤嗤一个劲儿的响。
“老弟咋还没回来呢？”
熊贵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老妈闲聊。
“他呀，又跑出去疯了。”
余秀华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做饭上。
她把揉好的面团用布盖好，又去清洗青菜。
熊贵清坐在小板凳上，往灶坑里添着豆秸。
噼噼啪啪的火焰在灶坑里炸响，一种久违的安稳和依恋让他热泪盈眶。
这才是自己的家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来人被一股蒸汽熏得往后一躲。
“你们回来了？”
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是老爸熊长禄回来了。
“爸，我们做饭呢。”
熊贵清赶紧打着招呼。
见大儿子的语气不似昨天那么消沉，熊长禄心里踏实了些。
他这两天为儿子的事，跑断了腿。
可依然没有什么好消息。
余秀华等馒头出了锅，这才开始炒菜。
正忙着，老弟熊贵亮颠颠的回来了。
“爸妈，哥，我饿了！”
这小子连手都不洗，就奔装馒头的搪瓷盆去了。
“你就不能等会儿？”
余秀华一边炒菜一边嚷嚷。
熊长禄抽着烟，也不说话。
“老弟，又去同学家了？”
“嗯。”
熊贵亮一边左右倒着手，一边回道。
他在热馒头上啃了一口，嘴巴里冒着热气，嘶嘶哈哈的样子像极了马猴子。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
熊长禄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贵清啊，既然现在没有啥好工作，你就等等……”
他看了大儿子一眼，有些犹豫的说：“没准明年就有机会了。”
熊长禄知道儿子心高气傲，他怕孩子受到打击。
余秀华没有抬头，可却拿眼偷偷的瞟着儿子。
熊贵亮也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大哥。
“爸妈，我想好了，我要养猪。”
“啊？”
一家人都是一惊。
疯了，一定是受了刺激，疯了。
“你胡说什么？！”
余秀华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
发出“啪”的一声。
众人都是一抖。
“你一个堂堂的高中生，一个读书人，去养猪？你疯了？！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去养猪的吗？！”
“就是！你这些年的书白读了！”
熊长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他气呼呼的说道：“你知道养猪的都是啥人？”
他瞪着眼珠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都是你爸我这样的废物！”
熊长禄眼睛红红的，腮帮子被牙巴骨顶着，露出了菱角分明的印子。
熊贵清知道自己去养猪，爸妈一定反对。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
于是他心平气和的说道：“爸妈，你们不要着急，听我说。”
“我高中毕业了，也是大人了，也应该给家里做点事了。”
“以前，咱家就靠我爸的工资，妈也不得不去家属队干活。”
“既然大学没考上，那我就不能闲着，也得找事做……”
熊贵清的话还未说完，余秀华就打断道：
“儿子，没说让伱闲着，事情多得是啊，为啥非要养猪呢？”
“就是，哥，养猪……多丢人啊！”
熊贵亮一脸的纠结，像个十八个褶子的狗不理包子。
见老妈和老弟都这么说，熊贵清看了眼脑海中漂浮着的立体图纸，信心十足的说道：
“爸妈，你们知道吗？现在国家的政策是鼓励個人搞养殖，尤其是养猪。我记得爸你说过，管局还有扶持文件呢，是有这事吧？”
“呃……有是有，可是……”
熊长禄当然知道有这事。
那是猪号管理员给他们集中起来学习的文件，他能不知道么？
“爸妈，咱们个人养猪不但不丢人，国家还支持鼓励。这也是改变咱家现状的一次机会。”
见爸妈还是满脸的不高兴，熊贵清一脸歉疚的说道：“我这些年读书，家里拉了不少饥荒，我花的钱，就应该我还上。”
熊长禄和余秀华一听这话，心里满是酸楚。
儿子能有这个心思，他们是欣慰的。
可一想到自己没有能力给孩子提供好的条件，心里的愧疚更多。
他俩的脸色缓和了些。
余秀华很是担忧的问道：“光说养猪，上哪儿弄钱去？万一赔了，咋办？”
“对啊，儿子。”
熊长禄也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的工资就那么多，每个月还得拿出钱来还账，哪有钱买饲料啊？”
熊贵清见爸妈的关注点已经转移到了钱上，知道有了转机，就笑呵呵的说道：“爸妈，只要能把猪养出来，就不会赔本。”
“你咋知道？”
余秀华问。
“爸妈，你们说，现在猪肉多少钱一斤？”
这句话把熊长禄和余秀华问的一愣。
“九毛八啊。”
余秀华当然知道猪肉卖多少钱了，熊家的采买任务都归她管。
“之前呢？”
“之前？七毛啊。”
余秀华眨眨眼，没明白儿子的意思。
“妈，这就说明，猪肉的价格上涨了。”
“这还用你说，国家统购统销，说多少就多少。”
余秀华虽然没啥文化，也不识字，可还是知道这些的。大喇叭里每天都在广播，谁不知道啊。
“妈，现在你九毛八能买着肉吗？”
“这个，有时候买不着。”
余秀华不得不承认，现在虽然猪肉还有供应，可是按照国家的牌价很难买到好肉了。
“那些好肉哪去了？”
“还不是被人卖了。”
熊长禄知道些内幕。
“在外面的市场里，很多好肉都卖到了一块二三，想吃就得去那儿。”
熊贵清前世知道这个事实。
“这说明啥？”
“说明啥啊？”
一家人都伸着脖子等着他解释。
“这说明有市场啊！”
他说了一句家里人都不明白的话。
“如果没人要，他能把好肉转移出去卖高价吗？”
“呃……”
熊长禄眨巴眨巴眼睛，似有所悟。
“这也说明，有人宁可花高价也要吃好肉。所以，咱们养猪不会赔本。”
“如果过两年，这个猪肉市场再一放开，随便买卖，那猪肉的价格还会上涨。”
“真的？”
熊长禄虽然是养猪的，可市场上的事他是不明白的。
“按你这么说，养猪真能赚钱？”
熊长禄和余秀华都眼睛放光，谁不喜欢钱啊？！
“嗯，你们放心，只要把猪养出来，就能赚钱。”
“可这养猪的钱从哪儿来啊？”
要是有养猪的钱，他们还养猪？早就供儿子复读了。
“我是这么想的。”
“买小猪仔的钱就让我爸出面赊账，每个月从工资里扣一部份，剩下的年底卖了猪还。”
他看了眼老爸。
熊长禄扯了扯嘴角，没有吱声。
这就算是默认了。
“饲料的事，我去找主任说。毕竟我是自谋出路，还有扶持政策，他应该能支持我一下，又不是不给钱，晚点给呗。”
到现在，不仅熊长禄不说了，连余秀华也不吱声了。
因为儿子说的办法是有可行性的。
熊贵清见爸妈都不说话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就继续劝说道：“爸妈，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明年去上班，那也是明年的事。今年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成了也能还上点饥荒，是吧？”
“要是不成功，大不了我上班用工资还账。”
这就是熊贵清现在的底气。
因为就算他去家属队干活一年也能挣二三百，还账还是有希望的。
熊长禄两口子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
既然能解决养猪的资金问题，要不试试？
可是一个高中生去养猪，难免有人说闲话啊，左邻右舍会怎么说？
一向心高气傲的儿子受得了吗？
“我能养好！”
见爸妈还是有些犹豫，他语气很坚定说道。
“不过，爸，你得教我。”
熊贵清知道，有老爸这个养猪土专家在身边，只要他肯教，自己养猪一定能成功。
“养猪有啥可学的！”
熊长禄嘴上这么说着，可脸上的得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可能也是他第一次被别人重视，心里的那份被人需要的感觉占了上风。
这话也就说明，他被说动了。
“那，那行吧。不过，咱可说好了，不管行不行，就养一年，明年还是去上班。”
熊长禄不容质疑的说道。
“行，听您的！”
熊贵清知道，万事开头难。
只要自己养猪赚了钱，一切都能改变。
他凝视着脑海中的图纸，心里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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