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分场为了改革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熊贵亮要走了。
对他来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到处是家务和农活的家,他每一根毛孔都觉得舒畅。
一直以来,熊贵亮都被大哥的光环笼罩着。
他有心能像大哥一样,成为家里的骄傲。
可却难以做到。
直到这次,大哥落榜回乡,他也看到了大哥学习能力的极限。
可早已养成的为难情绪一直左右着他。
几次下地干农活,让他彻底明白,自己要是再不努力,这样的生活就将是他的日常。
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现在学习还来得及不?
这成为他心底最高亢的嘶吼!
于是,他变得书不离手了。
复习了自己的课本,他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隐约觉得找到了一丝光亮。
在开学前的两天,他犹如被蒙蔽双眼的瞎子,塞住耳朵的聋子,眼罩也拿开了,耳塞子也拔了,一切都豁然开朗。
这小子开窍了。
于是在8月30号这天晚上,熊贵亮郑重其事的跟家里人宣布,自己以后要考大学!
“切!”
老妈余秀华第一个不信。
“你能考大学?你哥都没考上,你能考上?”
“儿子,不急。咱慢慢来,只要肯学早晚能开窍,只要你高中毕业,爸就知足了。”
熊长禄用两指甲尖掐着烟屁股的纸,又不舍的吸了两口。
红彤彤的烟头猛地燃尽,把他的手指烫的生疼。
可他依然舍不得扔,还在玻璃罐头瓶子上按了按,把飘着一丝青烟的烟蒂拿在手里,起身放在了窗台上。
客厅向阳的窗台上放着一排小烟屁股。
按熊长禄的话说,这可是好东西,凑齐烟丝依然可以包一根结结实实的香烟。
“你呀,要真有本事,就考上局高中,这是考大学的第一步。”
别看老妈没文化,可不等于没见识。
这不,她就知道,上重点高中才是考大学的关键。
“我……”
局高中啊?
熊贵亮心里砰砰直跳,小鼓槌打的山响。
他能混上场部的普高就不错了,还局高中?
那可是北安农管局唯一的重点高中。
自己能行?
他嘴里支支吾吾,哪里敢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熊贵清见老弟很窘,解围道:“爸妈,老弟还是有一定基础的,现在追赶还来得及,他还是很有希望的。”
“对,对。爸妈,我有希望。”
对于希望这个词,熊贵亮很喜欢。
这词多有弹性啊!
“反正你也看见了,你哥现在养猪了,过段时间家里还得养老母猪,有的是活。”
熊长禄的舌头在嘴唇上抿了抿,卷到一根烟丝来,他使劲儿从嘴里喷了出去。
“呸!”
“你要是考不上,正好回来帮忙。”
一听这话,熊贵亮心里一抖,立马觉得手掌心又开始疼了。
自己手上的血泡刚好没几天啊!
“老弟,家里穷,我下来正好可以挣钱,你要是学的好,家里就供你读书,你要是不争气,也别怪谁。”
熊贵清这话很有分量,有鼓励有承诺也有后果。
熊贵亮前面的话没听清,不过后面回来干活的话可听的真真的。
“我,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学……”
这小子现在已经有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了。
“可……”
熊贵亮知道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不过,让自己考局高中考大学,也得给点支持啊。
“可我想要新的参考书……”
他偷偷看了看爸妈。
余秀华继续摘着手上的青菜,一会还等着炒呢。
熊长禄伸手摸了摸兜里的葡萄烟,又松开了,他忙着思考是再抽一根还是等到饭后。
见爸妈都不理他,熊贵亮又转头看向大哥。
熊贵清把眼一瞪,“看我干啥?我又没钱。”
熊贵亮一下子泄了气。
“想听我的忠告不?”
“嗯,嗯!”
老弟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
“一个字,背。”
“啊?背?咋背啊?”
“不管是哪科,你就背书。”
熊贵清看了眼老弟说道:“不管伱理解不理解,先背下来。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就是这個道理,大声的读,读多了,自然你就背下来了,其中的道理和逻辑关系自然就知道了。”
“真的?”
熊贵亮有些怀疑。
“按我说的没错,啥参考书都不需要,你就背课本。”
“哦。”
熊贵亮嘴上答应,心里有些不屑。
没钱就说没钱的,还说什么背书,这么傻背能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要是有钱,能不给他买参考书吗?
说来说去就是没钱。
“你相信大哥,按照这个方法你先试一个月,要是不好使,你来找我!”
熊贵清信誓旦旦的说道。
“行,行吧,那我试试。”
“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你的书都准备好了吗?”
“爸,老弟的学杂费和住宿费准备好了吧?”
熊贵清主动的替老弟问。
看着老弟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不是想要钱。
“要多少钱啊?”
“爸,还是和以前一样,学杂费5块,住宿费一个月1块,一共九块。”
“让你妈给你。”
熊长禄起身出去,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去了,屋子里有点憋闷。
余秀华起身往柜子走去,边走边说道:“现在家里养猪需要钱,你爸下个月还停发工资了,家里这点钱都给你了,要节约点花。”
在衣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有点皱的手绢来。
手绢裹得紧紧的。
余秀华一边解着手绢上的结一边唠叨着家里的不易。
熊贵亮默不作声的听着。
熊贵清也没吱声。
虽然是老弟在要学杂费,可他却想起了自己。
这几年他可没少花家里的钱。
真是挣钱不易啊!
老妈最终摸出了15块钱。
郑重其事的放在小儿子的手里。
“儿子,家里真没钱了,你以后每个礼拜都回来一趟,妈给你烙饼,炸点鸡蛋酱带着。一个礼拜的生活费也能省点。”
“嗯,妈我知道了。”
熊贵亮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晚上妈先给你烙饼,明天你带着去,这几天食堂也不知道开不开门,别饿着。”
“哎……”
听着这话,熊贵清的鼻子也发酸。
想起他上学的时候,老妈也是这样,每个礼拜都烙一袋子烙饼,炸一瓶子鸡蛋酱,还有几块钱的生活费。
这就是他上学时的吃食。
那会也不知道怎么滴,就是饿,吃的也多。
晚饭吃的很匆忙。
因为明天老弟开学了,老妈和面给他烙饼。
“贵清,去借两个鸡蛋来,给你老弟炸酱。”
“哎。”
熊贵清摸着黑去了何献超家,拿了两个刚下的鸡蛋回来。
熊长禄在厨房烧火,余秀华擀饼烙饼,一口气竟然烙了二十个。
这二十个烙饼也只够熊贵亮吃两三天的。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
鸡蛋酱炸的整个厨房香气四溢。
余秀华把锅里炸好的酱装进刚洗好的干净罐头瓶里,还准备了封口塑料布。
这些烙饼还很热,不能装袋,就搁在厨房里凉着。
鸡蛋酱也很烫,也得敞着口,等明天一早再封口。
熊贵亮睡了。
望着一大书包的课本,熊贵清把书包带系上,把书包放在凳子上。
见都拾捣好了,老爸老妈才张罗洗漱睡了,明天还得去赶车呢。
原本熊贵清是要去送老弟的。
分场在每学期开学的时候,都会专门安排一辆胶轮拖拉机挂着后车斗,拉学生去场部上学。
这也是农场对职工子弟的一种福利。
熊贵清当初就是这样。
如今老弟去场部读书也是这样。
至于说家长把孩子直接送到学校,这样的事只发生在初一的时候。
以后的每年开学都是家长把孩子送上车就回去了。
可没有什么家长每天接送孩子的说法。
只要孩子不残疾,就自己走。
可见农场孩子很早就具有独立性了。
第二天一早,熊贵清烀好了猪食,把猪喂了。
熊贵亮还没出门。
“老弟,用我送你不?”
“不用!”
熊贵亮一脸的意气风发。
老爸拎着一个编织袋,看着沉甸甸的样子,熊贵清就知道,这里装着烙饼。
“鸡蛋酱别洒了。在学校别惹事,要是有人欺负你,回来跟我说。”
前半句还好,后面就有点不像话了。
余秀华打断儿子的话,“行了,不用你送,你扯野菜去吧。”
见老妈不愿意听,熊贵清对老爸说道:“爸用三轮推着去,拎着多沉啊?”
“没事,我拎得动,也没多远。”
“用三轮,一会儿我再回来骑呗。”
熊长禄琢磨了一下,觉得也行。
“那也行,我先送你老弟,一会你再回来取一趟。”
熊贵清接过老爸手里的编织袋,有些分量。
他拎着进了院子。
熊贵亮乐呵呵的拎着书包跟了出来。
“哥,有三轮就是松快啊!”
“你好好学习,以后就有福享了。”
熊贵亮嘿嘿傻笑一阵。
把三轮推出院子,熊长禄和熊贵亮爷俩上了车,一路向着分场办公室骑去,那里是大家的集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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