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桂田又跑了一趟粮食科,让他们想办法通知加工厂的工人们,明天来厂子里开会。
“正好,我们粮食科也出了一个公告,明天开会的时候正好公布。”
双方一拍即合。
当晚,熊贵清潘春梅就住在了倪桂田家。
当然,免不了喝了一顿酒。
第二天一早,熊贵清拿着钥匙去了加工厂。
他正在开着大门,一个老头走了过来。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
“啊?您是……”
“我是这個厂的,快退休了。”
“哦,那您是老人了?!”
“建厂的时候我就在了。”
“哦!62年你就来了?”
“可不咋的,都二十多年了。”
老头一脸的落寞。
“大爷,您贵姓啊?”
“我姓方,方志财,你叫我老方就行了。”
“老方,来抽烟。”
熊贵清停下开锁的动作,两人就站在大铁门前,聊了起来。
熊贵清给了老方一支烟,给他点上。
老方赶紧接着,抽了起来。
“咱们厂的情况你应该是最清楚的,能给我说说不?”
“唉,说起来,咱们厂可是供应农场粮油的关键单位啊!那年月老吃香了。”
老方一提起当年,眼睛里都有光。
“可现在变了。以前咱们是有补贴的,赔了赚了跟咱们没关系,现在不行了。”
“这不,单位一直亏损,没钱发工资,也没钱生产,停工了。”
“能说说具体原因吗?”
“你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对了,你是哪个车间的?”
“我,还没说呢。”
熊贵清打着马虎眼。
“你们这些后来的人当然不知道内情了,我跟你说啊!”
老方压低声音说道:“以前,咱们厂生产的原料是粮食科拉来的。面粉和豆油呢又是粮食科拉走的。比如烘干塔的燃料也是农场送来的,一切都是农场大包大揽。”
“咱们厂的工资也是农场发的。”
“你说,这盈利亏损跟咱们有啥关系?”
“现在农场一句话,没钱发工资,这不就停工了嘛。”
熊贵清其实是知道真实原因的。
就是因为国家的统购统销。
小麦的国家收购价是每斤0.225元,如果再磨成面粉,已经损耗了20%以上,再加上水电人工设备折旧等等,一斤面粉的成本至少要在0.3元左右了。
而国家的面粉销售价格却是0.185元,你说亏不亏死?
粮油加工厂以前是没有生产经营权的。
他们就是干活,既没有经营资金,也没有经营权限。
说来说去就连独立的财务权人事权管理权都没有。
现在,农场撑不住了,就来了个一刀切,干脆承包出去,农场还能干剩10万呢!
这不比他大包大揽大亏损强的多啊!
“老方啊,你觉得厂里的设备咋样啊?”
“好啊!这可比以前的设备好多了。”
老方一说起厂子的事,很有精神头。
“以前的老设备只能生产三级粉,现在的设备特制一级二级都行了,就是出粉率不太高。”
“老方真是老粮食了,你说,如果咱们厂要是搞饲料加工能不能搞?”
“咋不能搞?太能搞了!”
老方靠着大铁门,一边抽烟一边扳着手头说道:“你看啊,现在普通的饲料都是混合料。咱们的机器,不仅可磨小麦,玉米一样啊!就缺一个搅拌机。”
这会儿,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人人,也都站在门口,各自打着招呼。
见老方头跟一个小伙在吹牛逼,有人起哄道:“方大明白,你啥都明白,就是领导不用你!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老方头不屑的往地上吐了口痰。
“我呸!老子还不伺候呢!我没几年就退了,混混日子得了,你们还有得熬呢。”
其他人也跟着唉声叹气。
熊贵清见老头不说了,赶紧追问道:“搅拌机,什么搅拌机啊?”
“哎呀,就是把几种料混合在一起的机器呗。”
有人不耐烦的替老方头回答。
见熊贵清询问的目光看过来,老头点点头。
“这种机器太简单了,咱们修理厂就能搞。只是费点钱。”
老头砸吧砸吧嘴,看着熊贵清问道:“咋的?你对这个感兴趣?”
“呵呵,我就是问问。”
大伙正七嘴八舌的聊着闲话,粮食科苏维志科长一步三摇的来了。
“你们怎么都集中在这儿,咋不进去呢?”
“没开门啊!”
“可不是咋的?没人开门。”
众人都抱怨起来。
苏维志一眼看见靠着铁门的熊贵清。
他四下看了看,没见有其他什么人在,就走过去问道:“熊厂长,怎么没开门啊?”
“哦,马上。”
熊贵清掏出钥匙开门。
其他的工人见状立马鸦雀无声。
他们大眼瞪小眼的相互询问真相,可没人知道是咋回事。
见粮食科长都对这个开门小伙很客气,他们就知道,此人不简单。
难道他就是工厂的承包人?
粮油加工厂对外承包的事,他们是知道的。
很多人在厂子里工作了多年,对里面的情况知之甚详。
让他们来承包?
这不是说胡话吗?
越是了解工厂他们越知道这是个大窟窿,得多少钱能让它运转起来啊?!
他们哪有钱?
要知道,现在可是86年。
众人一起往里走,后面还有陆续赶来的工人。
此时阴沉的天空竟然突然放晴了。
一颗白亮亮的太阳挂在天上。
原本要往车间走的熊贵清被苏维志喊住。
“熊厂长,办公室在这边。”
昨天苏维志没有介绍办公室的所在,熊贵清还以为没有办公室呢。
就在粮食科后面,有一道房门。
苏维志在熊贵清手中的钥匙里找出了办公室的钥匙,打开,推开了房门。
一进门就是一间敞开的屋子,里面有几张老旧木制办公桌,几把木椅子。
最里面还有一道门。
门没锁,苏维志带着熊贵清走了进去,这里就是厂长办公室。
至于什么财务室,会议室等等都没有。
没有独立的财务权,要啥财务室啊!
厂长办公室里,有两个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
一张木质办公桌跟外面的没有什么不同,一把椅子放在办公桌后。
几个铁皮文件柜靠墙立着。
办公桌上有一部手摇磁石电话机,一根筷子粗细的黑色网布包皮的电话线拧巴着几卷劲儿,像是多个“8”字,连接着电话听筒。
电话机的正面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塑料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红色的有些断续的文字“加工厂”。
“电话应该是好的。”
苏维志上前一步,抄起话筒,听了一下,又挂上。
说了句“好的”。
“开会就在外面吧。”
苏维志看着熊贵清。
“嗯,就在外面。”
两人又出来。
此时,外门办公室里已经站满了人。
有几个大大咧咧的拽过椅子坐着,其他人都有些局促的站着。
老方头躲在众人的后面,不敢冒头。
他恨死了自己。
都几十岁的人,快退休的年纪,咋还管不住嘴呢!
这个熊厂长不用说,就是承包的大老板啊!
家里可有好几个月没有进项了。
他心怀忐忑的低着头,不敢看从厂长室里走出来的人。
“咳咳!”
苏维志咳嗽一声,示意大家都注意。
他望了一圈人群,问道:“都来齐了吗?”
底下没人回答,可前排的人都回头看,似有查看人数的意思。
可熊贵清知道,这就是不肯定的意思。
“既然都到齐了,那我就代表粮食科,跟大家宣布一件事。咱们粮油加工厂从今天起,就承包给了熊贵清同志,承包期三年。在此期间,加工厂的经营管理,财务、人事都由熊贵清同志统一管理。下面请大家欢迎熊厂长讲话!”
苏维志带头鼓掌。
下面的工人们稀稀拉拉的意思了一下。
现场显得很寒酸。
熊贵清不在乎这个。
他满面笑容的往前走了一步。
“同志们,刚才咱们在大门口已经见过了,只是我还不认识大家。”
“请大伙都自我介绍一下,咱们相互认识认识。”
“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三分场的职工,熊贵清,养猪的。”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发笑。
而后就引起了哄堂大笑。
熊贵清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确实是个养猪的,我没干过粮食加工,可我知道,养猪需要饲料,人需要粮食,民以食为天,只要咱们的产品质量过硬,我相信,咱们的产品一定能得到市场的认可,大家的收入也会提高!”
这段话,说的有理有利,水平不低。
很多人对面前这个小伙的印象有了改观。
别看人家岁数不大,可是很有水平啊!
下面就是工人们的自我介绍,有的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有的说了自己所在的车间。
老方在人群中闷声闷气的报出名字,生怕熊贵清注意他。
熊贵清正在找他。
见老方说话了,他立即招呼道:“那什么,老方,来来,到前面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不去,不去。”
他又往下缩了缩。
却被周围的人出卖,呼啦一下众人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老方同志是建厂时就来的老同志了。我早上跟他聊了一下,发现老方啊,是有想法的老同志。常言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莪们要充分发挥老同志的智慧,带领大家把厂子搞起来!”
熊贵清的一席话,让老方不好再躲藏,有些扭捏的走出了人群。
有人在人群里喊道:“方大明白,这回有领导用你了,好好干!”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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