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场杀劫刚刚掀起之前,不是每个人意识到了它真正的可怕之处。
甚至明州王杨弓,还一度落到了几乎如孤家寡人一般。
本是保粮军,白甲军,铁槛军三军联盟,攻打渠州神赐王,并约定了谁拿下神赐王,谁便是三军盟主,整体的实力,声望,都会上一个台阶,正式成为有资格角逐天下之人。
而在此之前,明州王已是诸人眼中的共主,兵强马壮,声名极佳。
可猛虎关这一战,却出现了谁也没有想象到的结果,铁槛王拿下了猛虎关,但明州王却开了杀戒。
铁槛王乘胜向北,去夺孟州长胜军的养马地,气势隆盛,而明州王却出人意料,便在此地与铁槛王分道扬镳,率兵往南而去。
什么天下大势,什么步步为营,全然不顾了,哪里有粮去哪里,哪里有冗余,明州王便要出现在哪里。
此事自是有太多谋士,部属不了解,但杨弓却在开了这场杀戒之后,变得无比通透,不理解的,皆留在了铁槛王这里,而自己,孤身独骑,向南而去。
愿意跟着,便跟着。
先跟上了他的,便是那无数于山野之间,食粥果腹之人,他们皆是吃到了杨弓从那八府二十县的世族大户里手里夺来的米粮之人。
他们并非强兵,亦无猛将,甚至前一天,还差点饿死,也没有方向,如今,却是跟上了明州王,只因为此人许诺,会带他们找粮,不会让他们饿死。
于是,天地起恶风,冗余成兵马,杨弓化身为魔,开始将这一场杀劫,引向了天下。
“明州王坏了规矩,成了祸胎,不知多久才能起势?”
早在猛虎关前,杨弓杀尽八府二十县的世家贵人,恶名远播之时,那些被吓到了的人,无论关内关外,还是其他地方,便都开始了恐慌,开始了讨论,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想。
有人猜是两三个月,有人猜是半年,有人觉得得好几年。
更有人觉得,他根本撑不住,只会很快便被人杀死,成为了一个笑话。
但谁也没想到,仅仅是不足十天时间,明州王杨弓之名,便忽然之间,响遍了天下。
四下里,皆起了以明州王杨弓为旗号之人,漫天遍野,皆是明州王杨弓的下属,荒野荡荡,如滚雪球。
在不食牛门徒四下引导,转生者各地能人,刻意帮扶的情况下,这一场杀机,并未依着普通人所想,由一至二至三至四,而是短短数日,由一至百,由百至万。
天下冗余起杀机,一掀起来,便势不可当。
有饥饿之人,已经麻木,一群群一簇簇,蹲在了连树皮都啃光的荒野之上,等着死亡。
便有人为他们送来了一枝明州王的旗子,耳语几句,指了一个方向。
于是这一夜,血气滔天,明州王手底下,便忽然多了三万大军,而彼此甚至不认识。
有人奉了贵人老爷之名,只为防泥腿子前来抢粮,准备穿甲执枪,恶战一场,却在一夜之间,发现自己所有的刀枪粮草,都被换成了纸糊的。
而杨弓则是带着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便这么迷茫的走在山道上时,就看到了前方堆积如山,皆是刀枪,竹甲,粮草。
真是奇怪,神赐王杀人无算,但在渠州,名声仍是好的,遇着难了,无数人帮。
杨弓此前只是在猛虎关外,八府二十县大开杀戒一场,便立时成了人人敬畏的魔头。
也有无数门道里的异人,想要替天行道,杀掉这个杀人如麻的灾星,祸根,但最终,却也都失败了。
无数伺机潜伏到明州王身边下杀手的,都被暗中除掉。
无数想要联手为难明州王的门道中人,夜里都迎来了一位能人,对方客客气气的上门拜访,然后凭了本事斗法,或是让这些门道里人认输,或是直接灭门。
久而久之,便连江湖上,也都传言明州王杨弓,有鬼神庇佑,不可招惹。
这话半真半假,便又使得明王杨弓之名传遍天下,“杀硕鼠,保生民”口号,已经于短短数日之间,传遍天下。
明王杨弓手底下的兵马,如滚雪球一般每日膨胀,短短半月之间,天下以明王杨弓之名行事的兵马便已近百万,天下四处是杀劫,世族贵人,已如瓦砾般崩溃。
直到此时,才有很多人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们眼中的那些冗余,原来都是人,而只要是人,便可以学会拿起刀来,学会杀人的。
这场杀劫,不是被谁引起来的,也不是被谁率领,只是需要有个人起了这个头,那便会立时蔓延天下。
这场杀劫,本就在人间。
……
……
“天下有二宝,太岁与生民。”
而在冥殿之中,胡麻以身化桥,便更可以感受到这一番杀劫的可怕。
这场杀劫前所未有,会让这世间,死掉无数的人。
但却也唯有这场杀劫,才有可能,让这天下,保住更多的活人,以致到了改天换地之时,有足够的民心,可以对抗太岁。
太岁是宝,所以被皇家,世族,十姓所霸占,那么,转生者便要护住生民。
而他,也恰是因为知道这场杀劫起来的速度,会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所以他此时身处冥殿之中,耐心的等着。
身于梦中,时间变化,本就与现实不同。
再加上紫气流转,他这一梦,便成了天底下份量最重的梦,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来等着人间杀劫,帮自己养这一刀。
如今的自己,算起来已经是鬼非鬼的境界,境界不低,只是却缺乏相应的手段。
但有了这一刀,就够了。
他本是等得越久,越有利,只可惜冥殿里的众鬼,却分明不让他如意,第二只帝鬼,已经闻着味儿赶到了。
对于胡麻而言,如今倒像是古来今来,前所未有的噩梦,一只一只的大鬼,钻进了自己的梦里,试图将梦里的自己吃掉,然后借自己这场梦,返回人间。
但梦里的自己,也并非束手就擒,孟家老祖宗,便成了自己的第一道防线。
请鬼入梦,守护真灵。
不得不说,冥殿帝鬼之可怕,孟家老祖宗,于人间,乃是人人不敢直面之物,便是当年的国师,迎着了他,也只想着如何将它送走。
但在这一刻,这位孟家老祖宗,却是与那帝鬼,斗得凄厉可怖,短时间内竟未占便宜,倒是后来,渐渐占了上风。
而这上风,还是靠了胡麻将冥殿紫气引入人间,削弱了冥殿,方才得来。
这时的它,已经将第一只帝鬼摁着打。
紫气的流逝,以及胡麻挥刀乱杀,便将这一只帝鬼的命数削到了极点,孟家老祖宗则反而更加的凶残,最初时能与它对抗的帝鬼,便成了靶子。
不得不说,孟家老祖宗做的倒也真的不错。
胡麻越是让它感觉难受,它便越是凶猛,将那第十帝鬼,摁在了身子下面打。
身上一个又一个福字,一个又一个干瘪的脸庞,都仿佛在此时活了过来,一口一口,撕咬着第十帝鬼身上的血肉,紫气,触手。
而它之所以这么听话,原理倒是说不出来的简单。
请鬼负灵,便是让鬼觉得过来舒服,它便被请到了自己身上,可以借它的法力。
而要反制恶鬼,也只是让它觉得难受,刺激它的凶性,更好的御敌而已。
“跟斗蛐蛐一样啊……”
若是让其他十姓知道了孟家可以如此轻易便破了拦路虎,真不知道会有多羡慕。
若不是冥殿之上,另外一位帝鬼赶到了这里,胡麻甚至相信,孟家老祖宗,可以直接一口一口便将这位第十帝鬼给活活咬死。
只可惜对方来的太快,这第十殿里的冥鬼,如今还在努力的在孟家老祖宗身子下面挣扎,头顶之上的殿穹,便已忽地被一只大手揭了出去。
再下一次,滚滚紫气垂落,四下里的一切都被重塑,压制,仿佛另外一个空间,坐落在了这里。
胡麻身前,便已经出现了一个更为巨大,有着更多文武百官的大殿,殿上声声龙吟,金光耀眼,巨大的身躯便盘坐在前方龙椅之上,向了殿前的胡麻厉喝,发出了凶戾龙吟。
一天之下,只能有一位皇帝。
所以两座冥殿,也不可能共存,第九位帝鬼现身,便直接压制住了第十帝鬼的大殿。
而于此时,第十帝鬼身上的皇威,甚至都因此而消散了不少,在第九殿降临,取代了他的第十殿之后,他便于此殿,主动变成了太子。
而相应的,第九殿皇帝的威风,却又明显比第十殿皇帝强大的多。
都夷也是一代一代衰败下来的,帝位越是靠前的,威仪越重,死时葬仪也越重。
另外一点,第九帝鬼,在位二十三年,气运也比这第十帝鬼强大不少,随着他现身,更是没有分毫的犹豫,珠帘之下,两只眼睛里射出森然冷光,一只巨大的手掌,直向胡麻抓落。
“都不再多聊聊,好让我消磨一点时间的?”
胡麻虽然大开杀戒,但也时时防备,不让自己陷入重围,如今只见得第九殿降临于梦中,对方竟是毫不言语,抬手便抓。
心间也是微沉,而后毫不犹豫,开口大叫:“孟家老祖救我!”
这会子的孟家老祖宗,正在殿上,将那第十帝鬼,咬得浑身血淋淋的。
它的凶性大发,甚至不将负灵人的意志放在眼里。
但胡麻掌握着钳制它的方法,却是冷不丁的,便只觉浑身剧痛,背后那一道符篆,强行扭转了它的愤怒,直向了那殿上的第九帝鬼迎去。
这却是一种连孟家人也没有感受到过,驱使孟家老祖宗的法门了。
“嗤啦!”
第九帝鬼被孟家老祖迎上,立时便将这凶神给摁在了殿内,滚滚紫气压在了他身上。
就连孟家老祖宗那一身体面的寿衣,这时都破碎崩裂,狼狈不堪。
但孟家老祖宗的凶戾却也举世罕见,竟仍是身上涌出无尽黑色手掌,死死抓住了第九帝鬼身上的触手,刚刚压制了第十帝鬼不说,居然连这第九帝鬼,也真个被它给拦下了。
只可惜,这也并未让胡麻真的脱离了危机。
第九帝鬼被拦下,但第九帝鬼身边,却有一道穿着紫金铁甲的高大身影,以及地上那刚刚才被放开,已是身体破破烂烂的第十帝鬼,同时发出了一声活人难及的怒号。
而后化作了滚滚阴风,漫过了整个大殿,齐刷刷的向了此时殿门口处的胡麻身上,结结实实扑来。
紧跟着的,便是这新殿之中的文武百官,各个露出恶鬼模样,如潮水般卷至。
“第九殿内不只那位帝鬼,还有一个厉害的玩意儿……”
胡麻心间微沉,立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那冥殿第九帝鬼,乃是夷定帝,他当朝时,麾下便有一员猛将,平定叛乱无数,立下不世奇功,又生得俊美,与夷定帝君臣相宜,引为佳话。
只可惜英年早丧,死在了夷定帝之前,夷定帝感念其功,便下了旨,让他随入帝陵,属于比较罕见的,真正有当朝猛将殉葬之例。
所以,第九殿内,除了被孟家老祖宗拦下的夷定帝,还有那位紫金铁甲将军。
一个他,再加上了第十帝鬼,一左一右,来势何其凶残。
“胡麻哥哥快跑……”
胡麻还没做出反应,倒先见身边陡乎蹿出一道紫影。
小红棠在第十殿时,那真是老老实实,瑟瑟发抖,只敢躲在了胡麻身后,连个头也不敢露。
对那第十殿里,一个宫女也将她吓得哆嗦,但如今却是到了第九殿,殿上她一个也不认识,胆子就没那么小了。
而且她跟着胡麻,不知受了多少紫气,如今一身红衣裳,却已隐隐发紫,就连身形,都瞧着长高了不少,隐隐然看着倒像是年龄大了几岁的少女模样。
身子高了些,脾气也大了,如今见着这殿里,胡麻一个要打两个,却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前冲了上来。
一把就抱住了那紫金铁甲将军的腿,硬生生将这威猛将军,扯了一个狗啃屎。
而后紫金铁甲将军大怒,回身便打,小红棠也向他脑袋冲了上来。
只见两人一大一小,一金一紫,瞬间打在了一处,直打得四下里乱腾腾的,阴风滚滚,紫气激荡。
浑身紫气快要溢了出来的小红棠,与这位集杀、煞、凶、戾于一体的前朝将军,你抡拳头我龇牙,你拔刀子我扯腿,你吼声震天,我娇声娇气。
小红棠从小便不会打架,如今这还是除了暴打杨弓的瘸腿小鬼之后,头一次主动出手,当真是掳袖子踢腿,一身本事尽出,然后……
……斗了个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好红棠!”
而见着这一幕,胡麻也陡然抬头,心间宽慰之余,便也将目光,向着冲到了自己身前的第十殿鬼看了过去。
……
……
杀杀杀!
马蹄踏碎公卿骨,世族人头滚滚落。
杨弓在人间,已是转战四方,杀出了一片血气滚滚,所过之处,城破墙推,门楣于地落成肉泥,野火烧遍天下。
那世家贵人,却被他率众攻入,不知多少死于战火,更不知多少,被押到了城前,钢刀悬颈。
“妖魔当道,天地不公,强匪公然来夺我祖业,还敢大言不惭,该死,该死!”
数不尽的人唾骂,数不尽的冤鬼哭嚎,声声泣血,字字含泪,杨弓本可以解释,自己只想取粮,愿意开仓者,自己并不杀人,甚至还可以留给他们充足的口粮。
但久而久之,不解释了,累了。
他只是拎起了一个死前骂自己骂的最凶的世家贵人老爷的脑袋,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笑:“贵人老爷的脖子,似乎也没有比别人更结实啊……”
……
……
胡麻梦中,冥殿。
而今,正是感受到了人间杀劫,已经愈发的汹涌。
自己以身化桥之时,那场杀劫,还只是刚刚开始了一个头,如今再看,便见得已成汪洋大海。
他甚至反而需要以自身这座桥压制住,才能避免吓到这冥殿里面的帝鬼了,而这第十殿帝鬼冲到身前,便也恰是好时候。
“黄昏为界阴阳二分。”
“鬼犯生人之梦,便是逆乱之罪!”
“该斩!”
杨弓那一声喝声出口之时,他也骤然起身,早就在他手里铮鸣作响,饥渴难耐的枭皇大刀忽地抬起,身后滚滚血海,扬起波涛,无尽杀气,皆涌至了刀上。
刀光凶残,竟是压住了这满殿之上的辉煌与紫气。
枭皇大刀早已难耐,它得了胡麻的赐名,知道自己已有机会超越一切凶兵物件。
但毕竟还未做实,便化作了饥渴,时时铮鸣,直到这一刻。
“哗啦!”
那第十殿帝鬼,冲到了胡麻身前,哪怕第十殿里的紫气,已经有大半被胡麻引入了人间,哪怕它自己,也被孟家老祖宗撕咬的浑身破烂,血肉模糊,苦不堪言,但也还剩了三分底子。
此时终于触及了胡麻,诡异的脸上,已是露出惊喜之色,身躯庞大,犹如一座山峰。
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胡麻在抬刀的这一刻,也是忽然身体暴涨了起来。
借这一柱香,使出了大威天公将军印,魂光耀眼,法相森然,只是不像人间时有三个脑袋,在此梦里,他的法相只有一颗脑袋。
但却是那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脑袋,目如铜铃,身躯漆黑,周身恶焰滚滚看起来比那第十殿帝鬼,还要高了一个头,手里凶刀高高举起。
“喝!”
居高临下,只一把,便将冲到了身前的第十帝鬼摁住。
下一刻,手起刀落。
一颗好大的脑袋从第十帝鬼身上掉落了下来,无尽触手,痛苦的扭曲挣扎,渐渐枯萎。
此一霎,枭皇凶刀,落实了名头,铮铮鸣响。
而于此时的人间,也忽然之间,晴空万里,却又凭空电闪雷鸣,山海倒卷。
人间某一处,都夷帝陵所在,则是忽然发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山崩地裂,坡土滑落,已是有一方修建在了此处的帝陵,被地震震塌。
原本这等帝陵,都是精心挑选,风水极佳,断无可能生出此事,但这帝陵,却偏偏因此倾覆,露出了陵内无数珠宝珍玩,倒是便宜了路经此地的一支保粮军,赚得了不少开支。
冥殿之中,同样也随着那一颗人头落地,忽而变得死寂无声,不论是那正在与孟家老祖宗缠斗得翻翻滚滚的第九殿帝鬼,还是满朝的文武百官,或是殉葬将军。
甚至包括了冥殿之外,另外几个正闻着味前来的帝鬼,皆因着这一刀,生出了某种本能的恐惧。
“看到了没有?”
而在这天地之间,一片死寂之时,胡麻抓起了这第十殿帝鬼的脑袋,向了众人冷喝:“皇帝的脖子,也没有那么硬!”
“说什么人间杀劫斩命数,不过是生民睁眼看天下!”
“认你们时,你们便是皇帝,享尽天下荣华富贵,用金锄头下田,也是天经地义!”
“不认你们时,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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