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睁开眼端坐起来,冲着海平、琇莹扬起下巴使了个眼色。
海平这厮梗着脖子扭头不理,琇莹忽闪着眼睛全然不知什么意思。
“啧!”李惟俭皱起起身,抬手点数着一仆一婢道:“这般没眼色,日后怎么服侍老爷我?”
“公子,您到底是何意啊?”琇莹追问道。
李惟俭只摆摆手,丢下一句‘罢了,你俩且先归置物件’便踱步出了门。
厅内兄妹俩对视一眼,随即各行其是。
却说李惟俭出得正厅,便见小院门前,几个丫鬟簇拥着一女子。那女子梳着桃心髻,插着小凤簪,叠手俏立,可谓花容月貌、穿金戴银。看姿容极为文静,偏一双眸子很是伶俐。
李惟俭前迎几步拱手笑道:“劳烦这位姐姐了,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女子掩口笑道:“可当不得四爷叫姐姐,四爷唤我一声平儿就是了。”
原来这女子便是平儿。
李惟俭笑着伸手相邀:“平儿姑娘快进来。我方才落脚,还不曾拾掇。”
平儿迈步入院,因是笑道:“我就不进去了,先前得了二奶奶吩咐,这就来给四爷送使唤丫鬟来了。”她半转身形,略略招手:“来,”一高一矮两个丫鬟便上到前来,平儿探手揽住一个,略略一推:“这是小红,原是宝二爷房里的三等丫鬟。”
李惟俭抬眼看去,见那丫鬟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一头黑鬒鬒的好头发,挽着个簪,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看身量也不知是否及笄了。
那小红挎着个包袱,连忙屈身万福:“见过俭四爷。”
平儿又拉过身量稍矮的丫鬟,道:“这是老太太屋里的晴雯,原是二等丫鬟。”
晴雯?
李惟俭细细观量,见其水蛇腰、削肩膀,一张标志瓜子脸,一双眸子又大又圆,眉毛浓密,皮肤白皙。这会子也挎了包袱,拉着一张脸,潦草屈身一福,闷声道:“见过俭四爷。”
平儿瞥了一眼晴雯,嘱咐道:“既来了四爷这儿,总要尽了本分,不好恣意妄为。”点了晴雯一嘴,平儿又朝着李惟俭笑道:“人我带到了,四爷若是使唤得不顺手,尽管言语一声,我再让二奶奶调换。回头管事婆子再送两个粗使丫鬟来,平素用的、使唤的,还有四爷带的行礼也一并送来。下晌在老太太屋里设宴,四爷先歇歇脚,过会子我让丫鬟来唤。”
“好,平儿姑娘慢走。”
目送平儿带着丫鬟款款而去,李惟俭收回目光,看向两个丫鬟。谁知两个丫鬟也在偷眼打量着他,目光触碰,晴雯外头避过,瞧脸色不似先前那般气闷了。那小红却笑着道:“四爷,路上我听平儿姐姐说,四爷这回是来赶考?”
“是啊。”李惟俭笑着应了一嘴。
那小红就道:“瞧四爷就心有成算,先祝四爷金榜题名了。”
“哈哈,不过是个举人,算不得金榜题名。”顿了顿,他道:“你叫小红?”
“是,我原在家中叫红玉,后来到了宝二爷处,避宝二爷的讳,就改成了小红。”
李惟俭道:“还是原本的名字好听,我这里用不着避讳,你还是改回红玉吧。”
“哎。”红玉笑着应下。
“你俩先去安置,过会子来正房里再说话。”
红玉应下,当先去到西厢里安置,那晴雯过得须臾才迈开步子,只是经过李惟俭身旁时顿了下,面上欲言又止,可到底不曾说什么,随即也随着红玉去了西厢。
李惟俭笑着摇摇头,返身负手回返正房。心中忖度,晴雯这般不高兴,只怕是没去到宝玉房里吧?
贾母也不知如何想的,原本给宝玉预备的姨太太,竟打发来了自己这里。
如此可见,贾母待李纨的确亲厚,自己这待遇,算是爱屋及乌了。
进得正房里,包袱与书箱打开着,刀与弓依在墙角,这兄妹两人正在咬耳朵。见李惟俭进来,这才赶忙分开。
李惟俭瞧着海平那不服不忿的样子就烦,皱眉摆手赶苍蝇也似,说道:“赶紧滚蛋,用不着你收拾了。”
“我还懒得伺候呢!”顶了一嘴,海平回头嘱咐琇莹:“四儿,记住哥哥的话。”
琇莹连连点头,海平回头又瞪了一眼歪在太师椅上的李惟俭,这才迈开大步离去。
人一走,李惟俭就问:“琇莹,你哥说什么了?”
“哥哥嘱咐我别让你占了便宜。”
“哈哈哈,”笑了一阵,李惟俭看向琇莹:“那你是如何想的?”
琇莹忽而霞飞双颊,垂着头羞赧道:“我……我不告诉他就是了。”
“想得美!”李惟俭笑着叱道:“小小年纪少胡思乱想。”
“哦。”瘪嘴应了,琇莹摔摔哒哒自书箱里往外挪腾书本。
靠坐太师椅上,李惟俭略略出神。一晃儿数年,他总算大略明晰了此间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李自成九宫山遇伏而死,李过扛起大顺旗号,按着满清、南明一通暴揍,非但定鼎中原,还杀入辽东犁庭扫穴,成就不世基业。
这位大顺太宗应该是个穿越者,发兵辽东前那一句‘欲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便是明证。此后大顺朝绵延下来,历四帝至今百来年。
李惟俭魂穿此身时,正赶上京中大疫,顺天府严令染疫各家封门闭户。他当时才不到七岁,疫情没将他如何,封门闭户却险些将他生生饿死。
最后疫情平息,李守中赶忙遣人来查看,一家人唯独活了个李惟俭,便将其赶忙带回家中救治。此后待嫁的李纨日夜照顾,李惟俭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一年后李纨出嫁,嫁的竟是荣国公府的贾珠,李惟俭这才知晓魂穿的是红楼世界。
倘若穿到红楼世界里该做什么?李惟俭头一个念头就是修仙!那一僧一道,还有那警幻仙子,可都是神仙人物!
恰好大伯李守中辞官归乡,李惟俭跟着李守中回到金陵,只老实了一年便偷跑去了茅山。结果嘛,只一年多光景,那位屡次被太上皇召见,号称当世神仙的掌教真人就死了……
不能修仙还修个什么道?
李惟俭干脆又回了金陵,被李守中好一通责骂,而后这才沉下心来研究仕途经济。
他倒是用心学了一阵四书五经,奈何江南实在太卷,他自知只怕难以出头。而后便是去年,今上明发圣谕,设实学乡试,监生各地秀才皆可应试,头一科选八十人授举人。
李守中骂实学是奇淫巧技、歪门邪道,李惟俭粗略翻看了今上登基以来的邸报、报纸,认定此为变法先兆,当即心中雀跃。
于是寻了家典当铺子,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又引着吴海平去了李家与林如海官邸,这才借来银子走通门路,县试、府试时拿了魁首,院试即便答得一塌糊涂也录名榜上,成了货真价实的秀才。
此番入京,一则为秋闱,二则看看大姐姐李纨,三则来瞧瞧十二钗。
秋闱他自认手到擒来,虽说前世所学大多还给了老师,可好歹还记得微积分,想来在这年月也算难得人才了;
十二钗只看了几个,除去大姐姐李纨与王熙凤,黛玉、三春都是豆芽菜般的年纪,实在有些早;
至于李纨……李纨于他有活命之恩,如今他尚且忘不了李纨足足照看了他两个月,自己方才康复。大姐姐李纨在贾府过得不如意,冲着先前的恩情,他总要斡旋一番,让大姐姐如意些。
正出神思量着,外间又有人来,却是周瑞家的送来两个粗使丫鬟,一个名春蝉,一个名云芝。又有仆役送来了李惟俭的行礼。
不用李惟俭出面,方才安置停当的晴雯便自西厢出来,谢过了周瑞家的,三言两语安排着卸了行礼,又安排了两个丫鬟差事,随即颐指气使吩咐两个粗使丫鬟去到东厢里安置。
李惟俭与琇莹立在房门前瞧着有趣,晴雯转身瞥见二人,便板着脸一福,随即迈着小碎步又进了东厢。
琇莹怯声道:“年岁瞧着比我还小,怎地这般凶?”
李惟俭道:“她又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琇莹嗫嚅不言,进到这荣国府本就这被泼天的富贵吓得胆战心惊的,她哪里还敢跟外边一样动辄抽刀子、丢飞镖?
李惟俭心知肚明,笑着轻弹了下琇莹脑门,随即又行到太师椅上落座。
琇莹追过来,低声道:“公子,我……我住哪儿啊?”
“嗯?你想住哪儿?”
琇莹便道:“我看暖阁床边儿有个榻子……”
“好,那你就去跟晴雯、红玉挤一挤吧。”
琇莹顿时瘪起嘴来。
李惟俭却不理会,那榻子是留给通房丫鬟的,哪能随便许给琇莹?
过得须臾,晴雯与红玉安置好了,于门外招呼一声,便束手进来听吩咐。
红玉眉眼弯弯,带着喜意;晴雯照旧板着脸,形似没的灵魂的打工人。
李惟俭心中好笑,转头招呼琇莹:“去,你也过去站好。”
“哦。”
待琇莹与晴雯、红玉并排束手而立,李惟俭便道:“我这里规矩不多,除了书房不能乱动,其余的随意。你们三个商量着屋里的活计,旁的再说。”
红玉与晴雯应了声,琇莹眨眨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
李惟俭摆摆手:“行了,去吧,琇莹先去西厢安置了。红玉去给我倒一杯茶来。”
丫鬟们纷纷应下。过得片刻,红玉端来温热茶水,一笑两个梨涡:“四爷用茶。”
“嗯。”李惟俭呷了一口,乜斜了一眼满脸笑意的红玉,禁不住道:“晴雯怎么满脸不高兴?好似谁欠了她两吊钱一般。”
红玉掩口而笑:“她心气儿高,原是奔着宝二爷房里使劲儿的,来了四爷这儿自然不高兴。”
“那你为何这般高兴?”
红玉就道:“宝二爷身边莺莺燕燕,算算十六个丫鬟。我不过是房外的三等丫鬟,那身边儿的防我好似防贼一样,哪里有出头儿的日子?人挪活、树挪死,四爷瞧着就有锦绣前程,说不得伺候好了四爷,我也能升个二等丫鬟当当呢。”
“真会说话,”李惟俭笑着道:“可怎么是二等,不是一等?”
红玉道:“一等丫鬟得在老太太身边儿服侍才行,旁的主子身边儿最多就升二等丫鬟。”
“这一等、二等有区别?”
“自然不同,”红玉掰着手指头点算道:“日常用度、四时衣裳、年节赏钱都不同,月例银子一等的给一两银子,二等的只给一吊钱。”
“那三等的呢?”
红玉瘪瘪嘴:“三等的就只五百钱,都不够买胭脂水粉的。”
李惟俭觉着红玉好生娇俏,心中一喜,就道:“看你这般伶俐,三等丫鬟着实委屈了,我做主给你升二等丫鬟得了。”
红玉因是笑道:“谢过四爷好意,可这事儿啊,你可做不得主。得二奶奶发了话,重新录籍在册,这才算数。”
李惟俭就道:“我才刚来,不好劳烦二嫂子。不如我每月补你半吊钱,回头再寻个机会给二嫂子说说。”
红玉顿时喜形于色,屈身一福道:“谢俭四爷赏。”
李惟俭一抖手,自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略略掂量,约莫有二两上下,随即丢将过去。待红玉接住,这才笑道:“你都谢赏了,总不好让你空手而归,这银子拿去商量着分分,便算是见面礼了。去吧。”
“哎。”甜甜应了一声,红玉喜滋滋地出了门。
她迈着小碎步一路行到西厢,开了房门挑开帘子,便见晴雯拾掇着床铺,一旁琇莹小心翼翼地铺展着包袱里的衣裳。
红玉喜道:“俭四爷放了赏,人人有份,让咱们商量着分分。”
琇莹还不曾说话,那晴雯就冷哼一声:“哼!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仨瓜俩枣的就喜得什么也似的。我看啊,要不了多咱,就得偷摸儿爬上主子的床!”
红玉面色一变,笑容收敛,说道:“阴阳怪气儿的说给谁听呢?知道你在老太太身边得用,可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
你若是觉着委屈了,自去寻赖大娘求告,甩脸子给谁瞧?”
晴雯背身坐在炕头咬着下唇不言语,琇莹目光游移,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这俩都不好惹,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习惯性写大章,拆了自己瞧着别扭,估计大家也看着别扭。新人新书启航,还请大家多多收藏、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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