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细思极恐

  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细思极恐却说李惟俭自角门入得荣国府,方才交还车马,正要行进仪门,便见东边厢贾政怒气冲冲自外书房行出来,朝着内宅就寻了过去。

  贾政身旁两个清客还劝慰着,可贾政这会子那儿听得进去?一手提着镇尺,胡乱挥舞两下,便将两名清客赶开。

  李惟俭瞧着纳罕,随即又见叶东明自书房中行了出来,他心下顿有所觉,莫非是宝玉果然出事儿了?

  他当即快步追上:“叶兄!”

  叶东明停步,转头见是李惟俭,顿时愁眉苦脸拱拱手:“见过李兄。”

  李惟俭三两步到得几年问道:“世叔这是怎么了?叶兄怎地如此沮丧?”

  “莫提了!这荣国府的公子哥儿,我怕是教不得了。哦,我先与李兄辞行,要么今晚,要么明早,总之这荣国府我是不待了。”

  “啊?到底怎么了?”

  叶东明简短截说,三言两句将事儿说了,李惟俭心中叹息,暗忖道,宝玉啊,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叶兄不忙,咱们回头再叙,我怕世叔怒急再生出旁的事端来,先走一步!”撂下一句话,李惟俭拔脚就追。

  他看着匆匆忙忙,实则与往常行走相差不大,一则活该宝玉挨打;二则事后做做好人,再趁机观量下黛玉。

  如是他方才进了小门,一侧便是宝玉的绮霰斋,那贾政这会子已经到得垂花门近前了。

  贾政一路越想越气,只觉丢了自己的脸面。到得垂花门前,几个丫鬟、婆子连忙上前迎了,贾政忽而听得内中传来一阵欢笑声,抬眼便见宝玉扯着秦钟的手,二人正好的好似一个人一般往外走着。

  贾政原想着此番只怕打不着宝玉了,没成想宝玉竟撞在了自己手里!当下怒气勃发,贾政哪里还忍得了?

  拨开丫鬟、婆子,疾走两步喝道:“好孽障,方才辱了师长,转头还能笑得出声儿来!今儿不如将你打死了账,免得来日辱没门楣!”

  宝玉瞥见贾政怒气冲冲而来,顿时骇得四肢瘫软,张嘴瞪眼竟好似木头一般不会动了。一旁的秦钟见势不对,扯了宝玉往回就跑。

  “还敢跑?”

  贾政怒极!手中紫檀木的镇尺朝着宝玉便丢了过去。他含恨出手,本就没准头。奈何好巧不巧,这会子宝玉骇得腿脚不灵便。

  秦钟拉扯下,宝玉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那镇尺原本大抵只能打到宝玉的大腿。这下可好,不偏不正正好砸在其后脑上。

  跌倒的宝玉张口求救:“老祖宗救我——呃——”

  咕噜噜镇尺掉落,其上镶着三块玉,加上紫檀木料本就极重,这镇尺堪比半块青砖了!

  宝玉霎时间双眼上翻,倒头昏厥过去。

  秦钟眼见如此,顿时嚷道:“杀人了!”

  贾政身后几个丫鬟婆子见了,顿时叫嚷声一片。那贾政冲将上来只踹了宝玉一脚,便被哭喊着的丫鬟、婆子隔开。

  “老爷,不能打了!”

  “老爷,宝二爷闭过气儿去了,不能再打了!”

  “快去告诉老太太、太太!”

  垂花门左近一片慌乱,也就在此时,李惟俭‘急匆匆’跑进垂花门。只瞥了一眼,连忙上前拦腰抱住贾政,大叫道:“世叔,宝玉罪不至死,可不能下死手啊!”

  这边厢鸡飞狗跳,顿时惊动了后头。鸳鸯行过来瞧了一眼,顿时骇得面色煞白,扭头一路跑进荣庆堂里。

  内中一众妇人、姑娘正纳罕外间为何吵嚷,鸳鸯就道:“老太太,不好了,老爷将宝二爷打得背过气去了!”

  “啊?”

  贾母情急之下就要起身,这下子却起的猛了,只觉身形摇晃、头晕目眩。一旁的黛玉赶忙搀扶了,奈何她气力不足,眼看被贾母带得便要摔倒,好在王熙凤赶了过来,连忙将二人搀扶住。

  “我的宝玉啊!”王夫人一声哀嚎,踉跄着朝外就跑。

  邢夫人双眼瞪得溜圆,心下暗忖,本道只有一出好戏,不曾想竟还有返场!这可得好生瞧瞧去。

  因是她连忙搀扶了王夫人道:“弟妹莫急,别宝玉还没怎样,伱倒是先过去了。”

  这话若是寻常,只怕贾母便要开口骂人。可这会子谁还理会邢夫人说了什么?

  贾母好容易恢复过来,连忙催促道:“快,扶着我去瞧瞧。我的乖乖,乖乖啊!”

  王夫人与邢夫人先行过了小厅、穿堂,眼见李惟俭死命抱住贾政,几个丫鬟婆子伏地扇风、掐人中的,可不正是她的心肝儿宝玉?

  “我的宝玉啊!”

  王夫人忽而生出一股气力,一把推搡开拖累自己的邢夫人,三两步抢上去扑在宝玉身前。

  李惟俭装作坚持不住,趁着贾政前挣时‘诶唷’一声,撒手朝前扑倒。贾政挣脱开来,抬起一脚没踹着宝玉,反倒将王夫人踹了个仰倒。

  李惟俭爬起来赶忙又拉开贾政:“世叔,不能再打了!再打宝兄弟可就要打坏了!”

  贾政扯着嗓子嚷道:“打死了账!留不得这等不肖孽障败坏家门!”

  王夫人跪地哭喊道:“老爷!你要打就冲我来!可怜我这般年岁就这么一个儿子。老爷打死了他,我也不活了!”

  “你——”

  还不等贾政说些什么,自穿堂那头儿传来一声暴喝:“老爷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脚步声散乱,贾政抬眼便见王熙凤、鸳鸯扶着贾母自穿堂行了出来,其后还随着三春、黛玉、宝钗、薛姨妈等。

  “母亲!”

  贾母既到了场,贾政自是不敢再打。李惟俭情知这会子贾政不敢再动手,却依旧不曾撒手。

  贾母先是瞧了眼宝玉,忍着怒气道:“俭哥儿且松开,我倒要看看老爷意欲何为!打死了宝玉,再气死了我,从此往后老爷可就顺了心了!”

  李惟俭撒开手,贾政绕过宝玉几步上前,撩开衣袍跪在贾母面前:“母亲,宝玉再不管束,来日必成祸害。儿子不过是管教一二——”

  “管教哪儿有下死手的?”贾母怒道:“再说不过是耐不得先生抽手板跑了回来,又犯了哪门子的错儿了?”

  “何止?宝玉他……哎,儿子说不出口!”

  眼见一众妇人、姑娘都在周遭,贾政羞于说出口来。

  贾母这会子满心装着的都是宝贝孙子,因是便道:“旁的过后再说,快去看看宝玉如何了。鸳鸯,去请太医来!”

  鸳鸯紧忙去打发婆子请府中太医,贾母则在王熙凤搀扶下到了宝玉近前。瞧着人事不知的宝玉,贾母顿时心疼得掉了眼泪:“我的乖乖啊!”

  四周三春、宝钗、黛玉都红了眼圈儿,探春瞥见李惟俭,忽而说道:“俭四哥懂岐黄,快来给宝二哥瞧瞧!”

  贾母、王夫人一并看向李惟俭,李惟俭心中腹诽,心道探春可真会给自己找活计。可既然被探春点破了,李惟俭顿时面上现出当仁不让之色,两步上前先探鼻息,又瞧了瞧宝玉后脑的伤势。

  再掂量了下那分量十足的镶玉镇尺,心中估摸着,宝玉最多就是个脑震荡。那后脑勺不多起了个包,连皮都不曾破。

  因是起身朝着贾母与王夫人拱手道:“老太太放心,不过是一时背过气去,过会子就好了。”

  贾母长出了口气,王夫人却不放心:“没打坏吧?太医呢?还是太医瞧得仔细。”

  李惟俭退在一边,先瞧了眼红了眼圈的黛玉,心下暗忖,林妹妹与宝玉三年情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生分的。过后须得想个说辞;

  再瞧了眼宝钗,只见宝姐姐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角,可奈何宝姐姐连眼圈儿都不曾红,又哪里擦得出泪珠子来?

  李惟俭心中玩味,那宝钗似有所觉,忽而朝他瞥将过来。对上其面上若隐若现的玩味,宝钗先是心下一慌,旋即瞪了李惟俭一眼,这才偏过头去。

  嗯?宝姐姐这是恼羞成怒了?

  他再瞧过去,就见宝姐姐又恢复如初。许是擦拭眼角用足了力气,眼见那一双水杏眼便红了起来。

  李惟俭不由得心中暗赞,宝姐姐真舍得对自己下手啊。

  贾母不住的痛斥贾政,贾政吃不住,又眼见贾母不再理会,这才起身顿足,拂袖而去。过得须臾,三名太医背着药箱子奔行而来。

  这个号脉,那个瞧伤口,还有个撬开牙关看舌苔的。如是一番忙活,说辞果然与李惟俭所言大同小异。

  不过三名太医略保守些,只说有无旁的症状,须得宝玉醒来问过再说。

  当下一名太医取了银针,刺了几下穴道,躺在王夫人怀中的宝玉便悠悠转醒。

  “醒了醒了!”

  “二爷醒了!”

  王夫人、贾母又是连声呼唤不止,那宝玉好似丢了魂儿一般,睁着眼睛好半晌认不出人来。过得须臾,唤了声‘母亲、老祖宗’,随即豆大的泪珠子汩汩而出。

  方才哭出声儿来,忽而头一偏,呕的一声就吐了起来。

  李惟俭在一旁观量,心道这怕是脑震荡了吧?

  王熙凤就道:“老太太、太太,先把宝兄弟抬回去吧,这地上凉,莫要过了旁的病气。”

  李惟俭此时自告奋勇道:“我来。”

  当下矮身一抄一拽,便将宝玉背负在背上,扭身朝着荣庆堂就走。王熙凤与鸳鸯在头前引路,王夫人随在后头,贾母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只能缀在后头。

  须臾光景进得荣庆堂里,李惟俭将宝玉安置在床榻上,那跟过来的三位太医彼此商议一番,只给开了安神的方子,说先静养一番再看。

  不大的卧房里挤了好些个人,这个一嘴,那个一句,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贾母坐在床头,实在不耐吵嚷,因是便道:“太医说了宝玉要静养,你们先各自忙活吧,得空再分开来看望。”

  王夫人抚着宝玉后脑勺的包心疼哭道:“老爷好狠的心啊!这要是宝玉有个——”

  “你也少说两句!”

  贾母呵斥一嘴,四下终于安静了。

  当下王熙凤招呼着众人先行出去,李惟俭便随着姑娘们往外走。黛玉本就住在荣庆堂碧纱橱里,自是不用出来。

  于是出来的便只有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三春、宝钗。

  李惟俭心下暗道可惜,没机会与黛玉言语两句。转头瞥见薛姨妈与宝钗就在身后不远,李惟俭心下思忖顿时有了计较,因是慢行两步,片刻便与薛姨妈、宝钗并行。

  这会子薛姨妈苦着脸埋怨着贾政,说道:“这老爷也是的,到底是亲儿子,怎地下得去手?我瞧那镇尺约莫有个一斤出头,这要是赶上寸劲儿……简直没法儿想。”

  宝钗道:“许是姨父也是急切了些。”

  薛姨妈就道:“也不知宝玉这回又犯了什么错儿。”

  李惟俭扭头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薛姨妈瞧在眼中,问道:“俭哥儿知道?”

  宝钗也看将过来,李惟俭笑了笑,道:“这……不太好说。姨太太还是莫问了。”

  薛姨妈纳罕道:“总归不过是些淘气,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惟俭低声悠悠道:“我方才撞见叶先生,见其怒气冲冲,问了两句,生怕出事儿,这才赶了过来。那叶先生说,他在上头讲课,宝玉在下头解了钟哥儿的汗巾子……”

  薛姨妈与宝钗眨眨眼,顿时好半晌没言语。

  宝钗心中想着,宝兄弟这一遭实在太过了!此时风气如此,与小厮、相公亲近些倒没什么,总归不会闹到后宅来与妻妾争宠,可这般事儿哪有当堂为之的?

  李惟俭摇头叹息道:“宝兄弟这般……只怕将来不利子嗣啊。”

  “俭哥儿这是怎么个说法?”薛姨妈纳罕道。

  大户人家娶妻为的是传宗接代,就好比大老爷贾赦那般,生了儿子,谁管贾赦玩不玩小厮、相公的?

  李惟俭道:“我怕宝兄弟与男子相处久了,就没了对姑娘的兴致……姨太太不妨想想两个姑娘行那虚凤假凰之事……咳,这个,我到了,姨太太、薛妹妹回见。”

  李惟俭拱手一礼,抹身进了自家小院儿。

  他的话萦绕薛姨妈与宝钗心间,宝钗想着妈妈与姨妈抱在一处、唇舌相交的,顿时汗毛倒竖!

  实在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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