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春来百花无意赏

  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八章春来百花无意赏好容易从大老爷手下逃脱,贾琏再不敢乱走,慌忙回返自家。

  王熙凤紧忙命人布置了酒席,凤姐儿虽擅饮,却不好任着性子来,只陪着贾琏饮着。没说两句话,贾琏的乳母赵嬷嬷便寻了过来。

  二人请其上炕,赵嬷嬷却谨守规矩,只在炕下脚踏上落座了。说过几句,便提起两个儿子来,王熙凤自是不迭地应承下来,只道总不会便宜了外人,定会给两个奶兄弟寻了好差事。

  赵嬷嬷得偿所愿,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转而说起方才所议之事,这才知晓为的竟是元春省亲。

  待贾琏将方才大老爷贾赦所说转述一番,那赵嬷嬷故作惊讶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咱们大小姐了。”

  贾琏志得意满,只道:“这何用说呢!不然,这会子忙的是什么?”

  王熙凤乜斜一眼,见赵嬷嬷笑得花团锦簇,心下便有了数。暗忖,这老货果然是得了风声,这才来自己跟前儿卖乖。

  言语一阵,王夫人又打发人来瞧凤姐吃了饭不曾。凤姐便知有事等她,忙忙的吃了半碗饭,漱口要走。又有二门上小厮们回:“东府里蓉、蔷二位哥儿来了。”

  须臾那二人到来,王熙凤急着去王夫人处,只让二人快说。果然不出所料,为的自是省亲事宜,先说方才散去后,大老爷、老爷与珍大爷又去了老太太处讨主意,老太太应承下来,这省亲别墅的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跟着这二人又赔笑,为贾蔷讨要下江南采买戏子的差事。

  计较一番,贾蓉搬出贾珍来,王熙凤与贾琏不好驳斥,王熙凤心思一转,顺势便将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一并塞了过去。如此,算是皆大欢喜。

  贾蓉、贾蔷兄弟俩得了准许,顿时欢天喜地而去。王熙凤紧忙去往王夫人处,到得院儿中才知,也是为了省亲别墅一事。

  这筹建别墅,总要从公中出银子。姑侄俩对了账目,顿时愁眉不展。那公中账目主子们都能查看,尤其大老爷贾赦最是热切,三不五时便会查看一遭,公中留存银钱都是明摆着的。

  算上那水务股子,不过才七万上下,再算上寄存甄家的五万,也不过十二万两出头。亏得这省亲别墅是在两府中建造,倘若在城外另择一地,这么点儿银钱连那木料、山石银子都不够!

  公中愈发入不敷出,王夫人捻动佛珠,禁不住又提及将银子放出去之事。只是今非昔比,有那暖棚营生在,王熙凤哪里还有心思放账?

  且如今思量,经自己手放账,收益的是公中,偏自己要担着骂名,岂非费力不讨好?因是凤姐儿只道自那倪二发配之后,再寻不到妥帖人手,这银钱放出去容易,收回来怕是就难了。

  王夫人情知凤姐儿并不尽心,却又无可奈何。这等腌臜事儿,总不能让她出面操持吧?因是兴致寡淡,略略说过一会子话便放凤姐儿回转。

  待王熙凤回得自家小院儿,此时业已天黑。酒席早已撤下,平儿等丫鬟伺候着夫妻二人更衣洗漱,王熙凤隐晦给平儿递了个眼色,平儿心领神会,佯装无意,便从贾琏褪下的衣裳里抖落出一叠银票来。

  王熙凤眼尖,顿时道:“唷,二爷这回可算知道往家拿银钱了。”

  贾琏眨眨眼,慌忙急切道:“诶?这银子不好乱动,那可是有数儿的!”

  王熙凤轻盈转过贾琏,探手夺过,略略点算,笑道:“两千两,还真真儿是有数儿呢。”

  贾琏讷讷,随即才叹息道:“这银子是预备还俭兄弟的,你既然拿了,回头儿便代我还给俭兄弟吧。”

  王熙凤闻言一怔,纳罕道:“二爷几时问俭兄弟借银子了?”

  贾琏面上讪讪,只道:“俭兄弟那会子在金陵,正好我手头紧,本道借个三、五百的银钱先支用,不料俭兄弟问也不问,径直丢过来两千两。”

  王熙凤略略思忖便知贾琏借银钱定是花天酒地去了,心下不禁着恼,冷哼道:“二爷这一遭果然见了世面!怕是秦淮河、瘦西湖上的画舫没少关照吧?连番操劳,可得好好将养一阵儿才是。平儿,给二爷搬了被褥去书房!”

  说罢扭身便自行回了里屋。

  贾琏面上讪讪,本道夫妻久别重逢总要亲热一番,却不想又是这般。眼见平儿果然搬了被褥来,贾琏又笑着探手去扯平儿。

  平儿唬了一跳,紧忙避开道:“二爷快饶过我吧,二爷与奶奶闹别扭,可莫要将我扯进去。”

  换做一年前,贾琏或许还会小意道恼,如今南下一遭见了世面,愈发不耐王熙凤这脾性,因是干脆自行抱了被褥去往书房,寻清秀小厮泻火去了。

  次早贾琏起来,见过贾赦、贾政,便往宁府中来,合同老管事人等,并几位世交门下清客相公,审察两府地方,缮画省亲殿宇,一面参度办理人丁。

  亏得贾珍寻了园林大家山子野,仔细观量了两府情形,见贾赦院儿乃是早先的荣国府花园,便规划将两府连在一处,并了私巷,将贾赦处花草移到新园,再从会芳园引了活水来,如此既便宜又节省。

  其后仔细度量金、银、铜、锡、土、木、砖、瓦之物,乃至工匠抛费,算算总要二十万两银钱出头,纵亦不敷,所添亦有限。

  贾家众人大喜,这才大着胆子造起园子来。

  匆匆几日,因贾家忙着起园子,倒是无人关心宝玉读书。宝玉痴缠黛玉几日,黛玉却只不咸不淡的应承,宝玉心下憋闷,忽而便想起好兄弟秦钟来。

  这日一早起来,才梳洗完毕,意欲见过贾母便偷偷去看望秦钟,忽见茗烟在二门照壁前探头缩脑。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茗烟道:“秦相公不中用了!”

  宝玉吓了一跳,连忙见过贾母,将此事告知。贾母思量着吩咐:“好生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不许多耽搁了。”

  宝玉听了,忙忙的更衣出来,车犹未备,急得满厅乱转。一时催促得车到,忙上了车,李贵、茗烟等跟随。来至秦钟门首,悄无一人,遂蜂拥至内室,唬得秦钟的两个远房婶子并几个弟兄都藏之不迭。

  错非李贵等拦着,那宝玉便要扑将上去。宝玉呼唤半晌,忽而听得那秦钟一声呻吟,睁开眼来,瞥见宝玉便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

  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

  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说罢,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

  宝玉痛哭不已,自是不提。好半晌才被茗烟、李贵哄着上了马车,回返荣国府。

  宝玉等却不知,那秦家对门的茶楼上,此时却有慎刑司的人看顾着。先前那一身鱼皮的赫真汉子仔细扫量一行人等,慎刑司郎中吴谦在一旁捏着茶盏默默等着。

  好半晌,赫真汉子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通译听罢,紧忙与吴谦道:“大人,他说那人不在这一行人中。”

  吴谦眯着眼低声道:“不急,盯仔细了。既然要断尾求生,总要来确认秦家子是真死还是假死才是,下手之人一准儿会回来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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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钟既死,贾母使人送去几十两银子治丧,却不许宝玉吊唁。宝玉闹过一场,王夫人搬出老爷贾政来,顿时心下骇然,虽忿忿却不敢再去。

  如此思慕感悼数日又如常。

  贾家忙着起园子,连着小花园、东大院儿并东面仆役群房尽数拆除,旁的也就罢了,黛玉只留心那小花园,尤其是内中那一株美人蕉。

  几次围了外氅去到园中观量,又仔细问过匠人,匠人都道园中草木尽数移植,定不会损害分毫。黛玉听得这般言语,却尤不放心,只三两日便过来查看一遭。

  这一日宝姐姐方才过完生辰,黛玉又移步园中,便见那美人蕉连根拔起,倒在瓦砾雪堆之中。

  北地不比江南,这般一夜过去,冻坏了根系,这草木便再难活过来。黛玉急得红了眼圈儿,紧忙脱了外氅要去缠裹那美人蕉的根系。

  紫鹃、雪雁死命拦着,紫鹃咬牙舍了银钱,求了管事儿的,那管事儿的方才寻人将那美人蕉先行移到了后楼前。

  黛玉本就体弱,正是暮冬时又脱了外氅,不免着了风寒。她虽在病中,却始终记挂那美人蕉,每日家总会问起那花儿可曾活了。

  还不到三月,又如何看得出草木死活?因是紫鹃与雪雁只能用话哄着黛玉,生怕黛玉触景伤情,回头儿再伤了身子。

  说来也奇,待到三月中,那美人蕉非但活了过来,还抽出嫩绿叶子,匆匆几日生发起来,瞧着竟比往常还要茁壮。

  雪雁、紫鹃喜滋滋报了,黛玉这才放下心事,其后延医问药,不数日便大愈了。

  这十来日黛玉染病,宝玉自是忙前忙后,每每到得碧纱橱前,不是被袭人拦下,便是被紫鹃、雪雁拦下。只道林姑娘还病着,不好过了病气儿。

  宝玉心中极委屈,想着林妹妹此番回来不知为何竟与他生分了,袭人等好一番劝慰,宝玉却摇头不已。他只是时常犯痴,又不是傻,哪里感知不出黛玉素日里的疏远?

  一日在贾母面前抱怨几句,贾母却并不计较。只道外孙女年岁渐长,不好再似以往那般与宝玉耍顽,总要有些姑娘家的矜持。因是好生劝慰了一番,转头便将此事忘诸脑后。

  宝玉心下苦闷,转头便不免多去寻了宝钗几回。

  宝玉气性大,忘性更大。待黛玉大愈,转头儿又小意纠缠,亏得雪雁与紫鹃死命拦下,这才免了黛玉之窘。饶是如此,黛玉心下自是羞恼,却偏生寄人篱下,不得自由。

  加之贾家修造园子,银钱流水一般泼洒出去,这贾母与宝玉等主子的日常用度还好说,似黛玉这般须得时常温补的,难免就有些顾及不到。

  黛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耽搁得了?雪雁并紫鹃两个丫鬟与黛玉说过几次,黛玉终究点了头,转天紫鹃请假回家探望,趁机走了一趟李家宅第,将一应所需告知了晴雯。

  此时李家上下,不论姨娘还是准姨娘,尽知黛玉过几年便是自家主母,且不说晴雯本就极得意黛玉,便是没有这一遭,又岂会放过这般讨好来日主母的机会?

  紫鹃头晌告知了,傅秋芳亲自打理,家中有的,选品色好的包起来;家中没有的,赶忙打发管家吴海平去采买。不到晌午,各色物件儿齐备,晴雯乘着马车紧忙给紫鹃送了过去。

  小小一个包袱,提着不过几斤重,内中是上品的血燕,还有一块陈年女儿茶。

  晴雯颇为关切黛玉,细细问了详情,得知黛玉前阵子竟病了,不由得嗔怪了几句,埋怨紫鹃不早些送信。其后又定下,每月择一日,不拘林姑娘缺与不缺,总要互通内情。若实在赶不及,便使了银子,请那门子余六往李家送一封信笺便是,过后众人自会尽快寻机将东西送去。

  待晴雯匆匆而去,紫鹃提着包裹心下五味杂陈。不由得暗自庆幸,亏得姑娘选了俭四爷,便是不在,也将桩桩件件安排的极妥当。若选了宝二爷……姑娘但有所求,他除了胡闹一番还能如何?说不得还要姑娘处处为他着想。

  转过天来紫鹃回返,待宝玉与三春闹腾着散去,老太太又去房中小憩,紫鹃这才悄然进得碧纱橱里,将包袱铺展开来。

  巴掌长的刺参二斤有余,此物最是补阴;女儿茶茶饼一块,用于饭后解腻;上品血燕八盏,内中还附了方子,说是与冰糖熬煮了,最是滋阴补气。

  主仆三人一一看过,心下各异,却都不则声。紫鹃又将内中物件儿仔细收拢了,转头儿才低声道:“姑娘,待下晌厨房不忙,我去使了银钱炖一盏燕窝来。”

  雪雁在一旁呼出一口气,又蹙眉道:“这温补之物是不缺的,唯独宝二爷那头儿,实在让人为难。转眼姑娘都这般大了,都道七岁不同席,姑娘都十二、三年岁了,宝二爷偏与小时候一般不拘姑娘在做什么,闷头便往里闯。”

  紫鹃也道:“我提过两回,错非袭人劝慰着,只怕宝二爷就恼了。姑娘,我们当奴婢的不好在老太太跟前儿多嘴,姑娘得空不若与老太太提提?”

  黛玉罥烟眉紧蹙,叹息道:“你道我没提?老太太什么心思,伱们又不是不知?处处纵着宝二哥,我看啊,除非他杀人放火,不然老太太定是不肯管束的。”

  雪雁就道:“这却难了,回头儿俭四爷回来,若是瞧见宝二爷这般,说不得就恼了。”俭四爷素日里瞧着温润如玉,待下人也极和气,可雪雁却见识过俭四爷发飙的。

  当日林家的林煜,生生被俭四爷一巴掌将后槽牙都抽飞了。那林煜不过是谋算姑娘家产,便被俭四爷这般对待,宝二爷心里头可是谋算着姑娘啊,俭四爷若发起飙来,只怕定是一场风波!

  黛玉叹息道:“我素日里能躲就躲,躲不开不过虚应几句,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劲头,想起来便会痴缠几日,恼了又去寻旁的姊妹,过几日又来。”

  一时间主仆三人相顾无言,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转眼又是几日,这日黛玉方才用过早饭,正陪着贾母说着话儿,忽而有婆子来报,说夏太监又来了!

  比照过往,贾母心下稳妥了许多,暗忖莫非大姑娘元春有喜了不成?算算封妃三个月,这会子有了动静倒是正好儿!

  老爷贾政坐衙去了,大老爷贾赦紧忙迎了去。不片刻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一道儿寻来,叽叽喳喳胡乱忖度,却再不复当日忐忑,只道必有喜事盈门。

  过得半晌,又有婆子匆匆来报,说此番却与大姑娘无关,而是宫中派了女官来照料林姑娘。

  邢夫人当即暗自舒了口气,亏得元春不曾有喜,这数月里仗着元春封妃,王夫人说话愈发有底气,便是老太太也不好驳斥。倘若元春有了喜,这家中哪儿还有她置喙的地方?只怕来日非得被二房谋算的夺了家产、爵位不可!

  王夫人自是心下略略失落,又加之心中本就不待见黛玉,此番宫中派了女官下来,这宝玉与黛玉的婚事岂非就要坐实了?有心入宫与元春提及一嘴,又想着元春方才封了妃,刻下还不算安稳,便生生忍了下来。由是,王夫人心中愈发郁郁。

  软榻上的贾母自是喜不自胜,紧忙命人引那女官入内,面上堆笑,想着宝黛婚事此番怕是妥当了,因此心绪极佳。

  须臾光景,大丫鬟鸳鸯引着一三十许女子入得内中,那女子身量中等,面容不过寻常,举手投足却自有仪度。问过才知,敢情这女子先前是尚食局的司药,名唤卫菅毓,乃是正儿八经正六品的女官!

  因是荣庆堂里除去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这等诰命,余下王熙凤,乃至于薛姨妈,见了人家都得先行见礼!

  因是贾母等不敢大意,紧忙请卫菅毓落座,又命人奉茶。那卫菅毓只道:“妾身得圣人之命而来,来前吴贵妃曾与妾身耳提面命,说林盐司殁于王事,圣人心下大恸。林盐司身后只余一孤女,总要照拂其长大成人,方才全了君臣一场。”

  贾母等纷纷称是。

  那卫菅毓便道:“因是妾身这边厢先向国公夫人、邢淑人、王宜人道个恼,这往后妾身若有不当之处,也全是为了林姑娘好儿,并无旁的心思。”

  贾母自是不提,正一品的国公夫人诰命;邢夫人因着贾赦的一品将军,得了正三品淑人诰命;贾政不过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因是王夫人不过是宜人。

  家中上下,一并称王夫人、邢夫人,实则外间正式称呼各自不同。邢夫人的诰命品级可比王夫人高了不少。刻下卫菅毓不明就里,当面提及,王夫人自是有些挂不住脸儿。

  王熙凤眼见王夫人面上不快,紧忙便笑道:“卫司药说的是,玉儿乃是老太太外孙女儿,素日里宝贝得什么也似,这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又都是亲里亲戚的,谁还不为林姑娘好儿了?”

  贾母附和几句,那卫菅毓便含笑道:“这般说来,妾身就放心了。老夫人也知,妾身本是司药,盖因林姑娘自小体弱,这才打发了妾身来照看。寻常礼仪教养,妾身是不大擅长的,不过这药、膳二事,妾身自问还能说上几句话。

  这一二日宫中便会派了御医来,仔细诊过脉后,自会定下林姑娘每日膳食。此后每月必有御医问诊,还请老夫人莫要厌嫌繁琐。”

  这本就是钦命,贾家众人哪里敢开口反驳?贾母更是不迭声地笑道:“我那玉儿,身子打小便弱。天恩浩荡,此番御医每月问诊,真真儿是求都求不来的恩典,我哪里还会嫌弃?”

  卫菅毓起身一福笑道:“如此,妾身就放下心了。”说着目光转动,略过三春、宝钗,定在黛玉身上,却明知故问道:“却不知,哪一位是林盐司之女……林姑娘?”

  黛玉这会子正在贾母身边儿,贾母紧忙扶了一把,黛玉便起身一福见了礼。那卫菅毓不敢大意,紧忙上前搀扶了,待其起身这才笑盈盈扫量了几眼,赞道:“林姑娘果然好品格,往后姑娘称我一声卫大娘便是了。”

  黛玉娇滴滴叫了一声,惹得卫菅毓好生怜惜。其后贾母设宴款待,又送了头面笼络卫菅毓自是不提。

  贾家上下本道这卫司药是个明事理、好说话的,奈何不过两日便有下人腹诽。

  御医到得荣国府,给黛玉诊治一番,又查过素日脉案、用药,当即停了人参荣养丸,说黛玉体弱,宜食补不宜药补,转头儿那卫菅毓便进得厨房,将一应厨子赶出去,亲自动手料理膳食。

  除去每餐一道温补食材,余下吃食都要仔细问询过,才会定下黛玉吃与不吃。

  这几日紫鹃每每舍了银钱与厨房,换得小灶送去黛玉处,卫菅毓此举便绝了厨房的好处,因是自然腹诽不已。

  有不知死活的婆子跑来王熙凤跟前儿说嘴,王熙凤却是拎得清利害的,情知卫菅毓开罪不得,因是发了脾气,将说嘴的婆子拖出去打了板子,厨房因是才消停下来。

  又一日,宁国府桃花满园,尤氏请了荣国府众人去赏花。黛玉有些困乏,便没随行。王熙凤伺候着贾母,带着宝玉、三春、宝钗去到园中耍顽了一番,宝玉瞧着满园花团锦簇,一时间便痴了。

  对着桃枝痴呆良久,这才狠心折了,嚷道:“林妹妹没来,我折了桃枝与林妹妹瞧瞧去!”

  说话间拔脚就走,兴冲冲奔着荣国府而去。

  这般情形贾母习以为常,因是并不在意。王熙凤心思细腻,略略思忖便觉不妥。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林姑娘房里可是多了个卫司药,以宝兄弟那脾性,非得冲突起来不可!

  王熙凤不好在贾母面前提及,又生怕真闹将起来,因是推说饮酒饮得昏沉,紧忙领着平儿回返荣国府。

  匆匆赶到荣庆堂,隔着一道门便听得吵嚷声传来,王熙凤顿觉头疼不已!

  只听那宝玉叫嚷道:“我自是知道是林妹妹房中,我与林妹妹打小儿睡在一处,怎地就进不得了?”

  那卫菅毓冷声道:“贾公子可知男女七岁不同席?小时是小时,此时是此时。据妾身所知,贾公子早就与身边儿丫鬟有染,已知人事儿,哪里还好大模大样的往女儿家闺房里闯?

  这知道的是兄妹情意,不知道的,岂非有损林姑娘清名?”

  “你!这是我家中,我要去何处便去何处!”

  卫菅毓略略沉吟,随即道:“原来如此。为林姑娘清名思量,本官即刻奏明吴贵妃,林姑娘寄居贾家终是不妥,还是另居一地为妙。”

  此言一处,非但宝玉没了声音,便是王熙凤也骇了一跳!

  卫菅毓这话不像是说说而已,只怕就要成真。倘若黛玉搬走,这让外间如何看荣国府?莫说脸面挂不住,贾母舍不得,便是那带回来的家产又该如何?

  黛玉住在家中,还能说是代为保管;黛玉搬走,荣国府总不能还攥在手中吧?

  偏生这会子贾家起园子,每日家银钱流水一般抛费出去,这出项多,进项少,且与山子野预料有差,上上下下刮油水,照着这般情形推算,只怕造好了园子,莫说是二十万出头,只怕三十万两都挡不住!

  没了黛玉家产支撑,这园子哪里还造得成?

  王熙凤心思转动,知元春省亲一时,贾家上下一荣俱荣,不容有失,因是赶忙吩咐平儿:“你快去请了老太太来。”

  她并无诰命在身,在那卫菅毓面前说话也不硬气。莫说是她,只怕王夫人也没那么硬气——毕竟人家可是领了皇差而来,只顾着黛玉,其余人等与她并无干系。也唯有贾母这个国公夫人方才能压得住!

  平儿自知刻不容缓,紧忙返身去请贾母,王熙凤则领着丫鬟入内劝说。

  穿过抱夏,便见宝玉痴痴呆立碧纱橱前,那卫菅毓横在门前,面上冷若寒霜。

  王熙凤紧忙笑道:“诶唷唷,远远就听着吵嚷,我就想着啊,一准儿是宝兄弟又犯起痴来了。”

  “姐姐!”宝玉这会子心下委屈不已,又想着黛玉就要搬走,因是急得红了眼圈儿。

  王熙凤只瞥了其一眼,继续赔笑与卫菅毓说道:“卫司药不知,我这宝兄弟素来顽劣惯了,老太太与夫人又宠溺着,不免有些无法无天。方才有什么不对的,我这里先代他赔个不是。卫司药看在他年岁还小,还是莫要与他计较了。”

  那卫菅毓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说道:“琏二奶奶这话怕是不对,这位贾公子如今十二、三年岁,都知与丫鬟厮混了,可算不得小。内府有位李爵爷,不过比贾公子略年长个三两岁,如今可是为朝野上下所信重。”

  王熙凤顿时一噎,心下暗忖,宝玉如何与俭兄弟比较?便是一百个宝玉捆起来,只怕也比不得俭兄弟一根手指。

  王熙凤不好接茬,只得伏低做小,没口子的说着小意的话儿。正说话间,忽而听得环佩叮当,扭头便见王夫人来了。

  却是袭人瞧见情形不对,又劝不住宝玉,生怕闹出事端来,紧忙寻机去告知了王夫人。王夫人也知卫菅毓开罪不得,紧忙就赶了过来。

  到得内中,见那卫菅毓面若寒霜,自家宝玉委屈得掉了眼泪,心下顿时一绞,紧忙搂了宝玉问道:“我的儿,这是怎地了?”

  王熙凤自知姑姑性情,素日里还好,但凡事涉宝兄弟,只怕就乱了分寸。她生怕王夫人开罪人,因是忙道:“太太,不过宝兄弟犯了癔症。林妹妹正睡着,他偏要硬往里闯,卫司药拦了门,宝兄弟就发了性子。”

  眼见王夫人蹙眉,王熙凤赶忙道:“这话赶话的,卫司药便张罗着带林妹妹出府别居……太太说这事儿闹得,实在不值当。”

  王夫人心下一凛!黛玉要走自是好事儿,奈何这当口,公中银钱眼看就要不济,黛玉若搬出去,那家产又如何说?

  因是就算王夫人心中再别扭,这会子也只得忍下,却也只搂着宝玉不曾数落。

  又须臾,贾母与邢夫人一道儿而来,老太太得了平儿禀告,这会子大惊失色,进得内中慌忙问道:“这好生生的,怎地就闹了起来?”

  卫菅毓只冷笑不语,王夫人这会子成了锯了口的葫芦,只王熙凤插科打诨,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贾母心下暗恼,思忖着圣人迟早会赐下婚事,这会子让两个小的亲近亲近又怎的了?这卫菅毓真真儿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可偏生人家占了理,黛玉这会子豆蔻年华,照着规矩算是闺阁女子,素日里轻易不见外男,又怎会任凭宝玉往闺阁里闯?

  因是贾母只能憋着气说了一番和稀泥的话。不料,那卫菅毓却是不依,开口道:“国公夫人这般说了,妾身不好再说旁的。只是林姑娘住在老太太处,每日家人来人往的,不免就有闲杂人等冲撞了林姑娘。且林姑娘也大了,依我看不如另居一地。若荣国府铺展不开,还是搬出去另住为妙。”

  “这——”贾母一时间犯了难。

  王熙凤思忖一番,紧忙道:“老太太莫非忘了,那后楼早先可不就是敏姑姑出阁前居停的?我看不若拾掇出来,让林妹妹搬进去,如此说出去也是美谈。”

  “好好,凤丫头快让人拾掇了。”

  此事就此定下,卫菅毓这才不提搬出去别居之事。

  匆匆两日,后楼拾掇齐整,黛玉便搬了进去。方才安顿下来,主仆几人顿时喜笑颜开。

  雪雁一边儿铺着被褥,一边儿笑道:“这下可好,姑娘住进后楼里,宝二爷总不会时时缠磨了。”

  紫鹃也道:“前些时日咱们愁得什么的也似,偏生束手无策,亏得卫姑姑想了法子,不然还不知要憋闷到几时呢!”

  卫菅毓捧着温茶笑吟吟道:“姑娘抹不开情面,你们俩又说不上话,可不就没法子?我却不同,算是外人,戳破此事又占着理,荣国府自然不敢说旁的。”

  说到此节,卫菅毓偷眼观量黛玉,便见黛玉面上噙了浅笑,提笔落墨也不知写着什么。卫菅毓入得荣国府半月有余,虽与府中婆子往来不多,却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黛玉去岁可是带着家产来的,如今贾家起园子,也不知那家产还给黛玉留存了几分。不过吴贵妃早有吩咐,只管了黛玉健健康康直到成婚,余下的事儿一概不管,因此她便没提及。

  说过一会子话儿,雪雁又下楼搬运行囊,待回返楼上喜滋滋道:“姑娘,楼前那美人蕉开花儿了!”

  黛玉顿时一怔,随即欣喜道:“果然开了?”

  “开了,大红的花朵,瞧着就喜人!”

  黛玉连忙与雪雁下楼观量。此时微风吹拂,书页沙沙,紫鹃尚在归拢箱笼,卫菅毓略略瞥了一眼桌案,便见其上娟秀字迹。

  “喜轿迎、唢呐从,酥手划过落腮红……花落人瘦,秋水连波寒烟翠……”

  多是闺中思念之语。卫菅毓不禁心下纳罕,莫非黛玉情思已定?

  移步窗前,便见黛玉、雪雁停在那美人蕉前,低声言语着什么。忽而见黛玉探出芊芊素手,掐了花朵,惹得雪雁惊呼一声。

  “姑娘,好生生的花儿,怎地掐了?”

  黛玉素日里最是怜惜草木,从不忍折枝掐花的。

  黛玉却噙着笑不言语,返身回得楼上,将那花朵铺展开,仔细夹在书页中。心下暗忖,总要留待与俭四哥一道儿瞧了才好。

  念及李惟俭,又提笔落墨,写下一句‘春来百花无意赏’,下一句却悬而不决,却是黛玉心思飘远,想起了李惟俭来。

  却不知这会子宝玉胡乱游逛家中,只觉万念俱灰。前两日吵过一场,母亲王夫人过后虽不曾苛责,言语中却多有责怪;非但如此,连一向疼惜他的老太太都发了话,说他往后不可再这般鲁莽,免得传出去说家中没规矩。

  没规矩……那劳什子的规矩,宝玉最是厌嫌!恰好仆役将贾赦处的花草搬运归来,身处百花丛中,宝玉真真儿应了‘春来百花无意赏’,只觉人为何要长大呢?如小时候一般姐姐妹妹一处顽耍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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