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五十七章真人不肯露相王熙凤说起初一清虚观打醮事宜,便邀着三春、黛玉、宝钗、宝玉同去。
宝钗这会子心下正闹着,哪里耐烦再与宝玉那不知所谓的厮混?因是便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
三春叽叽喳喳言语一通,齐齐都去。黛玉想着李惟俭先前交代,就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也就不去了。”
贾母紧忙问道:“玉儿可要紧?”
黛玉只摇头,贾母便心下明了。偏那宝玉不知,还要追问,探春便道:“女儿家的事,宝二哥怎地问恁多?”
凤姐儿心中想去,便劝说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得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宝玉又问贾母:“老祖宗不去?”
贾母便笑道:“我可不耐烦劳动。”
那金麒麟业已送了李惟俭,此行再无必要,因是贾母心下恹恹,还在思忖着将薛家逐出府去。
王熙凤又去知会王夫人、邢夫人,邢夫人因着照料大老爷贾赦,等闲走不开;王夫人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打发人来传话,便也留在家中。
没了一众婆婆,王熙凤愈发高兴,待回得荣庆堂来说笑一通,宝玉便按捺不住,也要同去。
此事就此定下,只待五月初一去往清虚观。
待转过天来,伯府来下了帖子,邀三春、黛玉、宝钗往会芳园赏新得锦鲤,下帖之人乃是李纹、李绮姊妹。
却说昨儿夜里李惟俭与大伯母梁氏商量着,本待要回请贾母等人一遭,却又思量着这竟陵伯府原本是宁国府,贾母故地重游只怕心中感念,不大妥当。
又提及王夫人为黛玉更换太医之事,顿时惹得梁氏好一阵蹙眉。
继而骂道:“你大姐姐那婆婆,眼里只盯着贾家一亩三分地,不如老夫人多矣。”顿了顿,又道:“为了些许银子就要将人养死,实在是下作。我下帖子不大方便,不若让你两个堂妹下帖,如此贾家也挑不出不是了。”
李惟俭心下也是这般想的,这天清早先行约了太医院院判王济仁,待确认其下晌登门,赶忙央着李纹、李绮下了帖子。
荣国府接了帖子,贾母看罢果然心下熨帖,暗暗夸赞梁氏思虑周详,旋即笑吟吟打发一众姑娘应约而来。宝玉有心跟随,却被贾母叫住。
当日唐突傅秋芳之事贾母可还记着呢,也就亏着李惟俭大度,换做旁人哪里容得下宝玉这般放肆?
今时今日李惟俭位份再不一般,若再生出事端来,贾家哪里还有脸面在?
宝玉眼见众姊妹娉婷而去,心下着恼,贾母搬出贾政来才将宝玉唬住。宝玉心下愈发憋闷,只觉流年不利,这些时日就没有一桩事是顺遂的。悻悻回返绮霰斋,又见袭人没个好脸色,把玩腰间大红汗巾子,干脆又去寻琪官耍顽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当日扩建大观园时,两府后头的私巷早已打通,大观园又占据了小半会芳园,有个东角门容两府沟通。当下一众姑娘也不消乘车、坐轿,随着凤姐嬉闹着,便从大观园往会芳园而来。
那李纹、李绮姊妹,并红玉早早在东角门等着,迎了众人,赶忙往登仙阁而来。
探春远观东路院与悦椿楼业已完工,惊叹道:“不想四哥家中两处工程业已完工,咱们家中宗祠还不曾建好呢。”
红玉应承两声,凤姐便笑道:“探丫头,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俭兄弟不吝赏赐,工匠等谁不尽心尽力?我看啊,只怕俭兄弟撒出去的赏钱就足够再建個萱堂了。”
红玉便道:“姨娘与四爷商议着,将工程总价定下,又定下提早完工一日给多少赏钱,加之每日饭食油水充足,可不就提早了十几日光景?”
说说笑笑,一道往登仙阁而来,到了近前才见早已搭了戏台,听闻李纹、李绮姊妹俩请了昆曲班子来演戏,众人无不合掌叫好。
王熙凤更是笑道:“昨儿方才定下初一打醮,可巧薛妹妹、林妹妹有恙,先前还替她们可惜了呢,不想这会子又找补了回来。”
惜春笑道:“凤姐姐算得不对,再如何也是咱们多看了一回。”
探春性子爽利,笑道:“戏且不说,那锦鲤在何处?”
李绮遥遥一指,便道:“就在阁中。”
当下众人登阁,待到得二层,便见十二口硕大的玻璃水缸放置当中,遥遥便见有斑斓鱼儿巡梭。
探春顿时骇然:“哪里来的这般大玻璃鱼缸?”
红玉便道:“四爷叫厂子开了两炉,拢共铸了百十口玻璃水缸,余下的不是开裂就是有泡,唯独剩下这十二口好的。”
众人听得无不咋舌,黛玉扫量一眼便道:“瞧着好似七石缸。”
红玉顿时笑道:“林姑娘好眼力,正是七石缸。”
《朱鱼谱》有载,养鱼须得七石缸,内则放六个为式,四雌二雄,多则难长而水易坏,不足观玩。
二姑娘迎春凑上前观量几眼,笑道:“不想俭兄弟也有这般意趣。”
李绮就笑道:“四哥每日坐衙,回来后也常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哪里有光景摆弄鸟鱼?”说着遥遥一指姐姐李纹:“这鱼儿都是姐姐摆弄的。”
众人忙凑上前,请李纹解说,李纹便噙着笑逐个指点。哪一缸是佛顶红,哪一缸是吐红舌,哪个是桃腮白,哪一个又是银袍金带,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王熙凤凑趣般随在一旁,心下不禁暗忖,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
单说眼前这玻璃水缸,只怕有钱也买不到。
王熙凤之父阁老出身,家中富贵,自小精巧稀罕的不知见了多少,却生生被这工业美给震得心旌摇动。
一一看过,又用饵虫喂养了一遭,随即有丫鬟捧着一石鱼缸上来,李纹便邀着姑娘们若有得意的,尽管捞了回去养着顽。
黛玉生怕养不好再将鱼儿养死了,因是便没动;宝姐姐心不在此,这会子面上娴静,也不知思忖着什么;王熙凤最不耐烦这些玩物,也不曾动弹。
于是三春叽叽喳喳凑上前来,你一尾,我一尾,倒是捞得好不热闹。
耍顽一个时辰,有丫鬟来与李纹言说了几句,李纹就道:“因母亲与大伯母上了年岁,四哥放心不下,今儿特意请了太医院院判王济仁来,姐姐妹妹们若有不爽利的,不妨也顺带着瞧瞧。”
黛玉早前便心有所感,听了这话再无疑虑,什么赏鱼,此番分明是特意请了王太医来给自己瞧的。
王熙凤心思伶俐,略略思忖便瞥了一眼,随即笑道:“可巧,我这几日正有些不爽利,此番倒是借了老恭人的光了。”顿了顿,又道:“林妹妹昨儿就说身子不爽利,不如也一道瞧瞧?”
黛玉顺势应下:“二嫂子都说了,我再推拒岂不显得矫情?”
王熙凤嗔道:“你们听听,好端端的话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
难得有讨好来日主母之机,红玉便笑着说道:“二奶奶,我看啊,这是林姑娘与二奶奶亲近方才这般说的。换了旁人,你看林姑娘搭理不搭理?”
王熙凤顿时大笑不已,随即感叹道:“早知林之孝有个这般伶俐的姑娘,我何苦每日家累死累活?哎,如今知道了,却也够不着了。”
红玉就道:“四爷与二奶奶如何,谁不知晓?二奶奶但凡求到四爷跟前,我还不得眼巴巴的为二奶奶跑腿?”
王熙凤闻听此言,又是好一番笑。
待须臾,又有丫鬟来请,因王熙凤与黛玉应下,一众人等便纷纷应承去瞧瞧。于是莺莺燕燕出得登仙阁,自角门出来,又从后门进了西路主宅里。
梁氏笑着招呼了众人几句,又推说身子乏,便引着妯娌刘氏去了后院。
王济仁为太医院妇科圣手,先行为三春诊治过,有脾虚的,有上火的,各自给了食补方子。
待为王熙凤诊治过,王济仁随即蹙眉不已,压低声音问过王熙凤几句,那泼辣的王熙凤顿时红了脸儿。
医者父母心,王熙凤心下扭捏了一番,到底低声实话实说,王济仁蹙眉思量了一番,提笔便写了一张方子来,随即道:“在下再开一张方子来,二奶奶来日再同房,须得夫妇二人先用此汤清洗了方好。”
王熙凤唯唯应下,紧忙将两张方子拢进衣袖里。
其后又到黛玉,那王济仁诊治一番,又问过黛玉素日所吃药方,这才道:“肺失宣发肃降,寒热虚实,那人参养荣丸极对症,却不好多吃。如此,我再开一方蛤蚧养肺丸,林姑娘可交替着吃了,换季之时若有咳症,每日服两丸;若无症状,三日服一丸便可。”
黛玉赶忙应下,又起身谢过。
她挪步出来,众人便看向还不曾瞧过的宝钗,偏生宝姐姐这会子扯着惜春说话儿,好似半点要来瞧的意思都没有。
王熙凤瞧在眼里,不禁暗自冷哼。薛家弄出那劳什子冷香丸,又是雨、露、霜、雪的做药引子,谁不知是自抬身价?若果然有病,那宫中小选又如何过得了筛子?
薛家母女先用冷香丸来抬宝钗,继而便祭出金玉良缘来。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无怪贾母对其厌嫌至极,正月里庆生时才会点了那么几出剧目驱赶薛家。
此时要过王济仁这一关,宝钗又如何肯露相?
果然,就听惜春纳罕道:“宝姐姐不去瞧瞧?”
宝钗便笑道:“我这毛病不当什么,不过偶尔发作,到时吞上一丸药就是了。”
王济仁眼见再无人来诊治,便起身背着药箱告退。随着丫鬟方才出了二重门,便被婆子追上,又被请到了后院里。
梁氏命人奉了茶,随即好似漫不经心一般逐个问过众人情形。那王济仁实话实说道:“旁的都还好,二姑娘、三姑娘心火重,四姑娘有些脾虚,二奶奶有些妇人病,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来日恐成崩漏之症。”
梁氏感叹一番,又关切道:“剩下的呢?”
王济仁道:“薛姑娘不曾瞧过,那林姑娘倒是有些先天体虚。不过并无大碍,待来日逐渐长成,这毛病便能不药而愈。”
梁氏面上不动声色,心下顿时大喜过望。她这些时日往亲朋故旧处走访,偶然听闻黛玉身子骨欠佳,因是极为挂心。又眼见俭哥儿一门心思都扑在黛玉身上,这才不由得不紧张。
当下梁氏紧忙让丫鬟捧来托盘,厚赏了王济仁,这才让人将其送出府邸。
这一日姑娘们赏鱼、吃酒,听戏、吟诗,没了宝玉搅扰,倒是过得好生快活。唯独可惜的是李惟俭归来时眼看便要散场,也不曾到姑娘们面前露面,只寻了王熙凤说了一会子话。
迎春心下怅然,黛玉又何尝不是如此?奈何此时礼法如此,哪怕是李惟俭也不好逾矩。二人心中不禁同时想着,若俭四哥夜里再来相会就好了。
李惟俭与王熙凤说话,为的自然是秦显家的那桩事。这等小事,王熙凤自然没口子的应承下来。转而又说了一会子生意经,王熙凤这才心满意足领着姑娘们回返大观园。
这一夜,李惟俭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并不曾夜访两女,倒是让黛玉、迎春心下略略失落,不由得愈发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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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龄侯府。
暑气炎炎,却说这日湘云正在亭下纳凉,便有婆子来寻,说前头来了忠靖侯夫人。
相比二婶子,湘云更得意娴静的三婶子,因是紧忙往前头来迎。到得厅堂里,便见忠靖侯夫人正与保龄侯夫人笑着说着什么,身旁还多了个提着包袱的丫鬟。
湘云规规矩矩进得内中见了礼,旋即便被忠靖侯夫人扯到了身旁,上下观量着道:“云丫头怕是赶上抽条,这往后身量只怕矮不了。”
保龄侯夫人就道:“女孩儿家的,不好太过高挑。”
忠靖侯夫人笑道:“竟陵伯身长七尺有余,云丫头如今才多高?只怕再长个一尺也相配。”
湘云顿时红了脸儿讷讷不言。
忠靖侯夫人便朝着那丫鬟颔首,丫鬟旋即上前屈身一福:“映雪见过大姑娘。”
湘云眨眨眼,眼中满是纳罕,继而便听忠靖侯夫人说道:“我本道接了你来家中养着,可家中就你一个姑娘家,未免有些寂寥。又听伱二婶子说你想去荣国府,想荣国府里姑娘颇多,倒是个好去处,我便没强留你。
云丫头如今方才小聘过,你素来又有些不羁,那荣国府的……”她欲言又止,到底遮掩过了对宝玉的顾虑,说道:“总之,婶子便打发个丫鬟来照料着。映雪虽新来不久,却办事周详,心思细腻。往后云丫头多听映雪的话,不可再胡乱莽撞了。”
拳拳爱护之意,溢于言表,湘云顿时感念着红了眼圈儿:“多谢三婶子了。”
忠靖侯夫人笑道:“一家人,这般说倒是外道了。”
湘云霎时间破涕为笑,重重颔首。继而又看向那丫鬟映雪,问道:“你多大年岁了?”
“回大姑娘,十三了。”
湘云见其大方利落,顿时欢喜不已。
又念及二叔一家过了端午便要南下,想着大观园中的姊妹,顿时心儿长了草般,好似魂游天外般时不时娇憨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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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湘云如何惦记着大观园,转眼又过两日,到得四月二十九这日,大伯母梁氏再也待不住,终究选在这日启程回返金陵。
是日李惟俭告了事假,亲自送着大伯母梁氏往通州而去。临别之际依依惜别、叮咛嘱托自是不提,直待目送官船远去,李惟俭方才回返京师。
初一日,荣国府往清虚观打醮,新晋族长贾琏领衔,王熙凤领内眷,一道高高兴兴往清虚观而去,独黛玉与宝钗留在大观园中不曾随行。
因着滴翠亭之事,黛玉、宝钗心下早有芥蒂,因是并不曾凑在一处。那宝钗自去寻王夫人尽孝去了,黛玉陪了贾母一些时候,下晌便在潇湘馆中摆弄着端午景。
此时习俗,每年端午时,家中女子会采摘榴花、菖蒲、艾草、栀子等时令花草,将其修剪后插在花瓶中。或是径直摆在屋内,或是摆在桌案上,用那花草自带香味熏屋子、熏衣服。贵女们还会寻来菖蒲等花草插在缶中,对花赋诗作画,好不潇洒。
便是宫中也有此习俗,每逢端午,宫人采摘时令花草,摆放于舍前廊下,夏风微拂,清香盈园,堪为宫中一景。
黛玉不擅女红,却巧于插花,刻下仔细修剪,暗忖着过几日摆弄个端午景送给李惟俭。
紫鹃此时快步而来,凑到近前低声道:“姑娘,四爷来府了。”
黛玉顿时心下一喜,却错手剪在了花梗上,这会子却全不在意心血抛费,只扭头看向紫鹃。
紫鹃便道:“先是去老太太跟前说了会子话,如今又往东院去了。”
黛玉心下顿时担忧不已。李惟俭与湘云小聘,邢夫人一直憋着气要寻他讨说法,却不知他这一关要如何过。
有心去帮衬,奈何如今她也寄人篱下,全然有心无力。因是她便只略略颔首,蹙着罥烟眉心下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刻下李惟俭已然随着管事儿的进了东院仪门,转眼跟着婆子进了偏厅里。丫鬟秋桐瞧在眼里,捧着个笸箩正要往正房而去,便被身后人唤住。
扭头观量,却是王夫人的陪房郑华家的。
秋桐便纳罕道:“郑嬷嬷有事儿?”
“有话儿与你说!”郑华家的左右观量一眼,悄然将秋桐扯到角落里,低声道:“我方才可是瞧见俭四爷登门了。”
秋桐愈发纳罕:“这与我何干?”
“啧!”郑华家的蹙眉道:“你怎地拎不清?大太太一直瞒着大老爷,此番私下与俭四爷商议,说不得便得了好处。太太是三媒六聘娶来的,大老爷事后便是发作了,只怕也只发作在身边儿人头上。”
秋桐听得蹙眉不已,那郑华家的观量神色,又道:“我可是为你着想,这几日正赶上你伺候大老爷,你说若是这会子大老爷知道了……可不就得拿你作筏子?”
“这——”
眼见秋桐听了进去,郑华家的声音压得愈发低,说道:“换了是我,不如干脆与大老爷说了,大太太便是知道了,事后也有大老爷护着你呢。”
眼见秋桐意动,郑华家的点到即止,随即撇清责任是,说道:“罢罢罢,我就是替你不值。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又与我有什么想干?你且忙着,我送了人参就回。”
言把,郑华家的扭身而去。
秋桐杵在原地思量半晌,想着东院里大老爷向来说一不二,这续弦的大太太自然就少了许多份量,这般想来,那郑华家的说的也算有理。
再者,如今大老爷瘫了,过往就贪多嚼不烂,如今更是连嚼都嚼不动了。她总要为自己考量一回,可不能在大老爷身上吊死。若立下些功劳、苦劳的,说不得回头大老爷便将自己赏给了琏二爷呢。
因是拿定心思,动身往正房而去。入得内中,便听得暖阁里一声呻吟,继而便没了动静。继而一女子捂着嘴快步而出,迎面与秋桐撞见,却只做不见,紧忙寻了茶水漱口。
秋桐咬着下唇挪步进得暖阁里,便见大老爷贾赦直挺挺躺在床榻上,眯着双眼好不爽利。
隐隐闻到旖旎气息,秋桐便心下暗啐,这老不死的都这般了还不忘作践人。
回首见那妾室已然走远,秋桐便到了近前,悄声道:“老爷,俭四爷来了。”
大老爷叽里咕噜含糊一嘴,秋桐便道:“老爷不知,前些时日俭四哥与史家大姑娘下了小聘。”
大老爷贾赦顿时一怔,咬牙道:“细嗦!”
当下秋桐便将因由添油加醋说将出来,临了又道:“俭四爷如今与史大姑娘定了,再无改易,那二姑娘该当如何?老爷,如今太太正跟俭四哥说这话儿呢,要不——”
却见贾赦一摆手,忽而怪异笑将起来,道:“好啊,好!”
秋桐眨眨眼,闹不清楚大老爷怎地这般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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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刻下偏厅里,此时分宾主落下,李惟俭一脸淡然,那邢夫人眉头紧蹙,好似运气一般半晌不曾言语。
李惟俭怡然自得呷了口茶水,赞道:“明前龙井,好茶。”
邢夫人再也按捺不住,禁不住问道:“俭哥儿,你与湘云下了小聘,又置二姑娘于何地?”
却见李惟俭放下茶盏,恬不知耻道:“自是放在心上的。”
邢夫人恼了:“你就这般放在心上?”
李惟俭道:“婚姻大事,全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一直不赞成此事,我又如之奈何?”
“你无奈,怎不能就此一推了事吧?”
李惟俭便道:“大太太莫急,晚辈心下已然有了两全之法。”
邢夫人纳罕道:“莫非你要退聘不成?”
李惟俭摇头道:“这婚事实则乃是恩师一力主张,我又如何敢反悔?”顿了顿,又道:“大太太也知,起先李家在京师有两房,大疫之后只活了我一个。是以,我欲行兼祧之法,迎二姐姐过门。”
邢夫人眨眨眼,顿时更恼:“荒唐!这兼祧之事如何上得了台面?二姑娘虽非我亲生,我又怎忍瞧着她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跟了你?此事若传出去,世人如何看贾家?”
李惟俭蹙眉道:“大太太不赞成此法?”
“这般荒唐之事,再也不要提起!”
李惟俭沉默半晌,拱手道:“如此,我也没旁的法子了。只当我辜负了二姐姐就是。”
“你——”
不待邢夫人说话,李惟俭径直起身,说道:“我如今心绪大坏,今日就这般吧,告辞了。”
说罢略略拱手,竟将邢夫人晾在此间,自行快步而去。
邢夫人一时还拎不清,不知李惟俭为何如此失礼。思量半晌才明白,从前李惟俭敬着她,是因着她是迎春的继母。如今婚事告吹,以其今时今日的位份,又何必与一内宅妇人虚与委蛇?
正思量间,丫鬟进来回道:“太太,老爷有请。”
邢夫人当即按下思量,紧忙到正房里去。入得正房,那贾赦便含糊不清的问起方才情形。
邢夫人还想遮掩,忽而贾赦一拍床头:“蠢妇,还想瞒着我不成?”
邢夫人顿时慌了神,不迭地原原本本说将出来。
贾赦听罢顿时恼了,叫道:“姓李的水涨船高,这是瞧不上迎春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邢夫人蹙眉没了主意。
贾赦冷笑道:“公府姑娘,还怕嫁不出去?再者,姓李的有错在先,总不好再来讨那八千两银子了吧?”
邢夫人犹豫道:“这,会不会得罪了他?”
贾赦便道:“不妨事。我看他与二姑娘情意甚笃,说不得此番是以退为进。咱们不妨静观其变,若姓李的果然反悔了,咱们占了道理,到时正好再给迎春谋一门好婚事。”
邢夫人唯唯应下,心下却极为不安,总觉得此番贾赦又算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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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五月初四,因着初一那日邢夫人与李惟俭是密谈,其后告知大老爷贾赦又早早打发了丫鬟下去,是以此事罕见的并未流传开来。
黛玉心下担忧不已,隔天香菱又来学诗,替李惟俭传了话,黛玉便放下心来。三天平安醮,三春与王熙凤倒是顽的痛快,宝玉只头一日新鲜了回,许是因着黛玉、宝钗都不曾去,转天他就没了兴头。
在家中几日,黛玉托词苦暑,又有卫菅毓拦着,宝玉一直不曾得见。他便只好去寻宝钗,怎料宝钗余气未消,宝玉碰了两回软钉子,顿时心下讪讪。
却说这日又被宝姐姐教训了一回,宝玉便无精打采的出了大观园,往王夫人院儿寻去。
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都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戴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
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得这么着?”
金钏儿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
宝玉见了她,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
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
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
金钏儿不答。
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
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那彩云原本并不待见贾环,只因上一回贾环与彩霞生了间隙,眼见彩霞被撵,贾环全然不曾在意。那赵姨娘思量着总要给贾环讨个妥帖的丫鬟,便鼓动唇舌拉拢彩云。
彩云如今在王夫人跟前听差,自知无望往宝玉身边儿凑,便半推半就的应承下来。如今趁着王夫人小憩,便被赵姨娘叫过去与那贾环共处一室。
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
话音刚落,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着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心下大骇,早一溜烟去了。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
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
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王夫人哪里肯听?任凭金钏儿苦苦哀求,只强令玉钏儿去将其母寻来,到底将金钏儿撵出了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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