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二章消暑之邀吴海平一手藤牌一手短棍,看准时机,眼见那怪模怪样的棍子戳过来,连忙矮身以藤牌挑过,反手以棍就扫了过去。
笃笃笃——
吴钟骤然跳开,看着手中的新式火铳蹙眉不已。
旋即转头看向李惟俭道:“伯爷,这刺法只能取长枪的路数,却须得简化不少。”
李惟俭在一旁颔首道:“不错,招式不宜过多,有个十来招就差不多了。”顿了顿,又道:“你且用心琢磨着,说不得下月王爷请了京师各路好手一同参详,待定下路数,往后这军中恐怕再无死兵。”
新式火铳加上刺刀全长七尺有余,用李惟俭定下的规制,加上刺刀全长一千七百四十毫米,这般长短足够让步兵丢下佩刀,连那贴身肉搏的三成死兵都能替换掉。
上前重重拍在吴钟肩头,待其纳罕抬头,李惟俭笑道:“你若能将此事办好,我推荐你去京营任教习。”
吴钟顿时大喜过望:“果然?”
李惟俭一蹙眉,那吴海平就道:“吴小哥说的什么话,老爷何曾用虚言哄骗过你?”
吴钟顿时憨笑不已,说道:“俺原本寻思着府中无事,正要跟老爷告个假往南面走一遭呢。既然有了差遣,那俺就暂且不走了。”
李惟俭笑着点头,再没说旁的。他却不知,这一耽搁,此一世就少了个八极拳开创宗师,大顺军中却多了个悍将。
那吴海宁在一旁瞧的眼热,禁不住凑过来道:“老爷,我呢?”
“你?”
李惟俭还不曾说话,吴海平就骂道:“你才多大?还没火铳高,滚滚滚,少在老爷跟前现眼!”
亲哥哥一脚踢过来,吴海宁只得讪讪而去。
李惟俭负手而行,正要往内宅行去,吴海平便追过来压低声音道:“老爷,这几日多了些番子盯着。”
李惟俭驻足看向他,吴海平就道:“家中倒是一切如常,那两個坐探也没旁的举动,小的料想,那番子应是盯着隔壁。”
“荣国府?”李惟俭蹙眉道:“这却奇了——”贾珍、贾蓉父子流放,大老爷贾赦瘫在床上不良于行,那慎刑司又盯着荣国府作甚?
一时间想不分明,半晌才道:“罢了,叮嘱家中人手,夜里仔细巡视,守好门户。”
吴海平停步应下,李惟俭这才往内宅行去。方才到仪门前,就闻听车后车马上,扭头就见傅秋芳的马车自角门进来,停在马厩左近。
这会子傅秋芳刚好隔窗与李惟俭对视了一眼,当即宜嗔宜喜,李惟俭便笑着,干脆停步等她。
须臾,念夏扶着傅秋芳下了马车,急急朝着这边厢而来。到得近前,笑着屈身一福,说道:“老爷也才回来?”
李惟俭探手相邀,二人便进了东路院儿仪门,他说道:“新式火铳业已定型,我每日巡视一番就是了。”
这武备院的差事太过清闲,李惟俭琢磨了几日,想着回头儿好生与忠勇王分说一通,最好依着他的意思筹备个科学院……实学院。
虽说打定心思这几年沉寂一番,可也不能就此抛费时光。乜斜笑着看向傅秋芳,问道:“厂子里还好?”
傅秋芳就蹙眉道:“老爷还说呢,好好儿的厂子要分出去几块,锅炉厂、弹簧厂、特种钢厂、机械加工厂,拆来拆去,外城就剩下的总装厂,余下的都要往外搬。
这匠人安置也就罢了,可这账目整理真真儿要了命,估摸着下月方才能理清楚头绪。”
李惟俭感叹道:“外城还是逼仄了些,拆分搬迁也在情理之中。且此事也不用急,慢慢来就是了。你若累了,不若多在家中歇息几日。”
傅秋芳便笑着摇头:“可不好因着我耽搁了,妾身估摸着下月中总能彻底分出来,左右也就月余光景,咬咬牙就是了。”
李惟俭便没多说,只牵了她的手往内宅里走。他心下分明,傅秋芳这等聪慧女子,一招大权在握,又怎会割舍的开?牢骚、抱怨几句,不过是示弱以博自己垂怜罢了。
莫说傅秋芳只是妾室,便是夫妻之间也总要用些心机调和,如此方能长长久久。
入得内中,却见李纹、李绮两个堂妹,正与香菱、晴雯捧书笑谈。见得李惟俭与傅秋芳,众人忙起身来迎。
李惟俭便笑问:“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香菱便笑道:“方才读到唐寅,二姑娘就说了个趣谈。”
娴静的李纹笑道:“料想四哥也听过,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李惟俭接过晴雯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落座道:“这却未见得,不知是哪一则?”
那欢脱些的李绮就道:“姐姐说的是唐寅为苏州富商老母贺寿所提贺寿诗。咯咯咯——”
李惟俭故作不知道:“这一则我倒是没听过,三妹妹快快说来。”
李绮便推了下李纹,道:“还是姐姐来说,我可说不好,怕是说到一半笑也笑死个人了。”
晴雯也凑趣道:“是了,还是二姑娘板着脸说来最有趣。”
李纹推却不过,只得浅笑着道:“四哥想是贵人事多,记不清了也是有的。那我便说来——话说有苏州富商为母庆七十大寿,请了唐寅来作画。唐寅画了一副蟠桃贺寿图,随即又在画作上题诗。
众人围观之下,但见头一句是‘堂前老妇不是人’,富商刚要翻脸,又见其下一句是‘南海观音下凡尘’,富商面色缓和,还不容笑出来,又见其写了第三句‘养的儿孙都是贼’,富商气得直瞪眼,又见最后一句‘偷来蟠桃献母亲’。”
“哈哈——”
“咯咯咯——”
厅堂里顿时笑作一团,李惟俭便道:“唐寅生性诙谐,此番定是在戏耍那富商。”
李纹便笑道:“是呢,那富商憋闷了半晌,这才带头叫好。过后家中过寿,却再也不敢请唐寅来了。”
说过顽笑,李惟俭见红玉不在,便问晴雯。晴雯道:“四爷怕是忘了,红玉一早儿就去了香山别院,这一来一回的,料想入夜能回来就不错了。”
“是了,”李惟俭恍然,随即与两个堂妹道:“我在香山有一处别院,原本是神武将军别院,几年前被我买了下来。前日晴雯便说京师里日渐炎热,不如去别院避避暑。
单只你们只怕也无意趣,回头儿不妨给荣国府下个帖子,也邀着几个姑娘一道儿去顽乐一番。”
李绮心思少,正要出言,却被姐姐李纹扯了下衣袖。李绮略略思量,合掌笑道:“原来如此,我们怕是借了嫂子的光了!”
李惟俭面上噙着笑也不曾反驳,李绮便笑作一团,李纹瞧着李惟俭若有所思,忽而心下恍然,可不就应了那句话:怜子如何不丈夫?
笑闹间,琇莹蹦蹦跳跳回返,瞧见傅秋芳顿时规矩起来,只是脸上还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颠颠儿跑到李惟俭近前笑道:“老爷,云姑娘收下了。”
“如何?”
琇莹颔首道:“很是喜欢呢,方才试着骑了一会子,翠缕与映雪扶在后头,我看再有几回也就学会了。”
李绮眨眨眼,便道:“那自行车原是送与嫂子的啊?”
李惟俭道:“莫急,过几日我再捎回来几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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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黛玉倚门观量,便见湘云单手握把,一腿踩在小径一方石块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嚷道:“林妹妹,看我这车如何?”
黛玉笑着嗔道:“仔细又栽进沟里,这会子可是夏日,小心成了落汤鸡!”
“诶嘿嘿,我才不会呢!”
“姑娘……慢,慢些啊!”
湘云扭头,眼见翠缕与映雪追了上来,嘿然一笑,左脚一蹬,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迎着夏日和煦晚风,湘云心下愉悦,蜂腰扭动,两条长腿猛蹬,只觉俭四哥果然是个好的,就算……就算来日打自己几回,想来也是无妨。就是不知俭四哥那里还有什么新奇的物件儿。
这会子湘云半懂不懂的,比黛玉年岁还小,又因着豪爽粗疏,反倒少了些女儿家的闺思。
青石路上偶有凸起,颠得湘云惊呼一声,车把歪歪扭扭,好半晌又扶正,直把翠缕、映雪吓了个半死。紧忙提气又追,那湘云又咯咯咯笑着,加速往怡红院而去。
黛玉看罢,抿嘴一笑便回转潇湘馆内。这会子雪雁去提晚饭,只紫鹃在一旁伺候着。紫鹃便观量神色,眼见黛玉并不着恼,待进得书房里,眼见四下无人才劝慰道:“姑娘莫多心,想来那自行车也不适合姑娘,这若是摔了下,四爷岂非要心疼死?”
黛玉乜斜白了其一眼:“我又不曾多心,偏伱把我想成了小性儿的。”
因着过会儿要去贾母跟前,黛玉便娴坐梳妆镜前,任凭紫鹃卸了钗、簪,又换了套寻常的。
紫鹃闻言赔笑道:“不过是闲话两句,哪里就说姑娘小性儿了?”
黛玉只哼哼一声,也不多言语。心下暗忖,果然只有俭四哥方才懂她的心思,紫鹃、雪雁等身边的丫鬟,虽也要好,却只能反复忖度,偶然才能猜中其所想。
于她而言,要的又不是新奇物件儿,而是那彼此契合、心意相通。
换过装束,黛玉便与紫鹃去了前头的荣庆堂。待众人齐聚,唯独少了湘云,足足过了好半晌湘云才挂着满头满脸的汗水疯跑进来。
如此模样,自是惹得众人好一番打趣,湘云却不在意,只扯着贾母好生夸赞了一番那自行车的妙处。
方才她在园中骑行,众人都看在眼里,这话说着说着,便不由得转向夸赞李惟俭心思巧妙。
那王熙凤瞧见湘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有心戏弄,便道:“云丫头说得这般好,听得我都想借来骑一骑了。”
湘云却是个大气的,当即拍着胸脯道:“凤姐姐既然开了口,回头只管拿去就是了。”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有一样,可不好摔坏了。”
她那小心谨慎的模样,顿时逗得满堂都笑。
黛玉面色还好,二姑娘迎春却不免有些神情暗淡。只是她素来都是小透明,并无人关注其面色。
过得半晌,黛玉回返潇湘馆,用过晚饭,抚琴、读书,又用了晚点,不觉便已近黄昏。
夏日天长,眼见丫鬟、婆子困倦,黛玉便出言,打发一应人等下去歇息。丫鬟、婆子笑着谢过,紧忙去到前头房里歇息。
紫鹃与雪雁彼此对视了好几眼,雪雁便拖延着迟迟不曾关门。
黛玉心知肚明,这是想着给俭四哥留门,因是又数落了雪雁几句,她这才关门闭户。
到得夜里,许是紫鹃与雪雁之故,黛玉原本并不如何念想,这会子夜深人静,偏又记挂起李惟俭来了。
随即心下又犯了难:俭四哥是懂她的,料想夜里不会来;可若来了,岂非是俭四哥觉着自己会泛酸吃醋?
胡乱思忖着,方才有了些倦意,就听衣袂挂风之声。黛玉先是一喜,又面现嗔色。
挪动脚步,到得书房里,听得敲窗声响过两遍,这才将窗子推开。
月洞窗外,就见一袭黑衣的李惟俭笑吟吟看着她,手中还捧了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什。
黛玉接了那物什,瞧着李惟俭跳进来,又赶忙关了窗户。
二人也不言语,蹑足到得卧房里,眼见雪雁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才并肩躺下。
黛玉歪头道:“你是怕我又小性儿,这才来的?”
“哈?”李惟俭纳罕道:“我是想妹妹了……妹妹吃醋了不成?”
只一句话,黛玉心下顾虑便烟消云散,掩口笑道:“哪里就呷醋了?我倒是瞧着云丫头疯玩有趣的紧。”
李惟俭便道:“我想着妹妹怕是不喜那自行车……待过一阵子,我将那车改改,如此赶上风雪,妹妹也能在房里运动一番了。”
“嗯。”黛玉应下,探手一指桌案上的物什:“你又拿了什么来?”
“嘿!”李惟俭顿时起身,将包裹的包袱皮剥开,露出一下底平整,上头浑圆的玻璃罐子来,黛玉借着月光瞥了眼,便见两点荧绿徜徉其间,好似又有四叶花瓣铺在水面。
黛玉顿时欣喜不已,忙问:“这是……鱼?”
李惟俭就道:“说是小佛郎机人自新大陆得了的新鲜鱼,夜里会发光。前儿我瞧着新鲜就买了几尾,又寻匠人做了个鱼缸,一并给妹妹送来。”
黛玉禁不住探手扯了李惟俭的大手,说道:“也不用总送我物件儿……上回那玻璃流沙画让三妹妹瞧见了,我胡诌了一番才遮掩过去。”
李惟俭笑道:“你就说是紫鹃休沐时顺道儿买的就是了。”
黛玉噘着嘴笑了,只觉满心都是雀跃,恨不得与李惟俭相携而行,便在月色下漫步徜徉,那想来就是极好的!
这会子李惟俭却不说诗情画意了,转而说起了衙门中杂物,有无奈,有抱怨,又有志向。
黛玉只安静的听着,有些懂了,便会劝慰几句;有些不懂的,她便用食指悄然在其掌心画圈。
絮絮叨叨好半晌,李惟俭忽道:“嗨,与你说这些,想来妹妹也不爱听。”
黛玉却摇头:“爱听呢。俭四哥说过,知世故而不世故,你我皆在凡尘俗世打滚,总要沾染一些俗气。”
有些话不好说,虽是并嫡,可来日黛玉也是当家主母。这些外间的事务,总要了解一些,也好与那些官员眷属往来。
暖阁里,雪雁轻微的鼾声停歇,身形一动不动。李惟俭情知那丫头定然醒了,却也不曾点破,只攥着黛玉的手儿与其四目相望。
半晌,这才说起别院消暑事宜,黛玉满口应承。
李惟俭心下暗忖,谁说黛玉小性儿的?只消心思笃定,林妹妹可不会拈酸吃醋、无事生非。
又见月色下黛玉那嫽俏容颜,心下动容,便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在其额头噙了下。
黛玉顿时羞不可抑,埋头半晌不敢动弹。
外间隐隐传来梆子声,李惟俭情知不可久留,便要起身离去。方才落地,黛玉忽而掀了被子追来,低声道:“你等等。”
说话间蹑足到得箱笼左近,轻轻掀开,翻找一番,自内中寻了个汗巾子出来。回身塞给李惟俭,低声道:“做了两条,独这个还能瞧得过去,你若不嫌弃,就……”
李惟俭也不曾仔细观量,反倒扯了黛玉的双手,嗔道:“做这些做什么?可伤了手?”
黛玉便仰头含情道:“左右我也闲得慌,且给你做……我心甘情愿呢。”
李惟俭仔细将汗巾子塞进怀里,张开双臂抱了黛玉一会子,这才恋恋不舍而去。
目送李惟俭远去,关好窗子,黛玉雀跃着回返卧房,便见那雪雁好似烙饼一般翻来覆去。
黛玉聪慧,哪里不知这丫头是在装睡?因是叱道:“贼丫头,醒了就醒了,还装给谁看?”
雪雁顿时一骨碌爬起来,捧心后怕道:“姑娘啊,我方才都怕四爷等不及大婚了……”
“呸!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雪雁轻笑两声,又要打趣,那黛玉就挂不住脸,扑上来呵雪雁的痒,主仆二人顿时笑作一团。
待半晌安静下来,黛玉便与雪雁坐在暖阁炕头,瞧着桌案上的玻璃鱼缸。那两条荧绿的鱼儿徜徉游动、追逐嬉戏,不觉心中便好生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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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红玉一早回返,说那别院已然拾掇齐整,又购置了米粮等物。
傅秋芳便请了李纹、李绮来说了,两姑娘旋即写了帖子,打发了丫鬟往荣国府送去。
帖子送到,王熙凤笑着接了,眼见来送的丫鬟眼生,问过才知是李纹的丫鬟,一个名青裳,一名丹棘。
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的年纪,水葱儿般的模样,尤其那青裳言辞周全利落,王熙凤一高兴,就赏了二人各自一串钱,两丫鬟当即笑着道谢而去。
此时天色还早,王熙凤也不急着去寻贾母言说,而是先行去了王夫人院儿。
临近午时,这会子薛姨妈与宝钗正在王夫人房里吃着西瓜,凤姐儿便与王夫人说起了丫鬟事宜。
金钏儿被撵,如今在布庄,王夫人身边儿便少了个丫鬟。
凤姐得了好处,只当瞧不见王夫人面上的古怪,只催问着再选个丫鬟来。王夫人说过一场,只道并不再用调拨丫鬟来,王熙凤应下便要离去。
却又被王夫人叫住,说起赵姨娘来,道:“正要问你,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
凤姐儿答:“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串钱。”
王夫人又问:“可都按数给她们?”
凤姐儿奇道:“怎么不按数儿给?”
王夫人便道:“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
凤姐儿早生提防之心,暗忖那赵姨娘还在自己之前便来了家中,早前可是老太太掌家,王夫人管家,赵姨娘什么情形又怎会不知?
只怕那赵姨娘四处传闲话,王夫人借此挑拨自己又去对付那赵姨娘。王熙凤心下暗忖,只怕如今王夫人心中更恨赵姨娘才是——先是下毒,如今又有贾环挑唆,让宝玉挨了板子。
俭兄弟果然不曾说错,这姑姑佛口蛇心,想要对付人偏偏不自己动手,定要假手他人。这般想来,凤姐儿心下虽极瞧不上赵姨娘,却也没那般恨了。
又暗自思忖,那赵姨娘素来都是个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货色,给她补了银钱,料想转头又会闹腾起来。左右也闹腾不到自己,何乐而不为?
因是便道:“想是下头婆子克扣了?回头儿我去问过,这账目可不好乱了。”
王夫人顿时好一阵无语,本心想着挑唆一番,让王熙凤出手对付赵姨娘,不料凤姐儿却不接茬。
略略思量,王夫人应下,又道:“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月例的丫鬟?”
说起这个来王熙凤如数家珍,一一列举出来。
姑侄二人一问一答,王熙凤半点磕巴也不曾打过。直听得吃瓜的薛姨妈啧啧称奇,好半晌待二人说过,这才赞道:“你们只听凤丫头的嘴,倒像倒了核桃车似的,只听他的帐也清楚,理也公道。”
凤姐笑道:“姑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薛姨妈笑道:“说得何尝错,只是你慢些说岂不省力。”
凤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听王夫人示下。
王夫人想了半晌,向凤姐儿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月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公中的就是了。”
王熙凤一一应下。薛姨妈又凑趣赞了袭人两嘴,那王夫人便含泪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十倍。宝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够得她长长远远的服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
王熙凤嘴上附和,心下极不以为然。老太太打发了袭人、媚人两个大丫鬟一并去照料宝玉,素日里瞧着,那媚人与老太太走动颇多。料想老太太是有心抬举媚人,王夫人却先下手为强,扶了袭人做姨娘。
啧啧,此事传扬出去,不定老太太与王夫人如何斗法呢。至于那袭人,刻下瞧着好似是好事儿,待过后却不好说了。
至于眼前王夫人装模作样抹眼泪……呵,给谁瞧呢?老太太又不是个糊涂的,任你再如何演,过后总要斗法。
又略略说了李纹、李绮姊妹下帖子之事,王夫人无可无不可,盖因宝玉这会子棒疮未愈,就算想去也去不成。至于三姑娘探春,那不过是她拿来做嫡母样子,扮母慈女孝的工具人罢了。
说罢,王熙凤这才起身离去。
薛姨妈与宝钗吃过瓜,闲坐半晌,旋即起身离去。
宝钗独自行来,意欲寻宝玉谈谈以解午倦,便去了绮霰斋。不想一入院来,鸦雀无闻,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来至宝玉的房内,见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柄白犀尘。
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哪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帚子赶什么?”
袭人不防,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起身笑着悄悄言语。
闲话几句,眼见袭人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
宝钗道:“嗳哟,好鲜亮活计!这是谁的,也值得费这么大工夫?”
袭人向床上努嘴儿。
二人顿时笑个不停。待须臾,袭人便揉着肩膀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得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便走了。
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得拿起针来替她代刺。
却说也是赶巧,湘云这日疯玩了一上午,下晌又去潇湘馆寻黛玉说话儿,因瞧见那流沙画与玻璃鱼缸,黛玉少不得又推在紫鹃身上。
也亏着湘云性子粗疏,这才没仔细计较。说过半晌,湘云又扯着黛玉来看宝玉。走到半路,刚好撞见王熙凤,听闻袭人得了二两一吊钱的月例,湘云便笑着要来与袭人道贺。
出得大观园来,一路到得绮霰斋,入内便见宝玉穿著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放着蝇帚子。
黛玉见了这个景况,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捂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湘云一见她这般光景,只当有什么新闻,忙也来一看,也笑将出来。
笑过了,湘云忽而一惊,扯着黛玉出来,到了无人处才蹙眉道:“宝姐姐……怎地这样?”
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守在男子身旁为其绣肚兜……怎么想怎么别扭。
黛玉便以团扇遮了半张脸笑道:“云丫头来了几日,竟没听闻过金玉良缘?”
“哈?”
因着撞破滴翠亭构陷之事,此时黛玉业已看透宝钗,她性子却也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儿的,因是便笑道:“果然不知?”
团扇轻轻敲了下湘云脑瓜,道:“那就去寻人扫听去,我去老太太跟前儿了,回见。”
言罢,黛玉飘然而去。湘云纳罕看着黛玉,只觉仙气飘飘,又少见的瞥见黛玉踮着脚一跳一跳的拐进垂花门。
“金玉良缘?”湘云蹙眉纳罕不已,紧忙回了怡红院,寻了贴身丫鬟映雪与翠缕扫听。
那翠缕便道:“大姑娘还不知?早前就有风声流传,说是宝二爷是个衔玉的,须得配个有金的。我听闻,宝姑娘挂着个项圈,其上也有字迹,好似是什么‘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湘云复述一嘴,眨眼道:“听着倒是与爱……二哥哥极配。”
映雪嗤的一声就笑了。
湘云懵懂着看过来,问道:“怎地?我又说错了不成?”
映雪四下观量,那翠缕心领神会,赶忙去把着门。映雪扯了湘云去到里间,说道:“哪里就那么巧了?宝二爷衔玉而生,她就得了个癞头和尚送的金项圈,且上头的吉祥话刚好与宝二爷的玉能对上?”
湘云道:“许是那癞头和尚牵的姻缘线呢?”
映雪便道:“若果然姻缘天定,她又何苦私底下打发丫鬟编排林姑娘小性儿,又说姑娘——”
“说我?说什么了?”
正待此时,就听翠缕道:“二奶奶来了。”
主仆二人赶忙止住话头,一并迎出来。湘云见了王熙凤自是亲热不已,忙让人奉了温茶来。
王熙凤也不客气,饮了一盏茶才笑道:“东面两个姑娘下了帖子,邀咱们家中的姑娘一道儿去俭兄弟的别院避暑,云丫头你可要去啊?”
“我自然是……是……”湘云只是娇憨,懒得用心思算计,又不是傻,顿时就明白王熙凤话中揶揄之意。霎时间嗫嚅垂首,一张脸儿转瞬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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