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子胡同,给事中胡廷远宅。
偏厅里,李惟俭负手而立,观量着面前一幅江南春色图。老仆奉上茶水,继而说道:“伯爷海涵,老爷方才归家,这会子换过衣裳就来。”
“无妨。”随口说了一句,李惟俭移开目光,落座后捧了茶盏略略呷了一口。
这给事中前明时为六科给事中,到了本朝历经变动,如今并进都察院,为正五品的掌印官儿。
李惟俭冒昧登门,实在是挂念黛玉的紧,因是自己林如海所赠书信中挑拣了一番,这才掐着时辰紧忙赶来。
方才呷了两口,便听得脚步声渐近。论品级,李惟俭与胡廷远同是正五品,论爵位,李惟俭可是超品的一等伯。奈何此人乃是林如海的同年好友,因是紧忙起身执晚辈礼相迎。
王夫人赶忙道:“老太太,不是儿媳要闹,是琮哥儿来说——”
李惟俭道:“晚辈思忖着近日便上书求肯,只是林妹妹如今年岁还小,一时间不能过门。”
贾母心中恼急了!这王夫人心中所想,贾母又如何不知?不过是损公肥私罢了!
可王夫人是掌家太太啊,全无公心,只一心为二房谋私利,老太太在世时尚且如此,来日眼睛一闭,说不得会因着王夫人闹出什么情形来呢。没准儿荣国府就此便败了!
谁人袭爵李惟俭根本就不在意,只要不是宝玉袭爵就好。闻言李惟俭便蹙眉思量了一会子,随即才道:“平姑娘也知,我与五军部素无往来。”
如今长到十多岁年纪,贾琮心下又怎会不怨怼?因是方才瞥见贾赦尸身口鼻溢血,这贾琮战战兢兢之余便转动心思。他虽是大房庶子,可若承嗣的兄长贾琏犯了事儿,那这爵位岂不就落在他头上了?
那王夫人一边厢在后头追,一边厢朝着郑华家的连使眼色。郑华家的心领神会,悄然进得大堂里,凑近寿材踮脚往内中观量一眼,便见那贾赦此时忽而就睁开了眼睛。
贾母又好一番安抚凤姐,说道:“太太年轻时便是天真烂漫的性子,不想如今上了年岁也这般风风火火。凤哥儿快些落生个孩儿来,往后啊,这府里头还得你来管家。”
有护卫过来问道:“伯爷,这会子可是要回府?”
贾琮慑于王熙凤雌威,顿时蔫头耷脑不敢言。
当下平儿不好多留,急匆匆回返荣国府去了。
“不忙。”李惟俭蹙眉思忖,如今王子腾也算位高权重,断不会指使王夫人与自己闹掰,此番只怕是王夫人那蠢妇自行其是。
到得近前纳罕问道:“太太怎么来了?”又看向一旁王夫人领着的贾琮,蹙眉道:“你跑哪里去了?可叫我好找!”
王夫人闻言蹙眉不已,心下为难,也不知这等伤势能不能害了贾赦性命。不过待会子老太太问起话来,王夫人倒是有话回了。
李惟俭颔首,略略思忖便伸出巴掌来:“一会子我留了字儿,你造五个一模一样的……哦对,样式我也一并留下来。”
李惟俭道:“大司谏也知,晚辈德小位高,为免树大招风,如今只守着武备院这一亩三分地。且如今朝局纷乱,晚辈实在不想胡乱参与其中。”
王熙凤自知这事儿遮掩不住,当即反问道:“七窍流血?不过是口鼻溢出淤血罢了,怎么到了琮哥儿嘴里就成了七窍流血?太太若不信,尽管问过二姑娘,这满堂的丫鬟、婆子随太太发问,看看到底是口鼻还是七窍!”
这会子王熙凤与贾琏方才得空歇歇,正说着闲话,忽而便见平儿跌跌撞撞奔进来。
再者说了,贾琏那性情老太太知晓,不过是个浪荡公子哥,又哪里会害了贾赦?就算一时失手也多是无心之举。贾母心中,贾琏总要强过那不成器的贾赦。
平儿顿时释然笑道:“谁不知四爷能为?四爷肯为二爷说句话,可比旁人跑断腿要强百倍呢。”
李惟俭颔首道:“那便只剩下验封司了……好,我且试试,现在却不敢打包票。”
是了!有仵作验过,是否死于非命定有个说法。
就见宝琴笑着合掌道:“便知道四哥哥心胸宽阔,定然瞧不上那些许蝇头小利。”
待其一走,宝琴便凑过来道:“四哥哥强留大姐姐与兰哥儿在家中,可是早就知晓了荣国府会闹将起来?”
“哦?”
王夫人厉声道:“那为何琮哥儿说大老爷尸身七窍流血?”
转过梦坡斋,方才到得东院后头,迎面正撞见来寻贾琮的平儿。玉钏儿顿时松了口气,赶忙奔到近前。
胡廷远略略讶然,紧忙拱手还礼:“李……复生莫要客套,咱们坐下说话。”
李惟俭命茜雪将人带上,平儿进来后屈身一福,随即瞧着内中欲言又止。
不过依旧与宝玉无缘。贾珠虽然死了,可还有个贾兰在,说不得这爵位便要落在贾兰头上了。
说罢扭身便走,径直朝贾母院儿寻去。
宝琴就笑道:“原来四哥哥并不曾算计到啊?不过也算错有错招,留了大姐姐与兰哥儿在家中,免得沾染那些是是非非去。”
转眼看向王夫人,说道:“太太莫非忘了四叔公?也是中风而亡,死时情形又与大老爷如今有何不同?”
竟陵伯府。
“啊?”平儿骇了一跳!
玉钏儿急切道:“我得空才跑出来报信儿的,姐姐快去告诉二奶奶,我得赶紧回去了!”
李惟俭颔首应下。二人又说过半晌,眼看时辰不早,李惟俭便匆匆起身告辞。自胡廷远家中出来,李惟俭坐在马车上好半晌没吩咐。
李惟俭道:“要不是看在大姐姐份上,我自有百般手段整治了。太太什么性情大姐姐又不是不知,素日里扮做了佛陀,实则是佛口蛇心!这般蠢妇,若不让其知晓李家不好招惹,来日还指不定如何磋磨大姐姐与兰哥儿呢。
但凡王夫人存了公心,得知此事不问真假须得先将此事按下,过后再与老太太商议对策。如今这般闹将起来,荣国府成了笑话不说,说不得那袭爵之事还会有反复。
待转过天来,李惟俭清早正与琇莹操练着,就有园子里的丫鬟来寻,道:“老爷,隔壁园子有个叫司棋的寻四爷,这会子就在角门等着呢。”
护卫应下,驱赶马车往内府造办处而去。
至于爵位,就指望着大姑娘元春能生下皇子,早日晋升贵妃,如此,宝玉可就真真儿是国舅了。到时候圣人封赏,随便赐下个爵位都比那三等将军要强!
不想忍来忍去,换来的却是这一家子得寸进尺。闹一闹也好,闹过了也让某些人知道知道我李某人姓甚名谁,免得来日再这般因着鸡毛蒜皮来寻我晦气。”
王夫人暗自深吸了口气,颔首之余,乜斜一眼地上瘫着的贾琮,指了指其发话道:“将琮哥儿也带上。”
此时就听宝琴低声说道:“四哥哥,你说闹到最后,那爵位会不会落在兰哥儿身上?”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倾心赞许,惹得李惟俭心下大悦。陪着宝琴说过好一会子话儿,待到晚饭时二人方才往正房去了。
王熙凤只道:“太太也不用多说,这等事儿请了老太太来拿主意不是正好?我这就去寻老太太,免得来日担了个毒妇的骂名。”
王熙凤叫过心腹婆子,又撬开尸身牙关,仔细在口鼻处擦拭了,眼见再无血迹,这才将尸身原样恢复。方才处置过了,就听外头喧闹一片,随即便见王夫人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而来。
李惟俭这些时日还真就没扫听贾政情形,胡廷远眼见李惟俭不解,干脆说道:“贾存周此人行事迂腐,又是个眼高手低的,为学政不过数月便犯了众怒。许是圣人看在贾妃情面上,这才将弹劾尽数按下。”
“呸!”王熙凤唾弃骂道:“原道伱是个本分老实的,不想如今却跳了出来。你道我不知你存的什么心思?将脏水泼在二爷头上,往后袭爵之事就落在你头上了是吧?想瞎了你的心!”
“这——”王夫人蹙眉思忖,问道:“——琮哥儿先莫哭,我且问你,大老爷过世时你在哪里?可曾听了什么动静?”
何止是不曾及笄?皇后嫁给太宗李过时不过十来岁年纪,这李过真真儿是个禽兽!
心下腹诽,李惟俭转而道:“大司谏,晚辈此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之举,若其后与贾家缓和了,料想此事还能拖延一些时日。”
“凤儿!”
王夫人顿时面上一白,紧忙道恼:“儿媳是急切了些,失了分寸。”
胡廷远笑道:“也好,我这边不过二进小院,连个花园都没有,如海的孤女若是来了只怕要吃苦头啊。不过嘛,复生须知纸包不住火,但有风声,须得即刻将其接出来。”
有了爵位,自是再不必遭人白眼、瞧人眼色,到时候莫说是丫鬟、婆子,便是贾母、王夫人等都须得高看其一眼。
贾赦一死,贾琏须得服丧二十七个月,若这期间得了孩儿,那三等将军的爵位就别想要了!
就听胡廷远又道:“如海那孤女如今情形不好,便是复生不来,我也要搭救一番。就是不知,那赐婚的旨意何时降下?”
上得马车,李惟俭心绪好转,暗忖着这回一下子丢过去五个一模一样的玉石过去,就不知到时候王夫人那蠢妇是个什么脸色了。
这日用过晚饭,本道再无旁的事儿,李惟俭正要去书房小坐,茜雪便来回话:“老爷,平姑娘来了。”
李纨还要再说,宝琴便在一旁笑道:“丧事自有二嫂子处置,大姐姐回去了也不过是看顾着几个小姑子、小叔子,如今他们也都大了,又哪里用大姐姐看顾着?四哥哥总是一番好心,大姐姐还是应下吧。”
东院里顿时好一番兵荒马乱,几个婆子拦不住王熙凤,又被王夫人叫回来去内中查看。
胡廷远笑着颔首道:“复生这般年岁便知保身之道,无怪如海青眼有加。”顿了顿,胡廷远也不兜圈子,径直道:“前两年复生都按捺了,不知今日又是为了何事?”
平儿方才开口:“玉钏儿,你可曾瞧见——”
当下略略说了一会子,李纨便起身去寻寡婶刘氏。
王夫人又细细问起此后情形,那外头抱夏里伺候着的玉钏儿听得心急如焚。错非王熙凤搭手,她那姐姐金钏儿早就死了,哪里还救得回来?又念及二奶奶允诺迟早将其调去布庄,玉钏儿便暗忖:报还恩情便在今日。
李惟俭应下,二人当即分宾主落座。
王熙凤眯着眼心下暗忖,素日里好歹还与姑姑维系了个表面和缓,从今往后说不得就要撕破脸了。
眼见王夫人沉默不语,那贾琮急了,跳脚道:“你胡说!若父亲不是遭了毒手,你又何必去收买那仵作!”
王夫人这会子也是犯了难,若果然不是被人害死的,到时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因是紧忙叫丫鬟、婆子去拦,不料凤姐儿刻下越想越委屈,禁不住哭嚎出声,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往贾母院儿寻去。
当下王熙凤瞥了迎春一眼,随即故作无恙往门口迎来。
郑华家的赶忙应下:“太太放心,我这就去办。”
小吏引着李惟俭到得一处博古架前,便见琳琅满目满是各式各样的玉石。李惟俭扫量几眼,吩咐道:“还是如上次一般,鸽子蛋大小,金镶玉挂坠——”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问:“——那红字最少用几日能写上?”
长久以来,王夫人谋算的不就是让宝玉袭爵吗?而今大事就在眼前,她又如何禁得住不动心?
只是单凭贾琮一面之词,王夫人一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要处置哪个?再是急切,不会私下里叫了凤哥儿、琏儿过问?非得当着一干人等的面儿来闹腾?传扬出去咱们家还要不要脸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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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日没来,小吏等眼见李惟俭到来,紧忙谄笑着迎将过来。李惟俭踱步博古架之间,小吏躬身谄笑道:“伯爷此番又要选什么物件儿?”
王熙凤心如乱麻,面上却不漏声色,只道:“慌什么?大老爷如何过世的,咱们都瞧在眼里,还能任凭那琮哥儿红口白牙冤枉了不成?”
“这……俭哥儿,素云方才回去扫听了,说是老太太教训了太太一通,先前不是还让鸳鸯来请俭哥儿过去?想来老太太心里是个有数儿的。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再如何说也是亲戚,不好闹的太僵了。”
闹吧,太太这回不低头,就别想遮掩过去!”
因是与另一丫鬟言语一声儿,只道要去小解,便缓步往外头院子行去。待进得二进院眼看并无人观量,玉钏儿咬牙拔脚便往东院儿跑去。
那王夫人自己个儿不敢再入内,只在外边天井里等着。待过了好半晌,这才有婆子来回话道:“郑华家的没经过事儿,方才却是少见多怪了。这人死的时辰一久,莫说是睁眼了,便是拉屎放屁都是寻常。”
哎,对不起了宝兄弟,谁让你娘非得招惹我呢?
贾母早前只待见宝玉一个,又何曾待见过贾琮这等庶出的孙儿?因是瞥了那贾琮一眼便道:“琮哥儿才多大年岁?素日里就谎话连篇,偏你这会子就信了他!”
当下一行人等往贾母院儿而来。
小吏笑道:“伯爷说笑了,小的敢担保,绝对瞧不出差别来。”
这爵位传承,讲究个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又有先嫡后长之说。贾琮也是个蠢货,出首告了贾琏,不论输赢此人都是大败亏输。
却说那王夫人下了封口令,转头回得自家小院儿越想越气闷。思来想去,总是心有不甘。因是干脆叫过郑华家的,低声吩咐道:“去寻你男人,给王带个话儿,就说……可记得了?”
王熙凤只是蹙眉,贾琏却骇的大叫一声‘啊’。
正待此时,就听郑华家的低声说道:“太太,前头牛伯爷可是与验封司孙郎中带了仵作来的。”
既然不能与王子腾对上,那就得另寻法子……嗯,比如宝玉?
略略思忖,李惟俭坏笑出声,当即吩咐道:“往造办处去一趟。”
王夫人转过屏风入得内中,抬眼便见邢夫人、王熙凤两个正在贾母跟前儿啜泣不已。
郑华家的吓得呜呼一声跌坐地上,嚷道:“大,大老爷诈尸啦!”
瞧着郑华家的远去,王夫人长出了口气。不过是个三等将军的爵位,没了便没了,总归要将荣国府家业拢在手中。若贾琏去了,大房再无嫡子,家业可不就要落在二房头上?
李惟俭笑道:“缘由大姐姐也知道,大老爷两口子贪鄙无状,一直想着从我这儿占便宜。早前也就罢了,一则位份不足,二则顾念着大姐姐与迎春,我是百般忍让啊。
小吏唯唯应下,也不用李惟俭交付定金,只说五日后定然完工,旋即殷勤将李惟俭送出。
王夫人唯唯应下,转头自去吩咐不提。
李纨听罢一时间没了言语,心下自是知晓李惟俭是为了她好。李纨素来是个万事不沾的老好人性子,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这等事儿。想着李惟俭如今极有出息,便料想此事总会妥当处置了?
因是李纨便道:“家中办丧事,我也不好在这边多留——”
正思忖着,忽见鸳鸯匆匆而来,朝着王夫人道:“太太,老太太醒了,要见太太呢。”
平儿又道:“说不得过会子太太就寻了来,奶奶赶快想个法子!”
贾琮说罢叩首不止,口中干嚎的更是撕心裂肺,实则连眼圈儿都不曾红了去。
贾琮越想越心动,这才趁着凤姐不备偷溜出来,一路直奔王夫人院儿而来。贾琮心下想的分明,那二嫂子凤姐极得老太太的宠,料想这会子与老太太说了,只怕这事儿也会遮掩下来。
王熙凤打发平儿去寻贾琮,还以为那贾琮出了事,眼见平儿神色慌张,顿时起身道:“如何了?”
这会子也顾不得礼节,玉钏儿说完扭头又往回跑。平儿略略愣神,顿足扭头就往东院儿跑去。
“那又如何?”王熙凤瞪视贾琮道:“莫非你以为是我与二爷害了大老爷不成?”
贾琮顿时骇得垂下头去,只道:“我,我没说。反正事有反常,父亲定是被人害了去。”
不料贾琮听得此言立刻叫道:“好叫太太知道,琏二哥引了牛伯爷与孙郎中往前头去喝茶,只留下个仵作勘验。二嫂子出来与其胡闹一番,舍了二十两银钱那仵作便不验了。”说话间又干嚎道:“可怜父亲死不瞑目,前脚仵作刚走,后脚又七窍流血啊……呜呜呜——”
王熙凤这会子却别有心思,又在贾母跟前说了会子话,前头又有婆子来请示,凤姐儿不好耽搁了,只得与邢夫人又往东院儿而去。
那胡廷远听罢冷哼一声,说道:“贾家乖张鲁钝,又哪里只是内宅妇人?那贾恩侯也就罢了,便是那贾存周如今在江南日子也不好过。错非首辅以力压人,只怕其人早就丢官罢职了。”
若输了,自然被贾家冷落;若赢了……这会子讲究个亲亲相隐,出首状告嫡兄,这等样人又哪里会承嗣袭爵?只怕最后便宜便要落在二房头上。
“太太,我父亲七窍流血,只怕是被人害死的啊!”
王熙凤恼恨至极,抬手一耳光将那贾琮扇在一旁,骂道:“野牛肏的,那仵作领了勘验差事,不给银钱打发了,难道任凭其翻动大老爷尸身不成?”转头怒气冲冲看向王夫人道:“太太许是不信,不妨干脆请了仵作来重新验过,到时是不是有人害了大老爷自然知晓。今儿我将话放在这儿,若是我害了大老爷,那就等七日后让大老爷带了我一道儿去!”
王夫人低头道:“实在是琮哥儿说的太过骇人,儿媳急切之下也不好分辨真假,想着这等事儿不拘真假,总要家中先处置了才好。”
“好好好。”贾琏不迭声应下,紧忙往前头去了。
王夫人上前不待见礼,就见贾母拐杖连连拄地,蹙眉道:“太太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可是嫌家中还不够乱的?”
平儿紧忙道:“二爷明儿就去拜会牛伯爷,五军部料想无碍。”
贾琮说道:“千真万确啊,若我扯一句谎,出门就遭雷殛了!”当下又语无伦次将方才所见说将出来,直听得王夫人心下怦然。
眼下王熙凤撂了挑子,贾母盘算半晌,除去王夫人还真就无人可用。因是便道:“还不快去叮嘱了,莫要让这等破事儿传扬出去!”
可王夫人却不同,其人素来与大房不合,有了自己递的刀子,贾琏这回别想顺顺利利袭爵!
“旁的呢?能瞧出差别来?”
“伯爷这边厢请。”
王夫人蹙眉说道:“琮哥儿的事儿不急着说,凤丫头,我且问你,大老爷是如何过世的?”
“无妨,大姐姐白日里去帮衬着就是,夜里依旧回这边厢住下。”
上头的兄长贾琏好似全然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弟弟,是以这贾琮的日子莫说是与宝玉做比了,便是连贾环都比不过。
王熙凤止住眼泪,忽而欲言又止。贾母顿时恍然,叹息道:“大老爷这去的可真不是时候。”
李惟俭纳罕道:“妹妹这话怎么说?”
王夫人院儿。
帘栊挑动,一四十余岁相貌清癯之人跃然而入,李惟俭紧忙拱手道:“晚辈李惟俭见过大司谏。”
那胡廷远笑道:“这有何难?我将其接到家中养上一、二年就是了。再者,也不一定非要等到及笄之年方才出嫁。本朝太宗之皇后,过门时不曾及笄。”
“玉石。”
王夫人还要辩驳,又被贾母抢白道:“我看太太上了年岁,操劳太过一时间失了稳妥。”
“原来如此。”
待听宝琴说过,李惟俭不禁摇头道:“你看看,我便说那王夫人是内宅蠢妇,心下只有私利而无半点公心。出了这等事儿不知遮掩,反倒闹的人尽皆知。你瞧着吧,琏二哥袭爵之事定有反复。”
李惟俭过了申时方才回返家中,到得东路院稍坐,转眼李纨便寻了过来。
王夫人心下狐疑不已,却再不敢将话说死,于是缓和道:“凤哥儿莫恼,我也是听了琮哥儿哭诉,这才过来瞧瞧,并不是真个起了疑。咱们这样的人家,断不许那等弑父之人留在家中。”
李惟俭心下哪里瞧得起区区一个三等将军?闻言摇头道:“兰哥儿聪慧,性子沉稳,来日科场必有跃龙门之日。进士出身可比那劳什子的三等将军清贵的紧,是以又何必舍本逐末?”
此时邢夫人也不好再待在内中,急忙出来也追凤姐儿而去。
跟着就被玉钏儿打断:“平儿姐姐,大事不好了,琮哥儿往太太跟前告状,说是大老爷七窍流血,是被人害死的。”
“四哥哥不知道?下晌时王夫人与二嫂子又闹了一起子,说是那贾琮出首状告贾琏谋害了大老爷!”
王夫人转头盯了贾琮一眼,贾琮硬着头皮道:“反正就是溢血了!”
“哈?”李惟俭眨眨眼,赶忙仔细问过。
“大司谏明鉴,”李惟俭拱手道:“林盐司临死前已上了遗章,请圣人赐婚与晚辈与林姑娘,当时因着林姑娘年岁还小,只好寄养在荣国府。而今晚辈与荣国府生了龃龉,唯恐贾家内宅蠢妇对林姑娘生出恶毒心思,因是思来想去,只好来求大司谏。”
王熙凤厌嫌地乜斜了慌张的贾琏一眼,说道:“二爷不如去前头操办着,这里我答对了就是。”
王夫人眨眨眼,顿时懊悔不已。是了,那四叔公中风而死,发送时七窍溢血,惹得凤姐儿之父王子肫大怒,寻了仵作来仔细勘验过,方才证实四叔公乃是脑卒中病发而亡。
贾琮道:“一早儿我就去了学堂,得了信儿就往回跑,到了东院儿就见琏二哥在愣神儿,叫了几声也不答应。太太,父亲定是被琏二哥下了毒手,不然他为何神思不属、精神恍惚?”
问题是那王夫人不过是内宅蠢妇,想要报复,一时间李惟俭还真就犯了难——总不能为此与王子腾对上吧?实在是不值当!
那婆子回道:“囫囵查验了一通,旁的倒没什么,唯独这后脑海起了个大包。”
李纨无法,只得颔首应下:“罢了,全都依着俭哥儿就是了。”
王熙凤道:“太太何必明知故问?大老爷前后两回中风,正赶上忠顺王府来索债,气急之下可不就病发而亡了?”
二人落座,李纨便急切道:“俭哥儿,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闹起来了?”
那胡廷远就道:“早前如海来信,我就想着复生何日登门,不想这一等就是两年。”
“不好了,奶奶!琮哥儿往太太跟前告状,说……说大老爷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小吏眨眨眼,说道:“伯爷若是急,有个三五日光景就成,不过那红字不稳,过個半年左右就得模糊了。”
……………………………………………………
李惟俭心下明了,定是王熙凤有口信送来。当即引着平儿到得偏厅里,那平儿便道:“下晌的事儿四爷定然知晓了,奶奶情知二爷袭爵的事儿只怕有变故,奶奶便托四爷帮衬一把,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遮掩过去。奶奶说了,事后必有重谢。”
“这——”
方才吓退了邢夫人,却与王夫人闹了一场,此番若不报应回去,来日岂非阿猫阿狗都能欺上门来了?
贾琮为大房庶子,年岁不过比宝玉稍小,过得却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日子。大老爷自不必说,一月里都不见得召见贾琮一回,邢夫人更是对其厌嫌至极,每每便是喝骂不止。
座上的王夫人唬了一跳,闻言便呵斥道:“少胡吣!大太太都说大老爷是病发而亡,怎么就七窍流血了?”
王夫人压低声音道:“可勘验过了?”
大清早的来寻自己个儿,料想必有要事。当下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往东角门而去。过了凝曦轩,果然就见司棋正急切等在门前。
见了李惟俭,司棋紧忙扯着李惟俭到得一旁,低声雀跃道:“爷,那大老爷让我算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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