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惟俭车驾回返伯府,自仪门前下得车来,又打发茜雪将平儿送过府去。他回家中优哉游哉自是不提,平儿一路进得会芳园,过大观园又到得凤姐儿院儿。
入得内中,便见凤姐儿歪在炕头上,一旁的贾琏正小意嘘寒问暖着。二人见平儿回来,紧忙止住话头,那凤姐儿观量平儿一眼,却不曾瞧出什么来,心下腹诽莫非那野牛不曾得手?
因是问道:“都办妥了?”
平儿利落回话道:“回奶奶,都办妥当了。四爷先是领着我去了股子交易所,递给小吏一张纸笺,说是三日后便将股子凭证送到伯府去;其后四爷又走了几家衙门,算算拢共为奶奶张罗了几百台车子订单呢。”
王熙凤顿时喜形于色,赶忙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平儿素来能说会道,当即绘声绘色将今日一行说将出来,听得王熙凤心下熨帖无比。不由得暗忖,总算没平白被那野牛占了便宜,好歹还知道体贴自己个儿。
一旁的贾琏不知王熙凤手中存了多少银钱,浑不在意笑道:“不过几千两银子,留在家中作体己就好,何必劳动俭兄弟?”
王熙凤乜斜一眼冷笑道:“二爷说的好听,好容易存下几千两银子,要不赶紧寻个妥帖的法子存了,只怕来日又被二爷缠磨了去。”
贾琏顿时面上讪讪。前几日尤氏天癸迟了,唬得贾琏心惊肉跳。盗嫂一事为世所不容,一旦传扬出去莫说是身败名裂了,只怕承嗣、袭爵没了指望不说,还会引得圣人治罪。
好在只是迟了几日,贾琏长出一口气之余,却再不敢与尤氏缠磨在一处。大老爷贾赦发引之后,贾琏又惦记起了尤二姐、尤三姐,因是十日里倒是有三、五日往尤家盘桓。
贾琏揣了银钱,一门心思要去寻二姐、三姐,口中敷衍道:“快了快了,昨儿去问过了王爷,说就是这几日了。”
贾琏方才一走,平儿就禁不住道:“二爷得了银钱,只怕这几日又不着家了。”
探春蹙眉说道:“旁的倒好说,翻翻往年典册,总能循着前例去办。唯独姨娘近来三天两头寻我来闹。”
凤姐儿心下厌嫌不已,那赵姨娘是个眼皮子浅的,又与她有仇,凤姐儿开口便要说几句坏话。转念一想,到底是亲母女,所谓疏不间亲,自己在一旁说怪话反倒成了小人。
“嗯?”探春眨眨眼,心下被凤姐儿一语点醒,思量半晌才道:“只怕旁人会说我任人唯亲。”
凤姐儿道:“省着点儿花用,那爵位承袭的事儿可有信儿了?”
探春大喜,赶忙上前谢过。
凤姐儿道:“那倒是用不着。”当下吩咐平儿自箱笼里取出一锦匣,从中点出五百两来借与贾琏。
凤姐儿与贾母说话间,时而便留意薛家母女,眼见二人面上虽笑着,却鼻观口、口观心的一言不发,顿时心下快意。扭头再去瞧三丫头探春,却见其面上也透着快意。
因是笑道:“她又来寻你安排她那兄弟?”
且如今薛家心思也不在荣府家务事上,宝钗虽初出茅庐,却胜在稳妥。连日流连股子交易所,认定了一个价码,低了就买入,高了就观望,如此十来日光景,算算那入手的几支股子价码竟不比凤姐儿高多少。
探春苦恼道:“哪里能随意打发了?凤姐姐又不是不知,她素来是个得陇望蜀的。且那二人也没什么能为,偏偏行事又乖张,极不得人心。”
贾琏费心思量,说道:“到年底也没多少时日了,腊月底关外庄子总能送些出息来。”
王熙凤乜斜平儿一眼,笑道:“如今还在服,你二爷便是在家中又有何用?”
王夫人卧病不能掌家,家中内外大小事宜便都落在探春头上。三姑娘虽是个爽利性子,却差在年岁上,甫一接手内外家务事,不免有些忙手忙脚。
因是这日略略用了晚饭,贾母便将凤姐儿叫到跟前儿,说道:“如今太太病着,探丫头终究差着年岁,算算你如今也是两个月的身子,也不求你劳动,只求你帮衬着探丫头拿个主意就好。”
仔细思忖一番,宝钗便生了暂避锋芒的心思。
凤姐儿闻言便习惯性又要拿金项圈去堵贾琏的嘴,情知琏二爷得了银钱说不得又去外头厮混。可念头一转,琏二爷出去鬼混,自己个儿不会有样学样?又想起那野牛来,凤姐儿不禁心下一荡,这开口便转圜道:“要银子也不早些说,前脚儿方才买了股子,后脚儿你就来要银子。”
平儿臊了个红脸儿,嗔道:“奶奶自打有了身子真个儿是愈发荤素不忌了。”
又想起如今王夫人病着,自己得了掌家的差事,那赵姨娘又素来与王夫人不对付,凤姐儿思量须臾忽而心生一计。
王熙凤前些时日隔着帘子看望过两回,后来还是老太太发话,说凤姐儿如今怕是有了身子,不好过了病气儿,这才免了凤姐儿探望之事。
凤姐儿如数家珍道:“合在一处十来个庄子,那乌进孝、乌进贤兄弟又是人老成精的,不是旱了、就是涝了的,哪一回给足过孝敬?前几年加在一处还有个一万出头的孝敬,到去年就只剩下七千两,我看今年比照去年不少就算不错了。”
王熙凤咯咯咯笑了半晌,观量着平儿愈发狐疑。论颜色,平儿不比红玉差些什么,又是个体贴周到的,那野牛怎么就不动心思?莫非是在家中吃饱了?
眼看临近晚饭,主仆二人说了会子闲话儿便往荣庆堂而来。到得内中一直不见王夫人行迹,待薛姨妈与宝钗来了,方才得知原来王夫人病情反复。
凤姐儿咯咯咯笑了半晌,意味深长道:“不得人心自有不得人心的用法,就看探丫头如何用了。”
自打那日闻听小皇子没了,王夫人便一直卧病在床,府中太医诊治过几回,神神鬼鬼说了一通,说来说去不过是心病罢了。
当下撂下略略数语,猴儿也似急急忙忙而去。
贾琏却笑道:“七千两也够花用了。我最近手头紧,你那里若有富余的先拆借我個几百两,待关外庄子孝敬到了我再给你补上。”
探春心下大定,又由衷谢过了凤姐儿。
只是不拘是头面首饰、胭脂水粉亦或者是那美酒佳肴,总要银子支撑,今儿贾琏小意温存本道从凤姐儿处哄些银子花用,不料还不曾张口便被凤姐儿堵住了嘴。
探春顿时感动不已,过来扯着凤姐儿道:“凤姐姐,那怎么好?”
凤姐儿道:“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的主意不就成了。”
待各自散去,探春便与凤姐儿一道去了其院儿中。二人落座炕头,探春这才叹息着说道:“亏得老祖宗发了话,不然这外头事我实在不知,下头人问起来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凤姐儿道:“你不过是不熟悉罢了,家中事务又能有多繁杂?等伱熟悉了就好了。”
凤姐儿心下对探春并无成见,反倒乐见其成,因是笑道:“老祖宗这话就过了,本就是动动嘴的事儿,哪里就劳动了?往后探丫头有事儿拿不定主意,只管来问我就是。”
贾母情知王夫人就指望着元春生下皇子来,好引为依仗,不料小皇子没站住,灰心丧气之余不免生了心病。
探春颔首,愁眉苦脸。
凤姐儿就道:“有什么不好的?下头那些丫鬟、婆子,给点儿颜色就能开染坊,赵国基家的去了园子里,说不得还能狠狠煞一煞歪风邪气。”
薛姨妈、宝钗瞧在眼里,前者欲言又止,又与宝钗对视一眼,顿时心下好生憋闷。王夫人原本内定了宝钗在一旁协理,如今王夫人这一病,宝钗顿时没了撑腰的。现下老太太又开了口,虽只是暂时的,可却成了凤姐儿掌家、探春管家,宝钗此时再过去指指点点只怕不合适。
凤姐儿便道:“要我说,探丫头虽说一片公心,可未免太过谨小慎微。园子里差事那般多,随便寻个差事打发了就是。”
二人彼此对视眨眨眼,顿时又笑将起来。
贾琏心道有门儿,赶忙赔笑道:“此番却是不凑巧了,要不先拿两个金项圈抵了去?”
凤姐儿四下观量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求你旁的,只求你仔细看顾着厨房,免得被人在饮食里做了手脚。”
探春茫然不解,凤姐儿捧着小腹道:“若不是我听了信儿,只怕如今还没有身子呢。”
探春悚然而惊,顿时瞠目恼道:“岂有此理!凤姐姐放心,我明儿便寻了妥帖人手去厨房看着,定不会让人害了你。”
凤姐儿笑道:“那往后就得拜托三姑娘了。”
探春连道不敢,又盘桓了半晌方才离去。
出得凤姐儿院儿,冷风一吹,探春顿时心下清明起来。太太早前掌家,各处管事儿的婆子多是太太的陪房,这般情形下还能有人寻机送来避子汤,幕后之人是谁不言而明!
凤姐姐与她亲善,先前只道凤姐姐一片好心,如今想来,只怕内中防着太太更多一些。
不拘如何,探春领了凤姐儿情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暗害了凤姐儿。因是打定主意,来日须得尽快将妥帖人手安插进厨房里。
一路进大观园回返秋爽斋,方才褪下大衣裳落座,茶水也不曾喝上一口,便有婆子来回话:“姨娘来了!”
话音落下,过不多时那赵姨娘便风风火火入得内中。
赵姨娘挂了脸子,停步瞪了探春一眼,随即气哼哼落座。身形虽是正着的,头却别过去,哼了一声也不瞧探春。
侍书、翠墨彼此观量一眼,顿时噤声不言,只紧忙上前奉了茶水。
探春耐着性子道:“这是谁招惹了姨娘?”
赵姨娘气急而笑,说道:“谁招惹我?还能有谁!外头都道我亲闺女管了家,总要给你舅舅谋些好处。如今好处没捞着,反倒惹了一身闲话。那外头的婆子都道三丫头只认嫡母不认生母,还说三姑娘的舅舅是王大人……你,你让你舅舅怎么想?”
探春听罢心中好一阵腹诽,面上却笑道:“姨娘原是为此事来的,这倒是巧了。”
赵姨娘只冷哼一声也不言语。
探春就道:“前些时日我才管家,不好胡乱安插人手。如今倒是熟稔了,姨娘就是不来寻我,我也要去寻姨娘呢。”
赵姨娘眼珠转动,赶忙转过身子看向探春:“怎么说?”
探春就道:“舅舅那头我不好安排,还是先让他跟着环哥儿,姨娘也知,家里头的差事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随意安插只怕难以服众。不过舅母那边厢,倒是能在园子里安排个差事。”
赵姨娘听了前半截面上就冷了,待探春说完便狐疑道:“莫不是洒扫?”
“怎能是洒扫?”探春说道:“这下头的婆子多有懈怠的,我便想着让舅母四下巡视着,但有那作奸犯科、简慢懈怠、饮酒赌博的,撞见一起便抓一起,视大小轻重,或罚月例,或赶出府去。”
赵姨娘眨眨眼,暗忖这差事有权啊,顿时眉开眼笑道:“诶唷,这可是好差事……就是,实在没什么油水。”
探春道:“总要一步步来,如今就算让舅母去管账,她也得能管得了算啊。”
赵姨娘一琢磨也是,赶忙颔首:“是这个理儿……到底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总算向着我一回。三丫头,那这差事何时能落下?”
探春道:“明儿一早让舅母来议事厅。”
“好好好。”赵姨娘长出一口气,喜得豁然而起:“你先歇着,我须得赶紧去跟你舅母言语一声儿去。”
说罢竟笑着快步而去。
探春看着其身形远去,不禁暗自摇头不已。那赵国基家的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能为不见得有多少,偏最爱挑刺。让其日夜巡视抓那些奸滑婆子倒是正好,也算是物尽其用。
转过天来,赵国基家的走马上任,得了一身里外三新,随即趾高气扬巡视起来。晌午时便在小厨房里揪了柳嫂子的错漏,说起克扣主子食材,中饱私囊。当下扯了柳嫂子往探春跟前分辨,探春秉公处置,当下罚了柳嫂子三月月钱,一时间小厨房里人人自危,再不敢明目张胆克扣。
探春又将罚没的月例分与赵国基家的一吊钱,惹得赵国基家的笑得合不拢嘴,下晌时赵姨娘就笑吟吟寻过来给探春送了一双绣花鞋。
探春顿时哭笑不得,却也觉着赵国基家的果然好用。当下又将与柳嫂子不对付的秦显家的调去小厨房,料定这二人斗将起来定然不肯露出破绽,往后莫说是暗害凤姐儿,只怕连克扣都不敢了。
匆匆几日,果然如探春所料,点算账目小厨房开销非但不曾增多,反倒俭省了些许。探春暗暗松了口气,又悄然将个妥帖的婆子打发去看东角门,心下琢磨着得空知会俭四哥一声儿,也好让其进来与二姐姐相会。
奈何这阵子李惟俭又忙碌起来,竟一连数日不曾登门。
转眼到得这天,一早儿探春方才处置过家事,又来寻凤姐儿问事儿,姑嫂二人正说话间便有丫鬟来回话:“三姑娘,胡大人家中车马来了。”
探春紧忙起身问道:“张宜人不曾来吧?”
丫鬟道:“张宜人不曾来,只打发了家中哥儿来接林姑娘,如今二爷正招待着呢。”
一旁的凤姐儿就笑道:“可怜林妹妹,如今好歹有了门干亲。探丫头快去忙吧。”
探春应下,紧忙叫过丫鬟去告知黛玉,又往荣庆堂而来。
往胡家小住之事早已定下,前两日黛玉便拾掇了物件儿,如今得了信儿,便领着紫鹃、雪雁两个丫鬟往荣庆堂来。
到得内中,眼见一众金钗来了大半,贾母便招手将黛玉揽在怀中,嘱咐道:“玉儿既认了干亲,也不好总不走动。这回去小住几日就回来,可不能待久了,不然我可想得慌。”
黛玉笑着应下,说道:“我也舍不得外祖母呢。”
贾母情知黛玉素来知礼,因是也不消多与其交代,只寻了紫鹃、雪雁仔细吩咐照料黛玉饮食起居。
想着不过几日黛玉便能回转,贾母说过半晌便打发探春去送黛玉。此时湘云也在,便也一道儿往外送黛玉。
出得荣庆堂来,湘云不由得艳羡道:“林妹妹真好,如今又有郡主为闺中密友,又得了一门干亲。”
黛玉笑道:“哪里就能让你羡慕了?”
“就是羡慕,”犟嘴一句,湘云转动眼珠又道:“林妹妹几时回来?”
黛玉笑着停步,探手点了下湘云的额头:“心里头记着呢,赶在你生儿前一准儿回来,总少不了一份儿贺礼。”
湘云顿时嬉笑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不然我可就亏了。”
一旁的探春打趣道:“云丫头与其记挂着咱们送什么,不如想想俭四哥这回送什么呢。”
湘云吃吃笑将起来,道:“怎么说起俭四哥来?大家过生儿,哪一回俭四哥少送了?”
有丫鬟凑趣道:“云姑娘,这回可不一样呢。”
是不一样,此番可是二人下过小聘后湘云的头一个生日,想来李惟俭定然比以往用心。
说话间到得仪门,一众姊妹驻足,目送黛玉领着两个丫鬟出了仪门,须臾后便上了胡家的马车。
自外书房里出来个少年,瞧着与俭四哥年岁相当,样貌寻常却一身儒雅,与贾琏拱手道别后,旋即骑了骏马,引着马车自角门出了去。
送过黛玉,回返时湘云有感道:“方才送过了林妹妹,心下明知不几日便回返,可总觉的咱们姊妹往后欢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探春略略蹙了眉头,暗忖如今大家年岁渐长,湘云已然定了亲事,可不就是相聚无多?她情窦初开,偏不知来日前程,未免心下多了几分惆怅。
此时就听丫鬟映雪道:“云姑娘定下了,不用多说。旁的姑娘倒是能学宝姑娘,也好在家中多留几年。”
湘云顿时乐不可支,道:“回头儿宝姐姐若是知道你这般打趣她,定与你没完。”
探春面上陪着笑,心下极不以为然。前番与宝钗生了间隙,探春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宝钗赶紧寻了人家嫁了呢。奈何薛家一门心思攀附贾家,宝钗更是咬着宝玉不松口。
偏宝玉又三两日便要去栊翠庵寻妙玉一回。探春与那妙玉接触不多,情知其人是个孤僻清高的,却胜在并无旁的坏心思。因是探春不由得心下一动,若撮合了宝二哥与妙玉,说不得顺势能将薛家赶走呢!
正思量间,忽而见前头婆子急急寻来。
探春蹙眉问道:“何事?”
婆子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道:“后头薛家少奶奶与碧莲姑娘闹了起来。”
“啊?”
探春顿时愈发气恼,单是薛家赖着不走也就罢了,连薛蟠娶亲都要在贾家操办。那进门的夏金桂更是个眼皮子浅的,三天两头闹一回,搅得家中鸡犬不宁。
素日里这等事儿自有薛姨妈与宝钗料理,不知为何这婆子偏要来寻自己。探春转念一想,若果然与那夏金桂闹得红了脸儿,薛家哪里还有脸面继续赖着不走?
因是转口便道:“好生生的怎地又闹了起来?我去瞧瞧,如今太太正病着,可不好搅扰了。”
当下领着丫鬟、婆子,与湘云道别一声,快步便往东北上小院儿寻去。
却说这日宝钗又去内府股子交易所,薛姨妈也去了王夫人处探视。夏金桂无事,又因薛蟠久出不归,不免心气儿就有些不对。
自打薛蟠外出行商,每日家夏金桂总寻了碧莲磋磨。碧莲念着夏金桂是奶奶,也不好还嘴,只得去求宝钗。其后宝钗便寻了个由头将碧莲要到房里。
夏金桂只道碧莲是个好磋磨的,这日又唤了碧莲来房里问话,不料那碧莲表面荣顺,性子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
夏金桂冷言冷语半晌,碧莲憋闷至极,忍不住便反唇相讥。
夏金桂当即怔住,一旁的宝蟾顿时火上浇油道:“反了反了!你竟这般与奶奶回话!”
夏金桂本就心气儿不顺,当即豁然而起,寻了鸡毛掸子便要来责打:“下作小蹄子竟敢还嘴,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碧莲挨了两下,只道夏金桂出了气便会停手,不料夏金桂打起来没完,碧莲顿时也急了,寻机抢了鸡毛掸子叫道:“好叫奶奶知道,我虽是下贱之身,却也是大爷聘回来的!”
这妾室分作贵妾、良妾、贱妾,如赵姨娘那般的家生子出身,算作贱妾。碧莲虽自小被父母卖了,可鸨母却当做了女儿在养,因是一直都是良籍。薛姨妈为薛蟠寻屋里人时,可是正儿八经下过聘金摆过酒的。
说句不好听的,若夏金桂骤然过世,碧莲可是有机会升级少奶奶的。
这话不说则罢,一说出来那夏金桂更恼:“好淫妇!你还有理了?给我打,打死她算我的!”
宝蟾得了吩咐,上来便与碧莲撕打在了一处,奈何二人差着年岁,宝蟾眼看着逐渐不支。
夏金桂恶从心头起,抄起赏瓶便往碧莲头上砸去。
稀里哗啦,赏瓶破碎,碧莲头破血流,吭也没吭一声儿便仰面栽倒。
宝蟾方才吃了亏,兀自撒气一般上前踹了两脚,其后才觉不对。眼见地上沁出一汪血迹,宝蟾顿时骇然道:“奶奶,不好了,人……人怕是没了!”
夏金桂顿时唬了一跳,这会子也后怕起来。若贱妾也就罢了,打死了不过赔些银子了事。殴死良妾,那可是要偿命的!
当下紧忙打发小舍儿去叫太医,一边厢又与宝蟾对了话,只道是碧莲手脚不干净,被其觉察出来又撒泼抵赖。
东北上小院儿闹出这般动静来,早被大观园左近的丫鬟、婆子听了去。因着薛家一直小恩小惠的笼络贾家下人,是以当下便有婆子急忙往王夫人院儿去告知薛姨妈。
薛姨妈听得心焦不已,紧忙辞别了王夫人快步往自家而来,入得内中便见碧莲人事不省、生死不知,顿时唬了薛姨妈一跳。
“这……这……怎么就闹成这样儿?”
夏金桂半是演戏,半是担惊受怕,哭哭啼啼道:“我那金嵌宝四季花钿儿不见了,宝蟾说许是被碧莲拿去用了,我叫她来问话,她抵死耍赖不说,还反过来与我厮打。宝蟾来帮手,不想扭打时碰了花瓶……”
薛姨妈眼看那碎了一地的花瓶,心下哪里肯信?
就听夏金桂又道:“这个家我如今是待不下去了,待大爷回来,只管一封文书将我休了去。我自带了嫁妆回去奉养母亲,往后再也不嫁。”
薛姨妈眨眨眼,顿时过来劝说。和离、休弃也就罢了,那嫁妆都被薛家占用了,如今哪里还拿得出?因是心下再不待见夏金桂,这会子也只能好言相劝。
不多时太医先至,紧忙探了鼻息施救,随即探春领着丫鬟、婆子也进得小院儿里。
探春本道是寻常撕打,眼见内中血肉模糊,唬得顿时变了脸色。
薛姨妈面上尴尬,只得将夏金桂所说原样复述。探春却道:“如今只求着碧莲福大命大,若果然出了人命官司,说不得就得往顺天府衙门走一遭了。”
“不至于,不至于。”薛姨妈说罢,赶忙去问王太医。
王太医含糊其辞一番,只说先裹了伤口,用上几副药再说旁的。
探春没再多说,转头领着丫鬟婆子而去。待到得这日下晌,宝姐姐方才回返荣府便听闻了此事。
饶是宝姐姐心性沉稳,这会子也难免急了。瞧过碧莲后,转头便寻了夏金桂,冷声道:“嫂子再闹下去,这荣府可就容不得咱们了!”
夏金桂自知此番有些过了,是以此番难得没还嘴。
宝钗又道:“出了此事,嫂子不好再待下去,薛家在京师另有房产,嫂子尽早择一处搬走吧。”
夏金桂本要出言抵赖,可对上宝姐姐那清冷的眸子,顿时又将话咽了回去。她心下也知,如今薛家攀附着贾家,若贾家果然恶了薛家,只怕来日再没好果子吃。因是唯唯应下,只道:“也好,过两日我就搬走。”
宝钗没再多言,转头回了房。夏金桂气恼一阵,忽而又想开了。搬出去住也好,一则头上没了婆婆、小姑子,二则……说不得还能与那位薛家二爷见上一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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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黛玉进得胡家宅邸,前后不过两进宅子,胡廷远又在正房一侧单留出一处绣楼供黛玉居停。
白日里见过了两位书呆子兄长,黛玉便一直随在干娘张宜人左近。
此时未时已过,娘俩落座闺房里,张宜人一边厢做着女红,一边厢说道:“家中比不得荣府,一应饮食只怕要怠慢了玉儿。”
黛玉紧忙摇头笑道:“干娘说这些就外道了,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素日里饮食都是寻常,干娘、干爹都吃得,我又如何吃不得?”
张宜人膝下两子,偏生没有女儿,因是瞧着黛玉愈发亲近。笑道:“话是这般说,可你那药膳可不能短了。昨儿你二哥就去采买了一番,保准够玉儿这几日食用的。”
黛玉心下感念,红了眼圈儿道:“干娘何必如此?短个三五日的,也不当紧。”
张宜人正要开口,便有丫鬟来报:“夫人,外头来了竟陵伯的家眷,说是来看望林姑娘。”
“哦?”张宜人与黛玉紧忙下得绣楼,迎到二门前,便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指点着仆役将大大小小的箱笼搬将下来。
黛玉扫量一眼,随即惊喜道:“琴丫头,怎么是你?”
宝琴转过身形来,先与张宜人见过礼,这才笑吟吟看着黛玉道:“可不就是我?四哥哥怕林姐姐吃用不惯,因是打发我寻了一些吃食、物件儿装了一车送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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