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舅母虽叫嚷得凶,可到底还是听了王子腾的话,于是乎王家偃旗息鼓。那王舅母本就不是个气量大的,因着报复不得李惟俭,便将侄儿王仁给恨上了。错非这会子王仁伤得颇重,只怕便要被王舅母扫地出门。
薛姨妈与宝钗登门两回,其后见王舅母果然不咸不淡的,骨子里分外瞧不起薛家,于是干脆也不再勤登门。
长乐宫里的太子遭了政和帝训斥,很是郁闷了一阵,时常与詹事府属官抱怨,大抵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太子实在想不明白,翰林院中饱学之士无不攀附东宫,指望着来日从龙之功,偏到了李惟俭这儿碰了一鼻子灰。
逾三日,太子师古惟岳造访,太子又提及李惟俭,那古惟岳思量半晌才道:“殿下以为李复生此人依仗为何?”
太子道:“不过是父皇宠信罢了。”
古惟岳正色道:“太子谬矣!太子可知,去年朝廷改革新政,又发动西征,旁的且不说,单是西征至今已靡费两千余万银钱,便是如此,户部尚且结余八百万两有奇,太子以为是何人之功?”
“李复生?”
古惟岳劝诫道:“若太子来日登大宝,即便不待见此人,也要重用此人。想前明是如何天崩地陷的,再想想历朝历代少有不亡于财用不足者。李复生此人不用革新朝政,便能让朝廷每年财用充足,说不得也是因此人我大顺国祚绵长啊。”
太子有心辩驳,却见古惟岳神色无比郑重,这才拱手道:“孤受教了。”
古惟岳眼见太子并不信服,当下也并未过多劝说。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待来日若太子果然登得大宝,到时自然知晓李惟俭此人之紧要!
婚假九日匆匆而过,转眼到得三月二十。
这日李惟俭惫懒着起身,任凭紫鹃、雪雁伺候着穿衣,打着哈欠与黛玉抱怨道:“婚假方才九日,实在是太少。改明儿我上奏一本,总要将这婚假延长到三个月才好。”
不想正在梳妆的黛玉忽而回头道:“四哥果然更看中云妹妹呢。”
是了,黛玉已经进了门,那湘云还要过几年才进门呢,这么说不是给自己个儿找麻烦吗?
李惟俭紧忙赔笑:“妹妹又多心,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黛玉便笑道:“四哥也是古怪,素日里没少打趣我,怎地轮到我来打趣你,你反倒较了真?”
开玩笑,这等事儿敢不较真,林妹妹真会不给自己好脸色。
当下李惟俭赶忙转口道:“今日坐衙,怕是要申时方才回来。妹妹若是待着无趣,不妨往隔壁荣国府走一遭,说来也有些时日没去瞧过老太太了。”
黛玉应下,二人齐整身形便往外来。一道儿用过早饭,李惟俭领着丁家兄弟往衙门而去,黛玉则往中路院正堂而去,待宝琴、晴雯、红玉、香菱、琇莹等齐聚,便先问起了傅秋芳事宜。
红玉昨儿夜里方才瞧过,便笑着道:“回奶奶话,傅姨娘好着呢。只是还在月子里不好外出走动,昨儿还托我代她谢过奶奶送的燕窝呢。”
黛玉略略颔首,顺势便道:“昨儿我与老爷商议过,如今傅姨娘身边儿只两個使唤丫鬟,如今多了楝姐儿,只怕多有不足。红玉,今儿你得空往人市走一遭,捡着可心的丫鬟雇请一些。”
红玉忙问:“奶奶,不知要雇请多少?”
黛玉便笑道:“也莫说我偏心,傅姨娘处增两个,你们每人也挑两个去。”
此言一出,晴雯、香菱、琇莹等顿时喜形于色。四爷虽早就应承过,说来日总要纳她们做姨娘,可这后宅的事儿还须得主母做主。如今主母吐了口,虽不曾明说给名分,可配了丫鬟就足以说明主母这一关算是过了。
因着此时还在国丧,勋贵人家不好行婚配纳妾事宜,是以几个女子便希冀着待到明年此时总要得了名分。
宝琴却是另一番心思,说道:“林姐姐,我身边有小螺、小蛤,这回就不用添丫鬟了吧?”
黛玉便道:“那岂不是厚此薄彼了?琴妹妹与傅姨娘一般都是姨娘,添两个丫鬟也在情理之中。若来日琴妹妹身边儿多了哥儿、姐儿,再往房里添几个嬷嬷也就是了。”
宝琴无话可说,便笑着谢过了黛玉。
其后黛玉又吩咐了家中事宜,旋即打发众人散去。自中路院儿出得内仪门,姑娘们便叽叽喳喳计较起来。
香菱无欲无求,这会子满心喜悦,对身边儿的丫鬟没旁的念想,只求不多事就好;晴雯是个较真的,扯着香菱、琇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过会子又扯了红玉道:“那丫鬟的颜色也就罢了,可不好将那狐媚子领回家来。最紧要的是身家清白!”
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盖因昨儿听得一则消息,却是有关那位黛玉拐着弯表姐秦巧儿的。
这秦巧儿生父吃喝嫖赌简直五毒俱全,生生将个小康之家败了个干净。无奈之下,便将秦巧儿作价二百两聘银许配给了城外房员外家的三子。
房员外家资颇丰,秦巧儿原道是一桩好亲事,谁料转头便听闻那房员外家的三子乃是个呆傻的!
秦巧儿自认有些姿容,哪里肯嫁个呆傻的?赶巧林秦氏来京师,又听闻黛玉嫁给了一等伯李惟俭,这亲姑姑与外甥女儿计较一番,一边厢赶上国丧将亲事拖延下来,一边厢便将主意打到了伯府之上。
本道黛玉年弱是个好欺负的,却不料黛玉干脆翻了脸。那林秦氏气急败坏之下四下传扬黛玉不敬长辈、不顾亲情,没成想昨儿忽而来了一干婆子,冲入噙家将那林秦氏好一通暴打,只说林秦氏不守妇道。
林秦氏遭了无妄之灾,自己个儿成了笑柄,当即再也没脸留在京师,今儿一早便拾掇行囊回返苏州去了。
待红玉应承了,晴雯方才蹙眉道:“亏那林秦氏还来府中拿大,不想自己个儿竟是个不守妇道的!”
红玉笑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嘴里这般说着,目光却瞥向前头领着丫鬟先行一步的宝琴。
旁人并不知晓,可红玉管着家中事务,如何不知前几日宝琴盘账时,自公中支取了足足五百两银钱,去向竟只说是四爷支取。
偏生那日夜里是红玉轮值,她可是亲眼瞧见四爷自袖笼里掏出一叠足足几千两的银票呢。
隔了没几日那林秦氏便遭了难,这要是再不明白是谁动的手,那红玉可就是个傻的了。
出得内仪门,晴雯扯着香菱往东路院而去,缀后的琇莹一直愁眉不展。她本是乡下野丫头,姿容在一众女子中并不出彩,也就占着最先跟着俭四爷,这才被收入房中。
此番要分派丫鬟,琇莹顿时犯了难。这若是要两个姿容寻常的笨丫鬟,难免被旁的姊妹比了下去;可要是要了姿容出众的,岂不自己个儿就被比了下去?
因是琇莹一筹莫展,到这会子还不曾思量明白该如何选。红玉是个心思伶俐,眼见琇莹这般情形,顿时笑着道:“你又七想八想什么呢?你最早跟着四爷,情意非比寻常。那外头那般多势力人家上赶着要送女儿来做妾,四爷若是个喜新厌旧的,只怕这会子伯府都不够住了呢。”
琇莹瘪嘴道:“我实在不知如何选了,劳烦红玉姐姐帮我选两个妥帖的吧。”
红玉笑着探手点了下琇莹额头,道:“偏你会偷懒,也罢,回头儿我选两个可心的给伱。”
琇莹这才舒颜,又笑着送红玉出了门。
红玉往人市去自是不多提,却说黛玉早间看了一会子账册,又寻了茜雪过问几句,这才领着紫鹃、雪雁往荣国府而来。
她父母双亡,又没旁的兄弟姊妹,于是便对大观园中的姊妹分外看重。黛玉先去瞧过了贾母,坐了小半个时辰才提着物件儿往四下散。
黛玉领着两个丫鬟先行到了凤姐儿院儿,那来迎的平儿怔了怔神儿,许是心下念及先前王熙凤所言,此时见了黛玉难免心中有些异样,旋即才恢复如初,笑着将黛玉引入房中。
算时日这会子凤姐儿怀胎七月,此时正歪在榻上胡乱翻看着话本子。见黛玉来了,顿时笑着撑起身形来。
“林丫头怎么来瞧我了?”
黛玉笑着上前赶忙搀扶了,说道:“凤姐姐莫要劳动,仔细身子。”
紫鹃将提着的礼物奉上,笑道:“二奶奶,我们奶奶寻了些赤嘴鳘鱼胶,说是此物最益孕妇服用,对二奶奶与孩儿都好呢。”
这赤嘴鳘鱼胶产自广东沿海,前明时还不算稀罕,到了此时日渐稀少,难免就金贵起来。
凤姐儿顿时嗔道:“都不是外人,来就来呗,偏你还费心选了这般贵重礼物来。”
黛玉笑道:“也是讨巧,四哥……老爷去年采买了些,谁知江南士绅又送了好些。如今库房里堆了不少,昨儿盘点库房才发现有些多,干脆就借花献佛给凤姐姐送来一些。”
王熙凤心下受用,又极为异样,想着也不知来日林妹妹知晓的自己个儿腹中的孩儿是俭兄弟的种……会是个什么情形。不知为何,这般想着凤姐儿反倒愈发雀跃起来。
心下这般胡乱思忖着,凤姐儿言语上却是周到无比。打趣了几句,又扯了黛玉的时候儿上下观量道:“瞧瞧,这才几日光景,妹妹就有了当家主母的款儿。我就说先前在家中妹妹一直藏拙,偏老太太还不信。”
黛玉笑道:“我到底是外姓人,又是个姑娘家,素日里哪里好胡乱置喙?”
凤姐儿又道:“听闻妹妹将那劳什子林秦氏好生教训了一通?”
黛玉道:“怎地连凤姐姐都知道了?”
凤姐儿便笑道:“大宅门里,再是隐秘,可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又哪里隐瞒得住?”
黛玉颔首,便将先前种种一一说了。
凤姐儿顿时同仇敌忾道:“妹妹做得对,那等不知所谓的亲戚,不往来也就算了。真要是沾上了,只怕就跟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
黛玉笑着应下,瞥见桌案上账册繁多,偏生内中夹杂着一本话本子,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便笑问:“凤姐姐怎么瞧起话本子来了?”
凤姐儿顿时蹙眉道:“我是烦的,干脆捡了话本子来转转心思。”
黛玉便道:“账目瞧个大概就是了,四哥与我说过,隔三差五寻了外头账房仔细检视,也不必事事都要亲自过手。”
凤姐儿叹息一声,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处置账目,她管家多年自有自己的法子,她愁的是王夫人在外头造的孽!
放债不过数月,逼得一户人家典卖妻女,又逼得一户人家女子半夜投了井,沾了人命还能是小事?
也就是那收账的马三儿很有些手段,生生将这两户人家吓唬住了,不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呢。
凤姐儿陪着黛玉说过一会子话,便打发平儿送黛玉进大观园,自己个儿靠坐了暗自思量起来。
错非当日李惟俭出言阻止,只怕她为了家中财用计,也要拿了银子放账。经年累月下来,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人命官司呢。
先前凤姐儿不信神佛,更不信报应,却不知怎地,自打怀了这一胎,想着为腹中孩儿积德存福,便愈发见不得那些恶事。
月前又得李惟俭指点,凤姐儿虽不大情愿,却也处置起王夫人造下的冤孽来。来旺这几日连番游走,那典卖妻女的还好处置,凤姐儿私下里贴补了三百两银钱,将其妻女一并赎出,又补偿了那户人家二百两银钱。
惹得那户人家千恩万谢,绝口不提告状之事。倒是那女儿投了井的,婆娘疯了,当家的犯了倔劲儿,不拘来旺如何劝说都是不肯。
凤姐儿一时间没了法子,只得让来旺每日家软磨硬泡。
思量到此节,凤姐儿抬手轻轻拍打了下小腹:“要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如此低三下四的?”
好似听到了凤姐儿所言,那手掌触及处忽而便顶起个鼓包来,也不知是孩儿的手还是脚,凤姐儿顿时眉头舒展,面容慈爱起来,嗤的一声笑道:“罢罢罢,大不了来日我亲自去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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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东北上的角门打开,探春当先入得内中,指引着道:“林姐姐快瞧,每日都有丫鬟、婆子打扫,自打林姐姐离开,这潇湘馆就封了,内中陈设可是原样不动呢。”
黛玉与惜春、邢岫烟进得内中,黛玉观量了眼,依稀便想起曾经住在此间的情形。非但她是这般,连两个丫鬟紫鹃与雪雁也是如此。
紫鹃笑着四下观量,雪雁踩着小径当先到得月洞窗前,便见那鹦鹉叫道:“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
雪雁眨眨眼,喜道:“奶奶,这鸟儿还记着我呢!”
黛玉瞧着鹦鹉道:“这月余光景忙忙碌碌的,倒是将它给忘了。”
探春笑道:“养的好好的呢,非但是鹦鹉,林姐姐瞧那儿!”
黛玉抬眼看将过去,便见潇湘馆门扉敞开,那檐下的燕子窝里又多了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
黛玉顿时感念不已,扯着探春道:“难为三妹妹想的周全。”
惜春凑过来笑道:“林姐姐,那鹦鹉此番就能带走,偏这大燕子不好处置了。”
黛玉笑道:“本就是翱翔天际的野物,也不必拘着它们。”
一行人等只在内中转了一圈儿,便往外行了去。黛玉眼见怡红院空置了,便与众人说道:“那怡红院还大一些,你们怎么不搬过去?”
探春道:“哪里不一样?左右我是住惯了秋爽斋。”
惜春道:“还是暖香坞好些,怡红院太远了些,与姊妹们往来多有不便。”
说话间一行人到得蓼风轩,自有丫鬟奉上坐垫,姑娘们彼此挨着坐了。邢岫烟话语不多,只在一旁陪笑;探春心下艳羡不已,虽分外好奇黛玉在伯府如何情形,却不好问出口;倒是惜春因着年岁小,这会子没了忌讳,叽叽喳喳问询了许多。
黛玉一一答过,惜春便蹙眉道:“伯府竟也寻常,俭四哥这般家业,还道林姐姐过得与咱们不同呢?”
黛玉顿时笑道:“再是富贵也不能吃金喝玉吧?四哥便说过,这银钱到了一定程度,于他眼中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惜春眨眨眼,说道:“那林姐姐的数字好多啊。”
黛玉顿时乐不可支。恰此时丫鬟送来茶点,因着阻隔,探春便要顺势起身迎一步,不料却被邢岫烟抢了先。
那邢岫烟先行端起茶盏来,咬唇略略思量,旋即朝着黛玉双手奉上:“林姐姐请用茶。”
黛玉面上一僵,抬眼与邢岫烟对视了一眼,却见其眸中虽有崇敬,余下的却是坚定。
紫鹃聪慧,赶忙过来道:“怎好劳烦邢姑娘,还是我来吧。”
说话间紫鹃探手去取,却不曾拿动。那邢岫烟没了笑意,只低眉顺眼道:“不妨事的,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
黛玉忽而展颜笑道:“邢姐姐偏要客气,序年齿我还是小的呢。”说话间起身接了茶盏,转头便塞在了惜春手中:“我这会子不渴,四妹妹年岁小,还是四妹妹先用茶吧。”
惜春隐隐觉着不妥,却不曾瞧出内情来,便懵懵懂懂的捧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一旁的探春讶然无比,目光不住的打量着邢岫烟。这位邢姐姐素来低调小心,也不知为何忽而大胆起来。
再看邢岫烟与黛玉,只须臾光景,二人便好似忘了方才情形一般,一个笑语晏晏,一个依旧陪笑不已。
探春心下佩服邢岫烟大胆,却并不看好。
此时就听黛玉说道:“说来这几日用惯了家中饭菜,分外想念邢姐姐的手艺,不知过会子邢姐姐可得空?”
邢岫烟就笑道:“姐姐想用什么只管吩咐,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只剩下厨艺了。”
眼看临近午时,黛玉便与探春、惜春告别,领着邢岫烟往伯府而去。
探春、惜春将黛玉等送过东角门,回返时惜春方才后知后觉道:“三姐姐,邢姐姐方才是给林姐姐敬茶了吗?”
探春叹息着摇头道:“这内中的事儿咱们不好掺和,还是莫要管了。”
探春心下暗忖,也不知那邢岫烟何时与俭四哥情根深种的,错非如此,以其性情绝不会做出方才那敬茶之举。又想,素日里林姐姐性子促狭、诙谐又有些小性儿,也不知此番二人如何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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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曦轩里,黛玉与邢岫烟徜徉而行,那邢岫烟极有规矩,总是缀后黛玉半步。
身后紫鹃与雪雁瞧得暗自咬牙,不知这位邢姑娘发的哪门子癫。奶奶方才过门儿,四爷婚假今日方才结束,这会子就上赶着来给奶奶敬茶,存的到底什么心思?
黛玉忽而停步,与两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先回,我与邢姑娘说几句话。”
紫鹃与雪雁对视一眼,眼看黛玉目光笃定,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
凝曦轩中只余黛玉与邢岫烟,黛玉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才说道:“我素知你性情,万万不曾想到今日你来敬茶。”
邢岫烟叹息着道:“姐姐见谅,一则情非得已,二则……实在是无从抉择。”
顿了顿,她解释道:“见过了伯爷这般男儿,世间男子只怕大多都成了须眉浊物。敢问姐姐,若姐姐不曾入伯府,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入旁的门第?”
黛玉摇头。她既钟情于李惟俭,世间男子便再与其无关,哪里还会考虑旁的退路?若果然入不得伯府,黛玉宁愿一死了之。
邢岫烟苦笑着又道:“姐姐都这般想,更何况是我?且我家中情形,姐姐也略知一二。我那父母唯利是图,如今又受了姑母蛊惑,将来婚嫁只怕万般不由人,说不得哪一日便被卖了去给权贵做填房。
我心下反复思量,倒是宁肯进伯府为妾室。”
观量了黛玉一眼,见其不动声色,邢岫烟便道:“姐姐为当家主母,这等事儿总要经过姐姐。姐姐放心,如今我与伯爷清清白白,断无旁的情形。今日挑明了,若得姐姐准许,来日岫烟便鞍前马后奉姐姐为主母;若姐姐不准——”
她忽而沉吟起来,黛玉便看向她道:“那又如何?”
邢岫烟苦笑道:“二姐姐有些孤寂,我不若去与二姐姐作伴去。”
黛玉没作答,反而问道:“你心中所想,他可知道?”
邢岫烟摇头。
黛玉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心下不禁恍然,这些时日四哥心思都挂在她身上,家中姬妾难免艳羡不已,四哥又哪儿来的空去外头招蜂引蝶?
再者四哥如此出彩,外头士绅想要将女儿送进伯府的不知凡几,邢岫烟时常能得见四哥,长久下来芳心暗许也是寻常。
因是黛玉便笑道:“我可做不得他的主,这等事儿你去问他就是了。哦,今儿我想吃小炒肉了。”
邢岫烟顿时笑将起来:“就知姐姐爱吃这一口,我这就去摆弄。”
黛玉既没应承,也没驳斥,与邢岫烟而言便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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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门外。
车驾停下,丁如松骑马兜转回来道:“老爷,前头承恩侯车驾出行,咱们须得避让一番。”
京师街道狭窄,除去几条大街,余者能容两辆马车并行就不错了。又因京师中权贵、官宦满地走,这迎面撞见便有了规矩。什么规矩?说白了爵位低的让爵位高的,官儿小的让官儿大的。
李惟俭也不以为意,当下颔首,车驾旋即避让一旁。
过得须臾,便见承恩侯依仗逶迤而过,待车驾到得近前忽而停下,帘栊挑开露出一张笑脸来,那人拱手道:“李伯爷,久违了。”
承恩侯乃是当朝吴贵妃之父,李惟俭紧忙回礼:“侯爷客气。”
那承恩侯便笑道:“真真儿是详情不如偶遇,老夫这些时日谋划着创办个实学学社,听闻李伯爷乃是当朝首屈一指的实学大家,待开社之日,万望李伯爷前来捧场啊。”
李惟俭本能笑道:“这……差事在身,说不得过几日在下便要往津门、辽东巡视,若赶不及,还望侯爷海涵啊。”
那承恩侯大笑道:“本候听闻异域番邦有阿克玛人,但有祈雨,必天降甘霖,李伯爷以为何解?”不待李惟俭回应,那承恩侯便笑道:“盖因阿克玛人一直祈求,直到下雨为止啊。这实学社若无李伯爷莅临,只怕有名无实。如此,待李伯爷回京,那实学社再开也不迟。本候还有庶务,先走一步。”
李惟俭拱手相送:“承恩侯慢走。”
车驾辚辚而去,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
方才斩断了太子的爪子,这晋王的母家又找上门来,真是烦不胜烦啊。略略思量,总是这般也不是法子,当下便吩咐丁如松往老恩师严希尧家中而去,又打发护卫知会家中。
临近申时,车行到得严家,李惟俭自行入得内中。赶巧,这一日严奉桢领着老婆、孩子回门,师娘又去了城外寺中烧香拜佛,因是李惟俭便只好在侧花园里独自游逛起来。
待过了小半个时辰,忽见老师严希尧一身便服提了鱼竿缓步行来。
李惟俭紧忙上前见礼,严希尧随意摆了摆手,边走边道:“又有糟心事?”
李惟俭赔笑道:“老师料事如神。方才打发了太子,又来了晋王。”
“呵,”严希尧到得池塘边,李惟俭紧忙自仆役手中接了凳子放置了,又扶着严希尧落座。鱼钩垂入池塘里,严希尧才道:“本就是应有之意……你与太子闹过一场,惹得圣人私下训斥东宫,吴家能不过来示好?复生是如何想的,莫非也要一般打发了?”
李惟俭蹲踞下来,瞧着池塘道:“圣人就两子,我若再得罪了晋王,只怕来日就要远遁海外啊。”
严希尧笑道:“你也是死心眼,那太子来算计你,你干脆拉上晋王,随意打发个营生就是了。如此情面上不得罪人,太子与晋王也知晓了你不想参与夺嫡的心思。”
李惟俭苦笑道:“也是年轻气盛,总想着那王家兄弟连番算计我,合该好生整治一番。”
“那等臭鱼烂虾,理会他们作甚?”
李惟俭道:“恩师,事已至此,可还有转圜余地?”
严希尧眯眼笑道:“莫慌,太子还真是个虚怀若谷的,再说此番也是王家有错在先。你瞧着吧,不日便有说客登门转圜。”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回你可不好随便拿个营生打发了。”
“这不是还要让我割肉?”
严希尧训斥道:“糊涂,你如今比前明沈万三如何?若无官身,便是家财亿万又如何,你能保得住?”
李惟俭嬉笑道:“老师教训的是,弟子也明白此理,只是心下不甘牢骚几句罢了。”
严希尧嘿然道:“这夺嫡一事,如今方才开了个头,往后只怕还有的闹呢。好在你年岁小,暂且不用太过掺和了。”
李惟俭随口问道:“恩师更看好谁?”
严希尧笑道:“老夫只追随圣人。”
明白了,谁登基便支持谁。
正待此时,忽而鱼鳔一沉,严希尧瞪眼叫道‘上钩了’,旋即起身后仰拉扯。拉扯两下,忽而一物破出水面,李惟俭瞧了眼顿时愣住。
但见那鱼钩下竟挂着个黄皮蛤蟆……这,想拍马屁都没法儿拍啊。
严希尧顿时面上挂不住,回头呵斥道:“那饵料方子可对?怎地上钩的是个蛤蟆?”
后头仆役委屈不已,却赶忙认错道:“老爷息怒,方才小的偷懒,少放了一样鸡骨粉。”
严希尧顿时没了兴致,摆摆手道:“罢了,今日饵料不对,复生且随我书房叙话。”
李惟俭讪讪应下,一声不吭生怕触了老师霉头。
待进得书房里,严希尧这才挑明道:“早几年老夫便知有今日之事,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非让你娶并嫡?”
李惟俭愕然,眨眨眼才道:“忠靖侯?”
严希尧笑着颔首道:“有史鼎在,方才可保你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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