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五点的宿舍楼,除了李俭,没有半个学生。
钱安五十一中的学生一般会在晚五点从训练场和教室往食堂赶,在一个小时的晚餐休息时间解决晚饭、到处走走,六点钟回到教室,在值班老师监督下,不情不愿地学习学科考试内容。
愿意在这个时间段回到寝室的,能被老师允许回寝的,只有天天晚饭吃高能食物的李俭。
一开始,李俭还需要在晚自习开始时拜托值班老师开假条,但当他两点灵力天赋坚持每天吃糊糊的事情传开后,允许他回寝休息就成了师生之间的默契——前提是李俭的学科考试成绩不能下滑。
到目前为止,李俭的学科考试排名也没跌出过前千分之五。
李俭捏了捏涤纶外套下的塑料袋,确认装有黄金时代信息的东西就在自己手里,蹑手蹑脚地开门,风一样飘了进去,又随手将门关上,锁死。
拉上窗帘,仿佛不经意地将摄像头盖住。二级违规行为。
没开灯的室内一片漆黑,李俭在黑暗中等了几秒,确认没有人通过摄像头关注自己,这才将塑料袋掏出,放在桌上,顺手拉开平面显示器,借助薄膜显示器的待机微光,将塑料袋解开,露出其中宝藏真容。
在暗淡的蓝光下,塑料袋中钻出乳白色合成树脂盒一角。李俭抽出盒子,凭他在历史学科上的功底,这应该是黄金时代的录像媒介存储盒。
白色塑料盒的乐扣锁磨损严重,一看便知被人多次打开过。两面应该有封面封底,但此时都被磨没了,只留下塑料外壳被刮擦后的哑光白色。
这和地下流传的假冒黄金时代遗存不同,很真,很有门。
一般来说,这种塑料盒里装的是录像带或者光盘。李俭看着塑料盒的正方形外壳,推断里面应该是光盘。
轻轻一掰,塑料盒开了,里面躺着一张磨掉了封面的光盘。
中指穿过光盘孔洞,翻手,光面看起来保养的很好。
在灵气复苏之前,黄金时代末期,光盘就已经式微,而在灵气复苏后四百多年的今天,光盘已经是被淘汰在历史书中的遗物,甚至只在黄金时代历史的信息时代开端留下只言片语。
信息终端和个人卡就能解决绝大多数信息需求的今天,能够解读光盘的光驱只会在博物馆里见到,再不然就是收藏癖的家中。学生的宿舍里是不会有光驱的。
李俭拉开抽屉,拿出一枚黄光二极管,固定在一座校准光路教具中,从接收器后面拉出一根数据线,接入个人信息终端。
对,正常学生宿舍里不会有光驱,但他和张大爷足足聊了五个月。
黄金时代录像在“无税市场”的售价,五千起步。任何黄金时代的信息都可以在无税市场卖出好价钱,如果那是独家信息,报价就是市场价的二十倍。
在李俭为了钱发愁的时候,一如往常被学生嘲笑的张大爷进入了他的视野。于是,他花了几个小时的工夫,趁着提问的时候旁敲侧击,从教职工那拼出了门卫张大爷的人生。
张大爷的人生算是悲惨的。早年学科考试刚刚及格,定下灵根的时候只做了一级公民,第二年就进了常备军。他在那里结识了日后晋爵上五等的战友,但这般鱼跃龙门的机会也没把握住,最终只从战友手里求到了在中学做门卫宿管的岗位。
这对他来说算是件好事。他在常备军混了二十年也没混出什么样子,只拿到了不念功劳念苦劳的两次晋爵。异性缘则更差,到如今除了履行公民义务时留下的子嗣,再没有别的孩子。
对别人来说,到中学做门卫宿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而对张大爷来说,他总算能活到寿终正寝。
一个三级公民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做宿管,总是会被年轻小伙子指指点点。张大爷再没有本事,也不愿意被小孩子轻视,便摆出黄金时代的谱,好像他沾染了黄金时代的气息,就会被青少年向往一般。
他摆了三十年的谱,被嘲笑了三十年,直到李俭从学生们的调侃声中觉察出他手头有自己想要的货,接上了他的话茬。
一开始,李俭只能确认,张大爷手中有来自黄金时代的信息。他摆谱的样子很刻板,注重莫名其妙的细节,会在和学生们说话的时候蹦出几声“伢儿”。
学生们听不懂这词,把它理解成了骂人的话,每每听见,要么嘲笑要么骂。
本来,李俭也以为这是在骂人,但张大爷摆黄金时代的谱时,动作语言相当固定,像是有范本。
以此为切入点,李俭调查了这个发音在黄金时代的可能指向,最后在一群语言爱好者的论坛中找到了黄金时代末期旧钱安地区的方言死语。
在已经消亡的方言里,这个词表示小孩。
张大爷的用法是对的。
确认这一点,李俭的热情更盛几分。这意味着张大爷手中至少有音频资料,而不是只有文字。
于是,李俭调查了该方言活跃时的音频存储设备,确定个人信息终端有绝大多数媒介接口,只有少许几种需要额外制备,他便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搞定了光驱和磁带放映机的基本原理,利用技术实践课提供的材料,手搓光驱和放映机。
将光盘放上旋转电机,激光针头卡入机械路径,运行两个月前在技术爱好者论坛中下载的光盘解码软件,把个人信息终端图像信号接入薄膜显示器,打开录像模式。
四级违规行为。
光盘开始旋转。
激光针头在软件控制下寻找信息起始点,随着一声闷响,薄膜显示器上闪过一片蓝光,紧接着,“游泳吧!儿子”的标题,伴随着电影开始的轻快旋律,亮了起来。
李俭吐出一口气,检查寝室,确认绝没有人能够看到这幅画面。
这就是黄金时代的电影光盘,在标题后亮起的院线标志上写着年份,是灵气复苏前两年的作品。电影画面一转,镜头落在一位蹬着自行车带儿子出门的父亲身上。
这是真货,正在复制录像的自己,已经构成了三级违法,如果售卖,则达到四级。
昏暗的寝室内,光盘无声地旋转着,李俭的脸庞在薄膜显示屏光线下忽明忽暗。显示屏中的父子二人喧闹着,游泳池里翻起的水花似乎能拍到脸上。
故事很简单。一个贫穷的家庭,母亲卧病在床,父亲起早贪黑上工养家,儿子读不出书,在中考前连体育考试都过不去,眼看着要付一大笔钱去上专科。为了让儿子读上书,旱鸭子父亲带着旱鸭子儿子,决心要在考试前学会游泳。
经过一番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意外,在同学小胖、泳池教练、工头大叔的帮助下,父子两人总算在体育考试前学会了游泳。多出来的分数让儿子上了普高,一家人不用担负沉重的学费,其乐融融地在录取通知书到来后,围着破损餐桌,吃了一顿团圆饭。
劣质重复单调的背景音乐,廉价的布景,太过经典以至于没什么新意的桥段,从开头就能猜到结局的剧情。这是一部温馨的、轻快的、幽默的,烂片。
李俭看完了,九十分钟的电影,感觉就连眼睛都没眨过,就看完了。
录像重置时的闷响将他惊醒。抬手暂停软件,电机停止运行。打开信息终端,确认一段刚刚结束录制的长达九十分钟的视频躺在存储空间中,李俭才松了口气。
把光盘塞回塑料盒,小心关上,用塑料袋包好,藏进抽屉。收起手搓的光驱,拆下数据线和多余的电机,准备明天还给教研室。删除光驱软件,犹豫了一下,把刚才录好的视频多重加密,藏在学习资料的角落里。
看了眼还在窗帘后藏着的摄像头,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卡,插入信息终端。
在网络世界,这枚信息终端跑出了钱安五十一中,从公民网络加载了某人的交友空间。粉红色的版面和一箭穿心的丘比特,一家婚恋中介。
“我是四百二十岁的精灵女,希望对象是年少多金的人类男性。月薪低于一万勿扰。”李俭拿起信息终端,发送如同角色扮演的征婚信息。
信息在钱安局域网回荡,十秒钟后,一封站内短信跳了出来。
开头是两个色眯眯的表情。“姐姐是精灵吗,小弟我就喜欢精灵,什么时候能面聊?”
“你薪水够吗?”李俭冷漠地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固定流程,他都要吐了。
“够。”一张保证金验证码发了过来。
“面聊九十分钟。”
“能不能先见个面?”对面看起来像是在死缠烂打。
“看个电影吧。”
“想看什么?”
“前两年的电影就行。”
“好看吗?”
“听说不好看。”
“给个名字嘛。”
李俭想了想,把“游泳吧!儿子”做成密码,发了过去。
“先聊十分钟的。”对方将一千块钱挂在中介。
李俭剪下十分钟视频,上传。可以提取一千元的活动账户密码立刻到手。
十二分钟的胡言乱语后,对方终于发来有用的信息:“诶,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咱们是不是有亲戚?要不就好聚好散吧,我给你转八千,吃点好的就走。”
这种烂片都不是独家视频?李俭心中闪过不快,想到塑料盒上几乎磨烂了的乐扣锁,只能同意对方的杀价。
对方又在中介挂了八千块钱,李俭把全部视频上传,等对方确认结束,便将钱转了几手,将插在信息终端的黑卡拔了,再转几手。
终于,落袋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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