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是婚礼当中最重要的仪式,可以算作是新郎新娘的成年礼。
客厅大门口倒着放置一个米斗,冼耀文身穿白衫,面向屋内坐在上面,李光前口里念着吉语为他梳头,说一句梳一下,三句吉语,梳头完成。
接着,冼耀武代父母替他点燃一对红蜡烛,他跪地朝天祭拜……
仪式一结束,冼耀文恭送李光前离开。
上头仪式本应是子孙满堂的年老亲友来操持,李成智这位对冼耀文和蔡金满两人结缡最重要的人物,将他父亲请来操持仪式,等于认了李家和他冼耀文之间的亲友关系。
虽说只是形式上的,但深入交好的意思已表达得相当明显,这种明显完全可以进退自如,虚实之间灵活切换,相对的,冼耀文较被动,承了情,受了恩,他只能偏向“实”,往后一些礼数必须做到位。
因为日子精简的原故,敬茶和出嫁被安排在同一天,稍事歇息,天刚蒙蒙亮,冼耀文起床洗漱,穿好短大衣,然后站在梳妆台前,由娘惹替他穿上镂空竹衣、上头白衫,最外面还有一层丝质绣纹长袍,里里外外共四层。
打扮妥帖,出了房门,在客厅相会蔡金满。
蔡金满的打扮比他还要夸张,一身丝绸长袍附宽袖设计,丝质百褶裙罩在下半身。裙褂皆以金线缝饰凤凰、蝴蝶和鸳鸯等各种吉祥物,并加上缀满金钻的花形霞帔,佩戴长串精致的华巫式及欧风的黄金珠宝链坠,边沿缝制着兔毛,寓意儿孙满堂。
此外,头顶金光灿亮的凤冠,镶钻饰珠之余还带绒球流穗设计,造工细腻精巧。其他诸如花簪、手镯、胸章、耳环等饰物很是不少,身上的饰品加起来至少两三公斤。
两人不发一言站到一起,等两个举着华盖的人走在前面,一个迈着四方步,一个迈着新娘步,连袂跟在华盖后面。
绕行,又见绕行,沿着欧思礼路缓慢行走,沿途每隔百来米就能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虽身着便装,却可以看出来自纪律部队。
这是福尔格释放的善意。
每隔两百来米,又可以看见两人为一组的“行人”,目光警惕,身上揣着疑是对讲机的长方体。
这是顾葆章从科莫多岛带过来的人,以及储蓄飞从加纳派回来的人组成的临时“婚防”混编小队,戴老板带着豆腐也在其中,职责自不必说。
几个转弯的路口都有六七个彪形大汉把持,维持着秩序别让人冲撞到华盖。
这是佘爷释放的善意。
绕行1.5公里左右,华盖终于来到999号。
没有长辈在,敬茶的程序自然是免了,待上一会,华盖沿相反的方向返回998号。
给岳父岳母敬茶行礼,冼耀文献上自己最大的敬意,婚礼说是按照峇峇娘惹的规矩来,其实很多地方都有偏向他的迁就,说起来婚礼已经走样严重,有点不伦不类,只能说在形式上大致坚持。
敬茶礼结束,冼耀文和蔡金满各自回到自己房间,冼耀文小憩片刻,又回到客厅,等待吉时拜堂。
当下是新加坡的东北季风季节,老天爷却没打算让冼耀文好过,今日老天爷改姓周,半夜学鸡叫,早早把大太阳叫醒上工,室内温度摄氏27.5度。
吉时前半个小时,冼耀文裹着厚实的礼服,手持一把只能装酷、不许扇风的扇子,站在客厅实践心静自然凉的真理。
等啊等,终于熬到吉时到来,披着黑色蕾丝乌巾盖头的蔡金满款款来到客厅。
拜堂、迎亲,一切只能给女方带去满足感,男方无论对女方是否真心实意都会感到烦躁的程序结束,冼耀文坐在一张四柱帐杆睡床上,边上坐着披着盖头的蔡金满。
睡床以细密的镂空雕刻装饰,并摆挂手工细致的织锦布帘,上面全是吉祥花卉和鸟兽图案,用到的挂钩都是金制品,很是华丽。
冼耀文的心情不是太好,因为他闻到了鸡屎味。
床下有一只铁笼,里面关着一对鸡,一只公,一只母,这一对鸡要陪伴新人一起度过洞房之夜,明早才会打开笼门让它们自行出笼。
在峇峇娘惹的传统文化当中,公鸡先出笼,则预示着新婚夫妇会诞男孩,母鸡先出笼,则代表着新婚夫妇会诞女孩。若两只鸡同时出笼,则代表会有双胞胎诞生。
若两只鸡迟迟不肯出笼,则新婚夫妇可能会没有子嗣,峇峇为了延续香火,则会考虑娶第二个妻子。
闻着鸡屎味,冼耀文百无聊赖地打量新房的装饰,满眼髹得红彤彤的中式楠木家具,一个双层橱,一个架着瓷脸盆的洗涤架,一张梳妆台,还有一张点龙凤烛的桌子及两把椅子。
因为有卫生间的存在,少了一个类似抽水马桶的物件和夜壶。
打量完,收回目光往床上打量,一片喜庆的红色当中,装饰着一个捕梦网,恍惚了一会,冼耀文对蔡金满说道:“热不热?”
“嗯。”
“饿不饿?”
“嗯。”
“想不想上卫生间?”
“不想。”
“现在揭盖头?”
“等送嫁娘送汤圆过来。”
“喔。”
又是漫长的等待,不知何时,房门被叩了两下,却听不到有人发声,这是提醒可以揭盖头了,汤圆马上就会过来。
冼耀文迫不及待地拿起秤杆,挑开蔡金满头上的盖头,露出一张比浑身喜庆红还要红艳的俏脸。
是热的,也是羞的。
吃完汤圆的下一道程序就是入洞房。
未几,送嫁娘捧着一个托盘进入,托盘上放置一碗红白相间的汤圆。
冼耀文两人来到桌边就座,送嫁娘用匙羹舀起一红一白两颗汤圆,先喂冼耀文,汤圆入口不可咀嚼,只能吞咽,寓意白头偕老,冼耀文直接咽下,送嫁娘接着喂蔡金满。
你一口,我一口,一人吃十八口,分别都是三十六颗汤圆,相合三十六双,寓意六六大顺。
自此,繁文缛节只差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汤圆只有元宵大小,喂耗子只能喂个半饱,何况是人。自打子夜开始,两人就没有正经吃过东西,饿了只能吃块糕点垫巴一下,饱暖未得到满足,谁有心情思淫欲。
脱掉完成历史使命的礼服,换上背心裤衩,蔡金满将其他衣服随意放在椅面,白衫却是慎重叠好搁在双层橱上面。
白衫意义非凡,百年之后还得穿上,如此,夫妻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相会。
999号别墅分上下两层,第二层有一个二十平米的敞开式厨房,将餐厅也包裹在内,厨房偏西式,只能进行简单的烹饪,煎炸炒都不行,油烟排不出去。
设计初衷也不是为了炒菜,只是为了弄一个不惊动佣人即可整点配菜小酌的私密空间,另外就是不可对人言的一点小情趣。
将李月如提前放在冰箱的吃食取出,冼耀文两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你明天回门?”
“嗯。”蔡金满羞红着脸说道:“我要拿那个回去。”
冼耀文拍了拍蔡金满的手背说道:“抱歉,因为我的关系,婚礼有点赶,委屈你了。”
蔡金满握住冼耀文的手,说道:“老爷,没关系的,已经很好了。”
“谢谢理解,吃吧,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宴宾客。”
“嗯。”
美好的一夜过去,省略了邀请女方家人一同享用椰浆饭的程序,蔡金满捧着槟榔银盒意气洋洋地回门,看架势颇有衣锦还乡那味儿。
李认娘早就在客厅等着,见到自家女儿的脸色便知万事大吉,但她还是问了一句,“见红了?”
蔡金满羞红着脸,不发一言将槟榔银盒放在桌上,掏出白绢递给李认娘。
李认娘接过,展开一瞧,白绢上赫然髹着一朵红牡丹,嘴里一连吐出几个“好”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叠好白绢,打开槟榔银盒的盖子,正欲放入白绢,金叶子散发的光芒便刺入她的眼眸。
愣了片刻,李认娘捻起一片金叶子,放在手里端详了一会,随即放回盒里,抓起一把金瓜子在手里把玩,良久,呼出一口浊气,说道:“金满,以后好好服侍耀文、操持家务,耀文是个好孩子,你在冼家不会受委屈。”
“阿嚒,我会的。”蔡金满点了点头,金豆子从眼眶中滑落。
李认娘抱住蔡金满,“傻孩子,别哭,对门住着,以后回来看阿嚒方便。”
“呜呜呜,阿嚒,以后我一年只有一半时间才住在新加坡。”
“别哭,别哭,阿嚒也会去香港看你。你已经是冼家的人了,早点回去操持一下晚上的宴席,耀文可是请了城中不少名流,不要给他丢脸。”
蔡金满又哽咽了一会,哭声渐次停歇,取出手帕擦拭双眼,待心情平复便说道:“阿嚒,我回去了。”
李认娘轻笑一声道:“你呀,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快就不哭了?”
蔡金满扭捏一下,说道:“不是阿嚒催我回去吗?”
“走吧,走吧,赶紧回去。”李认娘赶鸭子般挥了挥手,用诙谐压制内心淡淡的哀伤。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现在成别人家的了,她心里岂会好受。
相比之下,蔡金满却是潜意识里已经切换到冼蔡金满的状态,现在是妻子,将来有了孩子,就是娘,角色会慢慢改变,有些情感也会发生变化。
999号里,冼耀文却是已经从新郎的桎梏挣脱出来,花园里,他和施夷光、格蕾丝·沙逊坐在一起,正在为两人做着介绍。
“格蕾丝·沙逊,汇丰新加坡分行的经理,我的好朋友。莉莉·阿尔丁-克拉克,服务于黄金海岸的一名大英公务员,我和她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他的话音落下,施夷光先一步伸出右手,“沙逊小姐,我是阿尔丁-克拉克家族的莉莉。”
格蕾丝握住施夷光的手,平淡地说道:“沙逊家族,格蕾丝。”
等两人双手分开,冼耀文面向格蕾丝说道:“格蕾丝,我买下了南面的一个小岛,在岛上准备建一座酒店……”
不等冼耀文接着往下说,格蕾丝便打断道:“宜来分岛,对吗?”
冼耀文摊了摊手,“看来我不用做介绍,说点你不知道的,总督府和警务处的关节是莉莉帮我解决的,她是宜来分岛所属公司温曼的股东之一。”
随即,他又看向施夷光,说道:“我和格蕾丝在伦敦共同经营一家公司迪恩集团,将会在英国开展企业风险投资和期货股票投资,如果你有好的项目,迪恩会跟随你的脚步。”
施夷光看向格蕾丝,“是吗?”
“迪恩集团由亚当说了算。”格蕾丝的语气依然平淡。
“OK。”施夷光端起桌上的酒杯向格蕾丝示意,“格蕾丝,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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