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如蹙眉道:“叶汉是傅老榕的人,我以前听李裁法说过,傅老榕这人不好相与,我们在新加坡开赌场,是否有必要和傅老榕结仇?”
冼耀文淡笑一声,“做生意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原地踏步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福利酒店在新加坡扎稳脚跟后,下一步就要筹谋外扩。
摆在我们眼前的最佳的外扩之地有哪些地方?
最方便的地方自然是马来亚,槟城、雪兰莪、吉隆坡都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想要生意做大,肯定要跟马来人合作,现在马来人和华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不知道下一步的局面会怎么发展,马来亚可能需要长期观望。
除了马来亚,就近比较适合的地方有越南、澳门,远一点有北美、南美,那是白人的地方,我们想要过去,得给自己蒙一层白皮。”
冼耀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光是我这样的半唐番还不够,得在当地有势力,我在美国有点人脉,能做点事,但想开赌场还远远不够,就算勉强开起来,也会被吞得一点渣都不剩。
相比新加坡、香港,社团只会拿着片刀唬人,美国那边的黑手党可是利害多了,起步就是喷子,狠一点给你上手榴弹、炸药,真想要你命,走到哪里都有可能随时冒出一个枪手,朝着你胸口清空弹匣。
远的短期之内我们没有实力惦记,只能惦记近的。越南那边有盘踞上百年的华人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我们就算是过江龙,到了越南,还是得盘着听候别人分配利益。
加上越南现在也不消停,胡志明都立旗了,苏联和内地多半会帮忙,要是被他统一了越南,开赌场就别想了,华人在越南能保住命就该阿弥陀佛。
说来说去,还是澳门最适合我们作为第一个扩张目标,澳门有规则,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争赌牌。
当我们踏出这一步之前,可以视情况去里斯本注册一间公司,控股福利酒店,不仅是澳门的利益有葡萄牙一份,新加坡这边也给葡萄牙交一份税,就问葡萄牙政府更乐意将赌牌交给谁。”
“这是明面上的,背地里呢?我们争得过盘踞澳门多年的傅老榕?”李月如反问道。
“有赌牌的傅老榕是傅老先生,没赌牌的傅老榕只是傅老鬼,澳门因赌而兴,所有产业都和赌息息相关,当赌王的帽子戴不稳,傅老榕如果不懂得急流勇退,傅家很有可能满门横死。”
冼耀文摆了摆手,“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是我们对傅家下毒手,商业竞争嘛,可以使阴招,但不应祸及家人,就像当年军阀混战时期一样,不争了,带着家当去租借做寓公,以后见了面还能和和气气喝杯酒,回忆往昔战场上的一些事。
你说的是背地里的那些人,我们可以开出比傅老榕更优厚的条件,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会有人出面扫清障碍,挡人财路会遭人恨的。”
“这么说,得罪傅老榕也没什么?”
冼耀文站起身说道:“去花园走走。”
两人来到花园漫步,冼耀文继续说道:“我们华人最是讲究出师有名,刘邦的斩蛇起义,李渊认了老子为祖宗,都是为了给他们所做的事赋予正义性。
刚才我说了,如今的赌场还是偏向江湖那一套,我们想踩进澳门,最好也是出师有名,叶汉这人,我们需要,但其实没他也不打紧,他顶多能锦上添花,没能耐力挽狂澜,不然,当年和傅老榕的赌牌竞争,就应该他赢。”
“招揽叶汉,你是打着让傅老榕主动攻击我们的主意?”李月如有点寻思过味来。
冼耀文颔了颔首,“目的之一吧,我,你,还有佘爷,说白了都没有经营赌场的经验,我说得天花乱坠,大多也只是纸上谈兵,我们很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参与管理,不然会多走许多弯路,一些门道只有拿脑壳去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掌握。
吸收叶汉,我会从我的那一份里拿出一些给他,你和佘爷的股份不用动。”
李月如轻轻点头,道:“该怎么掌握其中的度?”
“吃点不大不小的亏,但矛头要指向傅老榕,我们撰写的故事标题是《邪不压正》。”
李月如莞尔一笑,“邪不压正,好大的正义。”
“正义不分大小,是就好了。”冼耀文走到一棵青龙木下面,抬头望一眼十七米高的树冠,随即指了指树干,说道:“卖家说这棵树是他的天祖父种下的,距今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长得真够慢的。”
“青龙木长得本来就慢。”李月如抬头看了眼树冠,“不过这棵好像特别慢。”
“有可能是卖家谎报了年数,我就是中意这棵树长得够直,在青龙木里比较少见,年数倒是不用太在意,这个高度,肯定不会少于一百年。”
冼耀文往树下的秋千椅上一坐,伸手拍了拍空处,示意李月如坐下。
“我和我背后的人已经把丽池花园和青山酒店接了过来,前些日子还在丽池花园找出了一笔钱,总数我就不说了,我分到差不多120万挂零。李裁法的毒品生意被人接手,接手人拿三成,背后的人拿七成。
跟李裁法有关的房产没人去动,我查了一下,半数在李裁法的名下,半数在其他人的名下,你原来住的地方在李裁法名下,地契我拿到了,但没法过户,将来你要是回香港还能住,想卖有点难。”
李月如幽幽地说道:“我和李裁法的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他的东西我不再惦记,你不用告诉我。”
“告诉还是应该告诉一声,好让你知道香港已经没有人惦记找你麻烦,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香港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已经回不去了。”
“不用太伤感,新加坡也不错。二十六年前,一道长堤筑起,成了新加坡和柔佛新山之间的脐带,莱佛士还未发现新加坡之前,新马一带海域早已住着海人,他们傍水而居,以舢板为家,随海漂泊,犹如海上吉普赛人。
其中,聚居在柔佛海峡一带的海人族群,称为实里达人,他们应该算是新加坡的原住民。现在居住在新加坡的有华人、马来人、印度人、欧亚混血,每个人都是客居于此,没有一个是新加坡人。
现在闹哄哄地在反殖民,等哪天英国佬走了,马来亚由什么人说了算?新加坡又由什么人说了算?
华人、马来人、印度人、欧亚混血,到时候会成为马来亚人还是新加坡人,这还是未知数,但不管怎么说,不要把自己当成过客,一天住在新加坡,你就应该把自己当成新加坡人,成为有话语权的新加坡人。
不要老是在脑子里想,我会走的,我终有一天会走,家和牛奶一样,是有保质期的,日子久了就会变质,少小离家老大回,贺知章如果不是身居高位,出入有排场,儿童相见才不会笑问客从何处来,只会抓起牛粪嚷嚷:砸他,砸这个臭要饭的。”
“扑哧。”李月如失声而笑,“冼先生,你的话很好笑。”
冼耀文不作回应,继续自顾自说道:“上世纪和本世纪交替,种植业在柔佛蓬勃发展,甘蜜、橡胶、胡椒、木材等农产品需要通过新加坡的港口出口到世界各地。
在长堤尚未筑起前,新柔之间的人流货运只能靠渡轮。那些渡轮设计独特,在甲板上安装了火车轨道,让载货火车在码头可以直接上船,免去了货物从火车卸下再装上船的麻烦,所以这些渡轮也称火车渡轮。
当时,货运量五年内增长五倍,渡轮服务不胜负荷,急需其他渡海替代方案。建桥在当时似乎是个可行的方案,但专家研究后发现,柔佛海峡低潮时水深落差大,介于14米至21米不等,要在忽高忽低的海床上建桥,当时的工程技术尚不足以应付。
英国佬最终在1919年宣布,将建造一座全由花岗石堆砌而成的长堤,横跨柔佛海峡,堤面宽18.3米,约一公里长。
长堤相通的不只火车汽车和人,还有水源,沿着长堤而建的输水管1926年完工,每天可从柔佛蒲莱山集水区向新加坡珍珠山蓄水池输送3800万公升水。
战后,新加坡人口激增,1947年达近百万人口,水源供不应求,于是,今年开始了输水管翻新升级,全新的60寸钢管可从柔佛输送额外750万公升水,但增加的水还是无法供应新加坡的满负荷所需,和香港一样,新加坡的用水存在不少限制。”
冼耀文摆了摆手,“太多的我不细说,我说的都有资料可以查,你感兴趣可以自己找来看看,我直接说我想说的结论。
新加坡是一座孤岛,没有多少东西有自给自足的能力,绝大多数都要靠外部供应,这里面蕴含着不少商机,但除了海运和粮食之外,其他领域并没有势力庞大的商人在把持,只有无序竞争的小商小贩。
102万人口,即使是卖蔬菜,一天从一个人身上赚半毛钱,一年就是1861.5万。赚半毛钱很难吗?有一点难,但不是无法实现的难,吃点苦,用点心,还是可以实现的。”
李月如沉默了一会说道:“冼先生,控制民生会不会太危险?”
冼耀文诧异地看了李月如一眼,“嚯,李女士不简单,这么快就想到控制民生。”
李月如淡淡地说道:“李裁法之前的那位,曾经跟上海商人一起发过国难财,有些事情我见过。”
“张幼仪还是宋霭龄?”
“没这么厉害,攀不上她们,可能是跟她们下面的人合作。”
“喔。我说的和他们做的是两码事,他们是囤积居奇,我说的是量,不需要暴利,反而是想尽办法压缩成本,降低终端售价,做到一个政府直接参与绝对做不到的价。
政府做事,即使没有人从中贪墨中饱私囊,成本也会比私人高出不少,只要政府不故意在税收方面使绊子,大多数领域,国营绝对干不过私企。”
点上一支雪茄,冼耀文不疾不徐道:“在权力比较集中的国家,油水充足的领域,政府不会留给私企做,即使私企可以参与,也会比国营企业负担更重的税或变相成本,打压私企的竞争力。
这么做,政府手里就有很大一笔机动资金,表面看起来和国民没多大的关系,无需向国民做过多交代,客气点出份资金用途报告,不客气什么都不交代,或者出份无法分辨真假的报告,谁爱看可以慢慢看,看出话来也行。
马来亚或者说单独的新加坡,将来的政府会是怎么样的无法预计,假如我们要进入蔬菜行业,又想长久地做下去,只能把这个行业做成利润微薄的行业,成为官员眼中的鸡肋、烫手山芋,不敢以政府的名义接手。
假如强硬接手,导致菜价暴涨,政府十之八九不会垮台,但总需要推几个官员出来当替罪羊安抚民心,能当官的都是人精,引火烧身的事他们不会做的。
好了,这个生意,我只是暂时给你说个意向,你操持福利酒店之余,可以慢慢考虑一下,你想做且能做,我们合作,不想做也没关系,权当我没说过。
只不过,想做之前,你先考虑清楚自己想不想成为一个有一定话语权的新加坡人。”
“新加坡人……”
李月如嘴里咀嚼着,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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