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宁原本的计划之中,其实已经有了非常惨烈的心理准备。
毕竟是以区区数十人,正面冲击一千多人的东厂精锐。
就算是借着大风沙天气,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实际上也还是需要靠其他于谦旧部,用命拖延,才能够给萧少镃、朱辉等人,争取到刺杀曹武伯的时机。
可是在那个计划里面,因为东厂人数众多,展开混战之后,四下刀兵、风沙袭眼、视野纷乱。
曹武伯等人没有事先准备雪蚕丝蒙眼,最多只能看清身边一丈多的东西,必然不能轻易的远遁。
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于谦旧部这一方的,他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还是有意义的。
而现在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东厂的部下已经各自分散,灵活游斗,曹武伯更是纵身如飞,身居高处,视野开阔,来去自如。
死在他剑下的不少人,根本没来得及发挥应有的作用。
苏寒山使用孽龙吐珠的时候不能移动,视野中存在不少死角,如果真跟曹武伯比起屠杀对方部众的速度,怕是还真比不过。
但要是苏寒山转移目标,就等于曹武伯一个人牵制了萧少镃和苏寒山两个战力。
时间一长,于谦旧部仍将被压至下风,乃至全灭。
无论是按哪一种局面发展,于谦旧部的败局,似乎都已经注定,区别只在于早死一些、晚死一些。
嚓!!
小巷之中,朱骥一刀斜劈,砍断了对面那人的脖子,鲜血喷了他一身。
他一人搏杀了五個东厂小头目,自己左肩上中了一支弩箭,却无暇去管,而是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屋顶上的曹武伯。
朱骥虽然性格鲁莽,但对于战场局势的感知,却可以称得上一句敏锐。
那是一种直觉,他几乎没过脑子,就立刻明白,今日能不能有第三种局面,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有没有人能够截住、拖住曹武伯。
只要能够阻拦那么一会儿,萧少镃就足以追上姓曹的,甚至苏寒山都有机会尝试杀过去。
“曹老狗!”
朱骥呸了一口带血的痰,就准备往上冲。
突然,背后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吓得他连忙一刀回砍,却被另一把刀挡住。
“是我!”
朵拉说道,“你这么冲没用,跟我来!”
话音未落,朵拉已带着朱骥快步而走,在一条条街巷之间穿行,时而转向,忽左忽右。
曹武伯已经重新开始移动,孽龙吐珠的炸裂声,也再度响起,每每在他刚落脚的地方,就炸碎大批瓦片,碎屑四溅,尘烟飞腾。
可恨的是,就算是这样,似乎也没能阻碍他灵活的身法。
朱骥焦急的抬头看去,经过某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惊鸿一瞥,似乎看到巷子另一端,千户白琦的侧脸。
白琦是锦衣卫千户,极爱出风头,还曾建议要给于谦罗织罪名、在全国刊印发行,对于谦旧部来说,那张脸比东厂其他档头更熟悉。
看这个狗贼刚才的架势,应该也是在奔跑,而且是一直追随着曹武伯的动向。
朱骥心头一凛,知道自己刚才如果单凭一腔热血,向曹武伯追堵过去,可能还没碰到曹武伯,就会先被白琦拦下。
朵拉果然精明!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朱骥却发现,自己好像离曹武伯的方位越来越远了,心中焦躁,忍不住说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朵拉不语,脚下疾行的同时,也在抬头打量曹武伯的动向。
突然,他在一座空屋前停下,一脚踹开破木门,拉着朱骥闯了进去。
空屋里面,蛛网密布,地面和桌椅上都积累着厚厚的尘土,木门倒下的时候,尘埃乍起,整个屋子像笼罩在一阵浓雾之中。
朵拉挥挥手,荡开尘埃,打量了一下屋内布局,指向一根柱子说道:“我说动手,你就砍断那根柱子!没空解释,快做准备!”
朱骥不明就里,但刚才那个“朵拉比自己精明”的念头,还在脑子里回荡,就决定信他一把,将左肩的弩箭箭尾折断,迈开弓步,双手握刀,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他刚做好准备的时候,朵拉已经喊出动手二字!
平阳城的屋子,很多都是土墙,用的柱子,也只是一些直径半尺左右的树干而已,可能当初都没刷过漆,年久无人居住,柱子上还生出了小指粗细的裂缝。
要朱骥一刀砍断这样的柱子,不在话下。
而就在他挥刀的同时,朵拉也一跃而起,挥刀砍向了房梁。
事态实在太紧急,朵拉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解释,不然的话,他可能会带着一点玩笑的语气,损朱骥几句。
比如说,朱骥是将门之子,就算是做小兵的时期,也是跟在他爹身边充当亲兵,即使要上战场,身旁也有早就熟悉的人成群结队,在战场中间来回穿插厮杀。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对战场的边界,是没有那么敏感的。
没错,每一座战场都有边界,战局越大,处在边缘地带的小兵就越多。
对他们来说,好像只要往旁边多跑几步,就能够脱离地狱一样的场景。
但那也就成了逃兵,而且敌人未必愿意给你当逃兵的机会,所以他们总是在边缘上挣扎,心里那条无形的界限,也要比别人明显得多。
今天平阳城这一战,同样也有其边界,朵拉根本不用到高处去看,脑子里就熟练的浮现出了一个范围。
曹武伯刚才就已经接近了战场的边界处,接下来,他的动向必然会有一个极大的转折。
而从之前的惨叫声判断,当曹武伯转回身之后,就会发现,他右前方大片范围的敌人,刚才已经被他杀光了,那么他要继续杀人,就只剩下一个方向。
朵拉带着朱骥前进的路线,看似跟曹武伯越拉越远,其实却已经提前一步,等在了曹武伯转向后,最有可能落脚的方位。
风声呼呼,黑色的披风在空中翻卷。
曹武伯飞身急掠,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屋顶较为平整,看起来四方四正,足够结实的落脚处。
他哈哈大笑,旋身横移,又躲开一记孽龙吐珠,随后一步之间,就跨到了那座屋子的屋顶上。
轰哗啦啦!!!
厚底的官靴与屋顶瓦片碰撞的刹那,恰好是屋内柱子房梁一起断裂,柱身偏移,大半个屋顶垮塌下来的时刻。
曹武伯只觉一脚踩空,眼前全是崩裂垮塌碰撞的瓦片,口鼻间全是尘埃的味道,耳中是剧烈的声响。
好像他那一脚,失足跌入了一个腐朽已久、正当天崩地裂的幽暗场所。
但这位东厂督主,大明的昭武伯,即使突逢剧变,身为天下顶尖高手的卓越感官,仍然为他勾勒出了更多的细节。
就在这里,在那幽暗之中,正有两个不甘与过往一同被摧毁的恶鬼幽魂,无视碎瓦片如雨般砸落的痛苦,向他杀了过来。
呛!!!
转轮王剑的剑光爆发开来。
那不是因为剑身真的发出了强光,而是因为曹武伯舞剑太快。
关于恶鬼幽魂的那些念头,似乎只是脑海中白驹过隙的一点浮光幻影,却让曹武伯出剑的时候,更增畅快之意。
把身边一切人的生死大权操之于手,正是他毕生的追求,假如真能杀人之后再杀鬼,岂不快哉?!
在这个仅有幽暗光线的废墟中,他的剑身反光,剑速残影,竟然也足以形成大片常人视线无法穿透的光幕,裹满他身体周遭,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七尺之内,所有的瓦片残骸,全部被粉碎、荡开。
趁乱偷袭的朵拉和朱骥,手里钢刀也碎得不成样子,身上不知各自中了几剑,鲜血迸溅,倒飞出去。
曹武伯仓促出剑,追求速度,剑上劲力自然有些许不足,并无剑气透发,否则的话,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四分五裂,尸洒当场。
就在圆球般的剑光稍敛,剑气重聚之时,屋外寒光一闪,破墙而入,三支精钢打造的飞镖连成一线,杀向曹武伯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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