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霞岭最北侧的几座山峰,本来没有名字。
但因为沧水县几家武馆,每年秋猎的时候,都会各选一座山,作为进入千霞岭的路径。
十年前,苏朝东就提议,为这些山头起个名号,立下石碑为证。
于是,就有了松鹤武馆的虬枝峰,雷家的雷声坡,黄家的吞象峰,飞王武馆的飞王峰和刘家的天琴峰。
然后这群人又依照地势,把千霞岭的其他山头,也归入这五个行列。
譬如虬枝峰正南方的那几座山峰,就以虬枝第二峰、第三峰等名号来代称。
习武之人,就是这么务实,很偶尔的时候才会风雅一下。
太阳升起的时候,松鹤武馆的人,已经进入了虬枝峰。
如果按照老规矩,为了提高狩猎效率,每家武馆派来的弟子,都会分成五人一组,四面八方的进行搜索。
但是松鹤武馆一共才二十四个人,经过商议,决定四人一组,分为六组行动。
苏寒山所在的这一组,另外三人分别是罗平、左香云,以及一位师兄陈英杰。
陈英杰身材修长,劲装束腰,长发在头顶盘成一团,用一块布巾扎住,额前没有任何乱发,显得很有精神。
只是他下巴上有许多胡茬,眉间有皱纹,不免多了几许忧郁气质。
分组之后,他就走在最前面,提了一柄长剑,扫开那些挡路的杂草荆棘。
罗平长棍斜背在身后,推着苏寒山的轮椅,与其说是推,不如说是端,双手抓着椅背,轮子基本都没碰到地面,避免了颠簸。
左香云走在苏寒山左侧,长弓和箭筒交叉,背在背上,腰间还配了一把长刀。
她在同龄少女中,绝对算身材高挑的一类,跟苏寒山差不多高,带了这么多武器也并不显得累赘,反而更显干练。
“翻过第一峰之后,各家弟子搜索的范围都会扩大,不同武馆的人将有更大概率相遇、竞争。”
陈英杰的声音传过来,“这几年,我们武馆参加狩猎的时候都秉承一个原则,就是尽量不要跟其他武馆发生争端,能避就避。”
“所以只有这虬枝峰的第一峰,是我们可以尽情搜寻猎物的地方,一定要细心,绝不能放过任何体型中等以上的野兽。”
苏寒山他们三个,今年都是第一次参加秋猎,而陈英杰是他们这二十四個人中,经验最丰富的一个。
这四人搭在一起,也是经过考量的。
“可是我听说,第一峰本来就是大型猎物最少的地方吧。”
罗平说道,“而且田师兄说过,去年我们武馆的人,也基本就是盯着第一峰来回搜索,这里真的还能有什么体型中等的野兽吗?”
陈英杰侧过身来,解释道:“伏龙山脉深处,有无数野兽,每年都会有很多猛兽涌入千霞岭,我们年年组织秋猎,也有一层用意,是为了防止这些猛兽继续把活动范围向外扩张,袭扰百姓。”
“所以,不管我们去年把第一峰的野兽搜猎得多干净,都会有别的野兽察觉这里是无主之地,跑来占地盘的。”
毕竟武馆狩猎,对松鼠、狍子、兔子之类的东西,是不计入战绩的。
千霞岭外围,这些小型野物没有经过大肆搜猎,对那些山岭深处的大型野兽来说,就是上好的粮仓。
左香云这时抬起头来,琼白的鼻翼动了动,取下长弓,抽箭在手,就向侧面的林子跑去。
她穿着棕色劲装,牛皮护腕,鞋尖微翘的皮靴,跑起来的时候,这像是一只发力狂奔的麋鹿,但比小鹿还要灵动,丛林间的障碍根本不能妨碍她的行动。
转眼之间,她就已经跑出十丈开外,跳上大树的横枝,半蹲身子,一箭射出。
约在三十丈外,惊起了一声野猪的嚎叫,声音戛然而止。
陈英杰等人到了那边,只见灌木丛后方有一块烂泥地,有头大野猪,四肢僵直,硬邦邦的躺在那里,猪身上还插了一支羽箭。
野猪本来就皮厚,又喜欢在泥浆里打滚,身上常有厚厚的泥层,很多猎人用弓箭对付野猪,效果都不好。
因为弓箭力道弱的话,根本伤不到野猪,可要是请力大的人把强弓拉满,又可能一箭直接射穿野猪的身子。
像野猪这种大型猛兽,即使被射穿之后,也不会立刻丧失活动能力,反而会变得更加凶猛,发狂奔走,伤害性很高。
左香云这一箭,必然是正中要害,才能使野猪当场毙命,肌肉失去控制,出现尸体僵直的现象。
“好啊,刚进山就有收获。”
陈英杰取出一个哨子吹了起来。
这是官府统一发放的哨子,无论是哪个武馆,哪一组的人有了收获,只要吹响这个哨子,分散在附近的那些捕快们就会赶过来,把大型猎物运走,回去记录在册。
哨子刚刚吹响,很快就有鹰啼的声音来到他们上空。
县衙驯养的猎鹰在上方盘旋不去,既能为这支猎鹰所属的捕快们点明方向,也是告知其他方位的捕快,这里已经有人处理。
苏寒山看了眼那只猎鹰,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野猪?”
这野猪之前并没有发出什么大动静,又隔了三十丈远,功力精深如苏寒山,都没有听出任何异样。
经验丰富如陈英杰,也没有能提前察觉什么蛛丝马迹。
“我闻到了野猪的臭味。”
左香云只回了一句,就闭口不言,但看见苏寒山还在瞧着自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爹很喜欢让我去闻他运的各种货物的味道,所以我小时候就能分辨出很多野物的气味了。”
苏寒山暗想:三十丈外闻出野猪的气味,这是天赋异禀吧,正常人就算从小练,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啊。
他正要开口,看着左香云现在寡言少语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苏朝东和左龙生夫妇的交情很好,苏寒山和左香云也是小时候就认识了。
不过因为那时候大伙都喜欢夸苏寒山,左香云就看他很不顺眼。
后来苏寒山瘫痪,左香云去看望他,又赶上苏寒山心情很差的时候,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发怒,把左香云骂了出去,两人就更没什么往来了。
但苏寒山还记得,这姑娘以前是很活泼的性子。
这几年里发生的事,远不仅仅是让一个苏寒山有了变化,甚至也不仅是对那些伤残的人造成了伤害。
应该说是对松鹤武馆相关的所有人,都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苏寒山看向陈英杰,脑海里比较稀薄的印象,不知不觉变得清晰起来。
以前会混在一大群师兄师姐之间陪自己玩,给自己送小礼物的陈师兄,也绝不是现在这种眉头舒展不开的样子。
苏寒山这几年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对武馆的困境,只是有个总结性的认知而已。
到现在,他双腿康复的喜悦,才彻底被那种沉重感给驱散了。
五年里,很多无心去想的身边小事,纷纷在他脑海里浮现,让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另一种难受。
几名捕快已经来运走了野猪。
陈英杰过来对他们几个说了什么,苏寒山嗯了一声,脑子里其实都没存住那句话。
但一个不属于同门中人的声音响起时,却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
“哈哈,不错呀!”
黄千里从林子中走出来,“这么快就吹了第一声哨。”
“难道咱们的大天才重新出场,真的给你们松鹤武馆带来了一点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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