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呜咽,风声远来。
崇明岛上,庞大的银色身影已经蟠踞了多日。
原本太白神树光是露出地表的部分,就已经超过两百米的高度,地下的部分,大小更难测度。
不过,自从苏寒山入主这棵大树之后,连日以来,太白神树的分叉部位,不断交织变形,逐渐构出雄壮的体态,头颅肩背、躯干四肢,都已经成型。
虽然体积未变,但是单以高度而论,最后形成的这尊银色巨人的身高,只剩下百米。
“……什么叫只剩下百米?”
贺宗双手环抱于胸,抬头看着那尊巨人,“这种规模的实心金属巨人,你只要快跑两步,一头撞过去,一座山头就得被你撞塌。”
“况且,这尊巨人明显还可以驾驭天地元气,实力高深莫测,我要是能弄到这种玩意儿,做梦都得笑醒。”
“你这家伙,给我把故作谦虚的语气收一收吧!很招人恨啊!”
苏寒山把心念烙印凝聚完成之后,如今真身已经成功从神树内部分离出来,就站在贺宗旁边。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确实没怎么走心,主要是这种体验,实在非常神奇。
单纯的一心二用算不了什么。
但是现在的他,感受到的是两种完全不同,却都浩瀚莫测,瑰丽至极的视野。
本体的武道金丹,所能够观测到的元气种类,对世界的认知,已经是无比缤纷多彩,时刻千变万化。
而分身所能够观测到的这个世界,远比本体还要细腻。
分身就像是一个大圆,本体就像是一个小圆,二者的观测视野,有少许相似交集的领域,但大的方向并不相同。
苏寒山的思维,同时处理着两种视野,相互印证,所能够推测判断出来的东西,要比实际观测的更多。
从一片叶中看到一片丛林,从一粒水中看到一座海洋。
“真是新奇啊,感觉就算是一粒灰尘,我都能看一天,每一秒都在解锁新场景……”
苏寒山暗自思索,“这分身虽然潜力无穷,但单以现在的实力而论,最多也就是跟云涛师兄差不多。”
“换句话说,修炼到神府境界的人,时时刻刻享受到的,都是这样美妙的世界。”
“难怪听说那些神府境界的老家伙,一闭关就是十年八年的,至少要上百年之后,才可能对这个境界觉得腻,再度升起不满足的心思。”
或许正是这样,神府才号称是入道的门槛。
他大爷的,享受过这种感觉之后,就更忍不住想要知道,我本体若达到那个境界,会是什么样子了!
苏寒山晃了晃脑袋,把心思勉强集中一点,放到眼前的事情上面。
“这太白神树,因为某位前辈的布置,已经认我为主,但我很快就要离开,而且不能确定,到时候这神树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说话的同时,苏寒山心念微动,银白巨人就抬起自己宽厚的右手抖了抖。
手掌上一片片银白色的金属,剥落下来,哐哐哐哐,砸落到地面。
对于那尊巨人来说,这些银白金属的体积,根本不算什么,但实际上,每一片都将近有成年男子冬天盖的被子那么大。
太白神树也像人一样,会有“剪指甲”的需求,不过这些指甲分布在周身各处。
如果在达到应该脱落的状态后,还长久未曾因外力而脱落,就可能矿化,重新跟太白神树深度结合。
昔日的李太白,虽然并非那时武道最高深之人,但灵觉之敏锐,心意情怀之充沛,却是举世之大,千年罕有,才能在有意无意间,摘掉了一片恰好应该脱落的“指甲”。
后来,太白神树屡次现世,也不是没有别人遇见,尝试劈砍枝条,却因找不准部位,破不了防,徒劳无功。
如今苏寒山,是直接让太白神树把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可脱落的部分,都抖落下来。
“如果我们都离开了,这些神树材料,就当做是我给你的酬金。”
苏寒山说道,“我要你推行我命人编修的那套法令,维护新的秩序,挑选人才,广授武功,调配资源,直到新的秩序中,至少诞生两位金丹武者,才算是我们的交易完结。”
贺宗眉毛挑了挑:“听起来就很麻烦。就算你要走,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各方就不得不顾及到你的存在吧,除非你……”
他语气一顿,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除非你是外星人,准备一去不回了?”
苏寒山笑道:“差不多。”
“真是外星人?一个长得跟地球人一模一样,还这么热衷人类事业的外星人?”
贺宗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外星人应该长得跟大头菜一样呢。”
他曾经在超古代遗迹的壁画里面,看到过某些有关外星人的描述。
那些外星人,确实就像大头菜一样,不过根须特别粗长有力,可以来辅助进食与工作,也看不出有没有发声器官,平时是怎么交流的。
“外星也是很多的嘛,某些外星访客到了新的世界,可是会造成很大灾难的。”
苏寒山想起武德世界那只尸魔之手,微微摇头,说道,“总之我确实有可能一去不回,这个交易,你答不答应?”
贺宗叹了口气:“也行吧,不过我还有个附带的要求。”
苏寒山:“什么?”
“用你分身的视角,来观测我的招数,把我自己都未必能够察觉到的那些变化,如实的转述给我。”
贺宗神采奕奕,“最近参悟七巧玲珑石和苍天阴符经,有很多拿捏不准的地方,正好趁这个机会,全部用上一遍。”
“你还有多长时间,够不够我完整的展示出来?”
苏寒山说道:“还有两天多,应该足够了。”
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铜箍,“这么说来,我也不该单纯陶醉在那种观测感中,也来运用我的招数试验吧。”
既然已经走了金丹这条路线,就得为自己多做考虑。
这个铜箍,也是超古代文明遗产,具体在史前文明中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可考证。
对于现代文明来说,它有个名号,叫做“五雷定心圈”,知名度不小,可以辅助金丹武者,暂时以纯元气生命形态存在。
但是在用法上了解最深的唐恩已死,需要对其自行揣摩。
用分身视角来观测,是最有保障的。
不过,苏寒山并不准备继续在崇明岛上,完成这场演武。
崇明岛之战,败亡的几大高手都是一方势力首脑,海外的可以不管,海内同宗同源之地,却不可不顾。
当初小清凉山战役之后,贺宗的手下要接收先天教的地盘,难度不算大,那是因为先天教本就腐朽不堪,危如累卵,失去先天教主这根定海神针,高层又大多中咒之后,一触即溃。
徐皇帝那边的势力,却大有不同。
他虽然为人苛虐,以威刑服众,手下也都是等级森严,大论家族出身,察举荐官,但,这也得看跟谁比。
跟苏寒山改变后的松江府相比,他们不过是一群敲骨吸髓、抱团垄断的官僚分子。
可如果跟同时代的其他势力相比,徐皇帝麾下的人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政令严明,赏罚有道。
在讨论出身之外,也确实要考较到为官的能耐,有寒门因他而兴盛,有小族因他而壮大,不乏一些愿意为徐皇帝效死之辈。
即使徐知行已死,矢志报复,负隅顽抗的,仍然比比皆是。许多人见势不可为,在收拾资产,从水道逃窜之前,还要把当地城镇工厂,全部焚烧破坏,以免落入敌手。
苏寒山之前困在太白神树内,无法自如远行,现在正好和贺宗一起,亲自去广府坐镇。
以银白巨人之躯,招摇过市,沿途把目前最狂热的这批破坏浪潮,化解平定,以儆效尤。
两天的时间里面,二人各自试招,过得十分充实,而那银白巨人,仅仅是低空飞过,就顺手把乱象镇压,还不耽误它观测二人新招,给出锐评。
倒是引得贺宗,对这尊银白巨人的底蕴,更加羡慕。
两天多的时间过去,银白巨人盘坐在广府城外,坐望日落月升。
苏寒山感受到了时间到来,手腕上的太极印记,再度转动。
他对贺宗挥了挥手,以作道别。
贺宗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对方在异光一闪之后,就消失不见。
等了好几秒钟,贺宗抬头看向夜空。
银白色的巨人并没有消失,依旧坐在那里,身影遮住了半边天,但却双目紧闭。
又过了几秒,那双眼睛才缓缓睁开,眼神依旧灵动。
“竟然真的留下了。”
巨人的声音低缓,抬起手来翻了翻手腕,看见不远处的贺宗站着,就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
贺宗面无表情,看着那根比自己上半身还粗的柱子撞过来。
当!!
地面斜射出一根元气长枪,撞开了那根手指。
“哈哈哈哈,是真人啊。”
银白巨人发出震动四野的笑声,颇为扰民,大约连广州城里很多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贺宗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凝神自查一下,我感觉你只剩一个分身之后,怎么变得有点毛病?”
“不不不,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放松。”
银白巨人笑眯眯的说着,抬起一根手指,挠了挠自己太阳穴,发出撞钟一样的巨响。
“而且跟本体之间的联系,竟然没有断开,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太极印记的一点功劳。”
“就是这个网速,感觉有点卡。”
贺宗不解:“什么网?”
“嗯……就是说分身经历的事情,可能会攒一段时间,才一股脑传递到本体那里,断断续续的。”
银白巨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好啊,既然分身真的留下,那我这回可没有什么时间限制了,可以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贺宗来了兴致:“是要去扶桑走一趟吗?他们那些个黑海星实验基地,之前没空,之后也以为只能我一个人去,现在倒是可以一起去逛逛。”
“那边确实是要处理掉。”
银白巨人冷哼一声,随即笑道,“不过还有另一件事,也是十万火急,该要去办了。”
什么事?
放假!
放假的命令传到松江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惊呆了。
虽然并不是让所有人同时放假,但已经批下来一大批名额,申请通过了,就可以领一个名额,回家探亲。
听说以后还会有更规范的假期安排,但以后归以后,最先这批能抢到回家名额的人,已经让工友们羡慕疯了。
从前的工厂,你请假,可就等于是你不想干了。
最近这半年,虽然变化很大,但大家也都很忙,被编练改造之后,就都进了厂,业余休息的时间倒是多了些,但要说能回乡探亲,那点时间还是远远不够。
凡是有申请通过的人,附近的工友们,都热情万分,变着花样的请托,要人帮忙顺路回去,探看一下家里情况。
还有求着帮忙捎东西回去的。
纺织厂工作组的老张,因为申请的条子打的快,不失条理,理由充分,先领到一个名额,只在厂里多待了半天,身边就多了四百多斤的行李。
那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堆起来,体积简直像是一头大象。
老张说是老张,好在也才不到四十,身子骨也还有几分力气,默运玄功,一只手珍惜的捏着请假条和车票,另一只手,把这四百多斤东西举过头顶,去了车站。
到了车站他才发现,纺织厂可能是因为女工数量也不少的缘故,还算是收敛的。
别的各个厂的工人,直接把有请假条的工友给送到了车站,还在往人家身边送东西。
整个车站小镇,今天都是人山人海的。
“郭栋梁!”
老张惊讶的叫道,“你小子请假条原来也通过了,怎么之前在厂里都没看你露脸?”
郭栋梁憨厚的一笑:“我拿到请假条之后,就跳墙跑了。”
老张疑惑道:“那你这?”
对方手上举的东西,可不比他少。
“我就是想多带点好东西回家里,知道自己肯定空不出手来,才要赶紧跳墙跑的。”
郭栋梁满脸期待,但脸上的笑容里面,却混入了一些惆怅的感觉,喃喃说道,“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想来,几个月前的事情,就像是隔了几十年那么远……”
老张也忍不住点点头,说起这几个月的变化,就收不住话匣子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忽然听到列车那边,传来一声功力精纯的狮子吼。
那一听,就是染布厂第一批接受改造的工人,才练得出来的功夫。
真个精深悠长!在大厂里,就得要这样的手段,才能让染剂反应充分,染料最均匀的渗透,百洗也不褪色,还能尽快去除异味。
想必是官府早就预料到回乡的工人多,列车必定会吵嚷拥挤,特地安排了这样的人手过来帮忙。
那一声狮子吼盖过所有杂音,连声说话,竟还是个女人。
“列车即将发车,列车即将发车,还没上车的,到我这边来检票,尽快上车。”
这话重复了两遍之后,整个车站像是潮水一样涌动起来。
检票的见状,索性通知其他检票口,一起翻身上了车顶,在车顶上接受检票。
老张毅力不错,业余也爱学习,第一版《工农健康手册》上的内容,全练得滚瓜烂熟。
他看情势紧急,不敢放下行李,深吸了一口气,施展出燕子三抄水,举着自己的行李,在人群中三次点踏,就飞身上了车顶。
郭栋梁内功不如他精纯,抱着行李,行动不便,索性使起大力金刚手的功夫,将行李先抛上车顶,半空翻身,再追到车上。
广大人群之中,只见一个个工人各展神通,这个是手册第三篇的八步赶蝉,那个是手册第九篇的梯云纵,翻空腾挪,纷纷上车。
等进了车厢之后,众人就着各自刚才的身手,也有了攀谈的话头,欢声笑语,就在列车之中,一路远去。
松江府的各个码头上船的地方,也正在上演着相似的景象。
大江南北,山山水水,列车和船只,通联各处。
百余年来,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次完整的复苏。
碧波荡漾的东海,浩荡而醇厚的暖风,吹向各地,带来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奇变化,散发出一层层扎实升高的、蓬勃欲发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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