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龙虎一日新

  长江下游入海之处,海洋潮汐与滔滔江水交汇。

  在海水顶托之下,每年有四五亿吨的泥沙在此淤积,逐渐形成了一大块冲积平原。

  整个平原上,共有四十多个城池,其中有一处,秦称海阳,汉称海陵,在南唐时候,把这里作为州治之所,称为泰州。

  南唐先臣服于后周,又臣服于宋,不称帝王,而称江南国主,后来彻底归降,整个过程,让这块平原没有经历太多的兵戈动荡。

  放眼当今天下,这里也是数得着的人口密集之地,衙门里面的捕快衙役,数量都要比旁的地方多些。

  艾龙,就是一个泰州衙门里的小捕快,年近四十,也没有什么升捕头的机会,事儿倒是多得很,平时到处巡走,查看那些聚众斗殴、子女不孝、小偷小摸的。

  最近这月,更是发生一件大事,所有衙门里的人,往往都要忙到天黑透了,才有机会回家。

  天上挂着月亮,艾龙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到了门前,拍了好几下门,连声呼喊,妻子才过来开门。

  “回来了?”

  妻子很是高兴,又有些埋怨,“最近回来的这么晚,看你累成这个样子,也就是你最实诚,肯定走的地方又最多……”

  艾龙摇摇头:“以往你说这话,倒还罢了,最近可没哪个敢偷懒耍滑的,比我勤快的也多的是。”

  他边说着话,边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放在桌上。

  那令牌背面粗糙洁白,有防滑的花纹图案,隐隐还有四个篆字,正面漆黑光滑,宛如墨玉。

  要是换了以前,手上有这么一块精美如玉的宝贝,艾龙肯定要小心翼翼,收藏起来。

  不过,他们这个月忙的大事,一来就是分发这种令牌,给没领到的人补上,粗略教教用法,二来就是到处巡视,让民众不要把这个东西封存,也不许抢夺、买卖。

  因为见过的令牌实在太多,想珍惜也珍惜不起来,而且这东西还挺皮实的,稍微有点磕碰,倒也无妨。

  妻子端来一碗茶水。

  艾龙接过来喝了一口,皱起眉头:“怎么苦滋滋的?”

  他这下留心,仔细去闻,才发现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倒也不怎么呛人,反而挺清新。

  妻子笑道:“这个叫凉茶,你再喝两口试试。”

  “茶?你买茶叶了,这里面也看不出来呀。”

  艾龙又喝了几口,茶不茶的,没喝出来,但连着一碗喝下去之后,身上出汗,燥热的感觉,真是压了下去,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碗里没了茶水之后,他嘴里倒又品出一股淡淡甘甜来了,并不完全是苦味。

  “嘿!你别说,有点意思,好像是比外面卖的大碗茶还好喝点。”

  妻子得意起来:“那当然,这可是照着八贤王的方子做的。”

  艾龙大吃一惊:“八贤王?哪个八贤王?”

  “还能有哪个,就当朝那位八贤王啊。”

  妻子摸出自己的令牌,说道,“你看,我就在这上面瞧见的。”

  令牌正面点亮之后,滑划两下,就看到几条白线,把屏幕分割成不同的方块,每一个方块里面都有一个活动的图案。

  艾龙认识不少字,但也看不全,那匹配在图案旁边的,到底写的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他知道,只要对着那些文字,多按一会儿,这令牌就会自己读出那些文字。

  妻子显然是弄得很熟练了,根本不需要靠这个读字功能,阅读简介,就点开了其中一个图案。

  图案放大,占据整个屏幕,里面露出一个人影。

  天光明媚,庭院深深。

  有个年轻男子,坐在藤椅之上,身穿明黄圆领长袍,身上并没有多少金贵饰品,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儒雅贵气。

  年轻男子并没有开口,令牌里却传出一个声情并茂的浑厚嗓音。

  “八贤王的下午,往往是从一杯凉茶开始的,质朴的茶包,只需要简单的烹调……”

  “凉茶在我国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晋朝时期,仙翁葛洪听说岭南有妖邪作祟,瘴气横生,荼毒万民,特赴岭南,炼丹除妖,然而妖邪易除,障气难清。”

  “于是,仙翁之妻鲍姑仙娘,创出常人易学的艾灸之法,又采鸡骨草,夏枯草,罗汉果,金银花等常见药材,制成凉茶,清热降火,可免寻常瘴气之害。”

  伴随着那个陌生男子嗓音,八贤王在屏幕里面,完成了整套制茶的流程,细细品尝,坐在藤椅之上乘凉。

  最后他站起来走向屏幕,抬着手中茶杯,对屏幕轻轻一敲,陌生嗓音,换成了一个温润的声音,似乎就是八贤王自己在说话。

  “和其正气,清心舒畅。”

  艾龙看完之后,愣神愣好一会儿。

  好、好、好奇怪的东西。

  “这个真是八贤王吗?”

  妻子说道:“当然是啊,你有没有看到这个标志啊?有这个标志的,就说明真的是本人。”

  妻子点击了两下,屏幕又换了个样子。

  左上角是八贤王的画像,右边是名字介绍,下面全部都是八贤王的方格影像。

  八贤王的清晨,八贤王的上午,八贤王的中午,八贤王的下午,八贤王的夜宵……

  艾龙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八贤王,是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在吃东西啊?”

  妻子说道:“也不一定就是同一天拍的吧。”

  艾龙接过来拨动了好几下,还没看到底,忍不住说道:“这令牌发放下来,才多久,八贤王这都发了多少段影像了?”

  咦!艾龙忽然想起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发放令牌的时候,还有不少命令,分发开来,对百姓拍摄影像之类的,只是鼓励的态度。

  但是对于朝野中那些闲得没事儿的人,倒是带有一些强制的意味,要他们按照各自特长,尽量多拍影像上传。

  那时艾龙并没有当回事,现在居然看到了八贤王的影像。

  好家伙,那个所谓分发下来的命令,最初到底是谁在发呀。

  八贤王那可是净土仙人,当朝皇叔,都得听令?

  艾龙道:“这凉茶就是从那里面学的?”

  “是啊,罗汉果之类的,我没见过,夏枯草可到处都是,以前只有荒年的时候,才随便拽了乱炖垫肚子,想不到处理好了,还能做茶。”

  妻子精打细算,“我和几个婶子合计着,要不要靠这个手艺支一个小茶摊,说不定能赚几个钱。”

  艾龙摇头:“既然你是从令牌上面学的,人人都有令牌,旁人难道不会学吗?”

  妻子并不气馁:“旁人可不一定就看到那个影像,也不一定有你婆娘这么勤快。”

  艾龙点点头,拿着妻子的手机细看起来,又点进了一段影像。

  “父老乡亲们好啊,我是范仲淹,这边是江淮治水实况。”

  范仲淹站在芦苇丛中,看向屏幕的眼神很新奇,兴致很高,道,“我一直想给大伙儿讲讲这个治水之难,还有维护水质的必要性……”

  艾龙听了几句,觉得有点无聊,点向另一段影像,还是范仲淹,内容却截然不同。

  “前方就是陷空岛五位义士中,排行第一的钻天鼠卢方,卢员外,让我们感谢一下,卢员外今天为了开辟这个沟渠出的力。”

  影像之中,只见一道手提紫金大刀的身影横空而起,把前方的乱石险滩,轰得七零八落,开出一条大路来,可供船只通行。

  乱石滩中,还有粗如水桶的蟒蛇飞空而起,浑身带着血腥红光。

  卢方只跟它斗了两个回合,就连使三刀,破鳞,断骨,劈开脑壳。

  艾龙眼前一亮:“好厉害的刀法,虽然看得不清楚,但光是这几分影子……”

  “行了行了,拿你自己的令牌看去,要看这些打打杀杀的,听说有武曲星君狄青元帅办的讲武堂,你找那个看吧。”

  妻子抢回自己的令牌。

  艾龙恋恋不舍,连忙拿起了自己的令牌来。

  这段日子,他在外面奔波,稍微有点空闲,也准备跟兄弟们约着喝点小酒,没有机会好好把玩令牌。

  今天晚上是彻底勾起他的兴趣来了。

  不过他打开自己的令牌,刷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张熟脸,正是衙门里面,那位天天能见的县太爷。

  不管是八贤王,还是范仲淹,他们上传这些影像的时候,不但量大,而且都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样子,很喜欢跟令牌对面的人分享。

  而这些个府县老爷们,就有点绞尽脑汁、不情不愿的样子了。

  艾龙脸上绷得很严肃,心里头莫名的有点兴奋起来。

  好哇,就爱看这样的。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艾龙看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屏幕上弹出一道提示,处于深夜,建议入睡。

  “对了。”

  艾龙突然想起一事,“今天回来怎么没看见孩子?”

  妻子说道:“早就睡了。”

  艾龙愕然:“睡这么早,病了?”

  “呸,嘴里没个好话。”

  妻子放下令牌,自己也去倒了一碗凉茶,准备喝了睡觉,说道,“你不是说了吗,点住右上角那个小图标往下一拖,能够跳出来一片全新界面,再点全新界面中的最下一栏,就能够看到详细功能介绍。”

  “今天孩子把详细功能介绍都看完了,发现了新用法,说是能入梦嬉戏,还教给了我,待会儿我们也试试。”

  夫妻两个上了床铺,妻子开始教授艾龙。

  其实也很简单,点开令牌里的一个界面,然后让干燥的双手快速摩擦三十次以上,趁这个时候,描一遍令牌上的曲折线条,然后平躺下去,双手盖住令牌,压在心口即可。

  普通人也能够靠手指的触碰来操控令牌,就是因为令牌内部的设置,能够与人体原有的微弱电流相互感应。

  干燥双手极速摩擦后,人体电流短暂增强,令牌上的线条,则正是一道符咒,用来打开五雷塔信号构建的游戏梦境。

  令牌放在心口之后,就是依靠每一次心跳,人体磁场的细微起伏,来保证稳定的连接。

  艾龙刚一躺下去,就感觉自己来到一片黑暗中,面前悬浮着巨大的方框。

  “低等僵尸作战”“昆仑滑雪竞速”“神庙奔跃疾走”“大鱼吃小鱼”“黄金矿工”“象棋”“投壶”……

  游戏这个词,最早见于《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围棋象棋、比试射箭,是最经典的游戏手段。

  艾龙原以为,所谓游戏梦境,也不外乎那寥寥几种,谁知这粗略一看,就看花了眼。

  犹豫片刻之后,他选中了僵尸作战。

  反正是做梦,选些惊险好奇的,就算被吓醒,那也值了。

  “检测到附近有同好,游戏正在进行中,是否组队?”

  艾龙在意识里看到对面的头像,不是人脸,只是一把小刀。

  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送给女儿的小木刀。

  艾龙的女儿叫艾虎,原本是妻子怀孕的时候,很想要个儿子,才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不过等到女儿出生之后,从小就野,也有股子蛮劲,这个名字倒也合适,就没有再改。

  艾虎头像下面,已经出现了同意两个字,艾龙想了想,也点下了同意。

  下一刻,他的身体似乎往下一坠,就出现在一片广阔的青草地上。

  “爹,你来了!”“艾伯伯!”“小龙啊!”

  这草地上,竟然有二十多个人,都是村里人,大多是孩子。

  艾龙环顾四周,没看见妻子,许是去了别的游戏。

  可他真没想到,有这么多孩子,敢选这个有僵尸存在的游戏,搞不好又是自家闺女煽风点火,鼓动起来的。

  至于那些叔伯婶子,想必都是来看顾自家的小孩。

  但是,艾龙很快就发现,那些叔伯婶子,好像忙活得比自家孩子还要欢。

  草地后方,是几座木屋,前方则是一大片奇形怪状的植物。

  天空中布满了关于这个游戏的介绍,盯着看一会儿,耳朵里就能听到陌生声音在解说。

  原来,在这个游戏里面,人不可以直接跟僵尸对抗,必须要借助仙物。

  仙物来源于一棵树,从后面小河之中挑水过来浇树,就能够在树上得到各式种子,把种子种到篱笆外,继续浇水,就会极速生长,拥有种种法术,可以对抗僵尸。

  如果僵尸攻破篱笆,仙物种植的地方就要往后移,人最多可以躲到木屋里面,但如果木屋也开始被破坏,就代表失败,众人会脱离这场游戏。

  现在大伙都在忙着挑水,但浇水的对象,就各有不同。

  有人急着去浇那种黄色冬瓜似的仙物,只要三桶水,那种子就会膨胀成一堵厚墙。

  有人急着去浇那种红色尖长的仙物,据说长好之后,会对僵尸喷火。

  艾虎种下来的仙物最多。

  前些年,村子里很多人都拜南无长寿光明佛,偏偏来了个黑衣怪人,白给小孩子钱财,天天讲故事,叫他们念南无儒童菩萨。

  艾虎被那个怪人看上,传授了一段时间武艺步伐,据说日后再回来收徒,不过至今也还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几年下来,艾虎自己练着,身法更加滑不留手,想不到这个东西,在这做梦一般的所谓“游戏”里面,也有用处。

  艾龙刚试着挑了几桶水,就目睹了一轮僵尸进攻的战况。

  那些僵尸全部都干瘪摇晃,行动迟缓,但是五官殊为可怖,两只眼珠暴突出来,牙齿参差不齐,肌肤青绿。

  仙物施展各种法术,攻击僵尸,僵尸也会攻击仙物。

  田地中的仙物一旦减少,或者打退僵尸,有了空位,众人就要连忙补种、浇水。

  本来应该是粗重、劳累、惊恐的活计,但看着那些僵尸不断被打倒的样子,众人在心惊肉跳之余,又生出一种痛快。

  毕竟是梦,他们也不用在乎扭伤手脚,干的越来越起劲。

  一局输了之后,他们又来一局。

  直到天空中的文字变化,语音也有了提示,将近天亮,退出梦境。

  鸡鸣三声,天光报晓。

  艾龙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摸上了自己的令牌。

  妻子也已经醒来,两人聊了聊梦里的事,准备早饭。

  艾龙洗了把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干活那么久,居然也没怎么觉得累,休息的感觉,比平时做噩梦的时候还好。

  艾虎也起了床,走到堂屋,父女两个相视之间,嘿嘿一笑,梦里聊的多,早上倒是没什么话想说。

  艾龙又连忙把脸板起,叫她赶紧洗漱,好去私塾。

  小半个时辰之后,艾龙晃晃悠悠走到了衙门口,看着威严深重的衙门,不期然想起了昨天看到县太爷窘迫的影像,手掌也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令牌。

  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艾龙今天才深切的感觉出来,这些令牌,或许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变化。

  而且那些变化,来得会超乎意料的快。

  “咳咳!”

  艾龙拍了拍脸,堆出恭敬憨厚的笑容来。

  真进了衙门里,还是要老实一些的,给足面子嘛。

  嗯,回去之后,偷偷多看点府县老爷们的影像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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