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都城汴梁,又叫开封。
在各地被迫齐心协力,铸造五雷铁塔的那段时间里面,包拯已经回到了开封。
他是开封府尹,虽然又出使辽国,又巡查东南,先后遇上金陵和襄阳相关的两位王爷造反之事,忙了许久,但开封府的本职,也不能放下。
回到开封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面,他一直在处理之前积压下来的卷宗。
要求王公贵戚,文武百官,尽量拍摄上传影象的事情,对于有很多正事要处理的包拯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强制的命令。
但出乎意料,包拯对于太一令牌非常喜爱,在得知了太一令牌的拍摄上传功能之后,尤其高兴。
连日以来的每一场公堂断案的过程,他都让公孙策用令牌拍摄下来,然后将相关的证据、涉及的律条,也附在每一段影像的注解中。
天下不敢犯法者甚多,但知法者甚少,殊为可惜,更很不利于完善律法。
这太一令牌,不管有别的什么用处,至少在包拯看来,大可以有教养天下、矫正法令之德。
不认识的字,可以让令牌直接读出,而想要留下评论的话,却必须自己认字。
光这一条,天长日久之后,就不知能为天下带来多大的变化了。
可惜,今天的这场断案影像,注定是没办法上传了。
案子审到一半,刚确定了犯人的罪行,还没有画押、定刑的时候,突然,城中千庄万户,门窗地面,横桥流水的魔性,都有躁动之态。
太一令牌发出的示警红光未熄,公堂上就出现了变故。
那满脸怨毒的犯人,本是个脑满肠肥的豪商,突然脸颊抽动,痛哭流涕,大男人嘴里竟悲呼:“我家汉子……”
几个字含混不清,语音未定,就一头撞死在了公堂之上。
展昭当时正全力运功降魔,功力散发入地底深处蔓延。
包拯和公孙策,则正释放念力,要探查城中的情况。
大家一时疏忽,竟都没有拦下这个案犯。
也是因为这犯人本就当杀。
受害者也在公堂之上,十几户人家,都只剩孤儿寡母。
其中一个妇人忽然崩溃似的,想要撞向柱子的时候,公孙策连忙就抬手一指,念念安魂,让悲伤过度的妇人沉沉睡去。
不过公孙策从这一点念力接触之下,只觉得反馈过来的哀伤情绪甚为杂乱,不像是单独一个妇人能够拥有的情绪。
又有一个妇人,倏然哇哇大哭,两脚乱蹬,嘴里不住呼喊“阿娘”。
旁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慌忙抱过去,叫道:“小兰莫哭,阿娘在这里,阿娘就在这里啊。”
展昭诧异道:“她们的魂魄……”
“她们的魂魄还好好在自己体内。”
包拯额头月牙一闪,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些人的魂魄,都还在自己体内,各安其位,但相比于普通人魂魄应有的迟缓程度,她们的魂魄现在都显得有些……过于灵活了。
假如说正常人的魂魄处在肉身中的时候,像是一块嫩豆腐,会因为外界的接触,颤动晃悠,遇到过于惊心伤神的事情,就会受损。
那么现在,这些人的魂魄变得像是浓稠的面汤,某种意义上来说,要远比豆腐灵动得多。
而且奇怪的是,小姑娘拥有了作为母亲的意识之后,去安慰哭泣的妇人时,好像没有对这件事情感觉到任何异常。
她要安慰的是一个成年妇人,但她去抱的时候,手掌收拢的那个姿态,却还是把对面当成一个小姑娘的体形。
以至于,手张到一半就碰到了人,她好像还愣了一下,依旧试图把对面的成年人兜在怀里抱起来。
公孙策看着这一幕,心中有许多猜测,眉头死死拧住。
他放出的五鬼,已经在巡视全城,口中说道:“城中有很多地方,也开始出现这样的情况。”
“魂魄应该都在他们自己体内,但表现出来的,就像是魂魄被胡乱置换之后的样子。”
公堂上,母女意识对调的,都还算是好的。
如果是那正拎着重物爬梯,准备修补房屋的壮汉,突然变成了一个婴儿的意识。
如果是那年纪本就老迈的妇人,变成一个正在跳跃杂耍的汉子意识。
而他们自己,又没发现自己的躯体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也不知道会闹出多少悲剧。
公孙策放出的五鬼,在巡查全城的时候,沿途已经处理了不少类似的事情,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让这类人在安稳处暂时昏睡过去。
展昭这时说道:“我找到魔性最重的方位了。”
魔性躁动的范围,囊括了整个汴京城,其中魔气最为浓烈,逐渐形成剑影的地方,却并非是汴京城中最繁华、受到士兵拱卫最多的皇宫。
而是,汴京城的天牢。
那条淡淡的剑影,就是在天牢的上方,剑尖指天,逐渐生长出来的。
开封府众人飞在半空,赶过去的时候,发现那边已经有人先到了。
八贤王双手拢着袖子,站在天牢外,脸上的表情僵硬呆板,眼神挣扎,时而迷茫,不像平日里那样清醒睿智。
八贤王府的车架,就在不远处,他应该是坐车出门闲逛的时候,正好遇上变故,离天牢很近,就最先到这边查看。
开封府众人刚到,大街边的一个小贩就突然开口:“包……”
胭脂铺门口的伙计抬头,喊道:“拯……
茶楼里的老板娘、卖汤饼的老汉、墙角玩泥的小孩、街尾出殡队伍里的一具尸体,纷纷起身,各说一字,连成四个字。
“不、要、出、手!”
开封府众人都是一惊。
包拯目光一扫:“你们是……王爷?”
开口的所有人,都是八贤王。
唯独站在那里的八贤王,现在说不准内里是什么样的意识在主导。
大街上四面八方,又有种种嗓音响起,一个字一个字拼凑成句。
“是我,我察觉那条剑影,在影响周边百姓的心智,就出手想要将它镇压,不料一碰之下,我的意识,突然从净土之中……流走!”
“而四面八方,又不知道有多少个视角,流入了我的净土之中。”
“现在我那具身体里面,可能有上万种意识,但却只有我自身原有的一条魂魄,情况非常诡异。”
周围的那些声音,略微停顿之后,继续响起。
“但我能够感觉出来,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继续下去的话,那么就不只是意识流动,而是所有人的三魂七魄,都真的会莫名的流动起来。”
“以所有人的身躯为河道,以所有魂魄、意念、视角,为水流。”
“沧海横流,每一滴水之间再无分界,再无定势。”
宋朝起家的时间虽然不长,靠自家人和文武臣子攒下来的净土,数量极少。
但赵匡胤当年南征北战,从各国中抢夺下来的净土,却有好几座,当今皇帝和刘太后都是能够承接净土的人物。
刘太后还掌管赵宋皇室的至宝,烈火珍珠旗,如果通通赶到这里,也是很可观的一股战力。
但是,这帮人里面,对自身净土掌控力最高的,莫过于八贤王。
他的净土,本来也是后蜀王净土,是到了他身上之后,被他以一己之力,重新熔炼,才变成了贤王净土。
这座净土与他的契合程度,跟他自己从无到有修炼出净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连他都这样被克住,其余人最好还是不来为妙,不如在城中分散开来,运转净土,施法维持大局。
展昭握住剑柄:“让我试一试。”
净土仙的念力修为,本来就跟肉身修为脱节。
但降魔武道不同。
展昭准备收敛意念,纯凭天地元气,化作剑罡,试试能不能给天牢上空那条剑影造成阻碍。
这时,他们几个人的太一令牌上,突然闪烁情报。
苏寒山群发的末日七剑相关消息,也被他们读取。
“末日七剑,三心四元。”
“那么,这一剑的症状,应该对应的是三心剑中的工布,代表心之贪狂扩张。”
展昭握剑的手,紧了又紧,依然没有拔出剑来,低声道,“刚才,险些就不知要误伤多少无辜了。”
工布者,公布也。
人心私念,公示于众,希望所有人都对自己的看法有触动,有共鸣,这点本来无可厚非。
但工布的神通,是直接作用于很多人身上,让所有人的意识视角都开始流通。
这样自然就能让别人体验到自己的心意。
可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间隔,本来也是一种保护。
当这种保护墙开始被钻孔、渗透、彻底坍塌,人心可以彼此交融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不再是原本的人了。
工布之剑的神通,只要稍微发展一段时间,就可以把对他产生的攻击敌意,链接到周边生灵的意识中,顺势完成对调。
也能够把周边生灵已经开始有流动趋势的魂力,借势调动,为自己抵挡元气类的攻击。
再发展一段时间,这把魔剑身边,就会形成众多魂魄缝合起来的巨大怪物。
在夏侯的记忆中,魔剑工布最顶峰的时候,身边驾驭着近千尊大如山体的魂魄缝合怪。
每一尊缝合怪身上,都有不知道多少手脚、人脸、婴儿、精怪、妖族、魔族。
不错,它巅峰时刻,只要是智慧生灵,不管什么东西都会往里面缝。
那个时候,有小型城镇的百姓,都不用等到被神通影响,光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心灵就承受了无法理解的冲击,疯了大半。
开封府众人,没有见过工布那样的巅峰,但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压力。
净土仙对工布出手,会被克制。
陆行仙对工布出手,则等同于在轰击周围百姓的魂力。
除非是真正修成元神的人,以强大到可以渗透微观,篡改物质的心力,在周围布下隔绝圈,阻断内外干涉,才能够有效的阻碍工布。
但工布也是会移动的。
元神强者的攻击,相当于每一次都要比工布多浪费一部分,用来营造隔绝场。
要想保证占据优势,恐怕只有乌灵圣母、金昌那种精通虚空之道,又或苏寒山亲自过来才行。
至于要说保证能镇压,那谁也不能保证。
魔剑工布,七剑之首。
“我看那剑,似乎还没有彻底显化,但凡武道修炼到第二境以上的,只要没有靠近这边,直接攻击它,应该都还没受到影响。”
公孙策说道,“为今之计,只有通过太一令牌,号召所有没被影响的人,携带周边已被影响的人,一起逃走。”
“离那把剑越远越好。”
展昭摇头道:“从魔性躁动到剑影出现,就这么一点时间,即使此剑现在不动,估计很快也能动了,大家逃不了的。”
公孙策叹道:“这也是万般无奈,能拖一点是一点吧,等冥界的气脉投影完成,寒山先生他们就能赶过来了,也许就真差了这么一点时间呢?”
展昭忽然道:“公孙先生的五鬼天罗,最强的一式杀招,是不是制造五个冥界漩涡,把旁人生魂强行吞入冥界,借助冥界环境来分解敌人?”
公孙策道:“我这招若对它用,未必有效。”
“降魔武道可以对魔性产生极大吸力,冥界也会对陆行仙的魂魄产生极大吸力。”
展昭话未说尽,身边的元气蓦然散去,转而吞纳魔性,而且吞入体内之后并不急于降服。
多年默契,已经让公孙策和包拯,都明白了他的设想。
不用元气,不用剑意,不用攻击,而用吸力,以魔性肉身,尝试拉扯工布。
再以魂魄现世,配合公孙策的手段,看看能不能把这柄魔剑吸入冥界。
就算这个过程,也可能会拖走不少魂力进入冥界,但总比放任下去要好。
“这个计划,只怕成功的可能不大。”
包拯缓缓开口,“先让本府前去一试,倘若我事败,万不得已,再请展护卫尝试这个法子。”
开封府众人都发出惊声:“大人!”
包拯虽然修成月牙天眼的神通,善于观望万灵魂魄,甚至能摄取刚死之人分解在冥界的念头来断案。
文曲净土在他手上,虽然钻研出更大妙用,在净土内分化众多包拯投影,同时处理成千上万的卷宗,意念清晰,井井有条,净土秩序之明朗,更胜于历代前人。
但,他从来就不善于战斗。
开封府众人都有一个共识,真要是刀剑相对,只怕包大人这个净土仙,连一个善战的第三境武者,都未必能拿下。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包拯微微扭头,似乎想要回头把所有人都再看一遍,却并未真的回过头去,只是略微一顿,就昂首阔步,坦然向前。
展昭和公孙策都盯着他的背影,但并没有跟上前去。
这种情况下,容不得太多的犹豫。
包拯有他的意向,展昭和公孙策,也必须要为了那成功率不高的最后计划,留在这里。
大街两旁的很多八贤王,都张了嘴,但没有一个字吐出来。
所有人只是看着包拯走过去,进入了天牢。
牢狱中的犯人、衙役们的魂魄,已经纷纷流转,胡乱置换。
而他们的意识,仍然跟魂魄不在一处,为这种混乱的程度,又多添了一层乱象。
包拯走在牢狱栅栏之间,踏着地上潮湿的茅草,面部一直抬着,眼睛看向上方。
“你的魂魄和意识,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勾走。”
飘渺莫测,又仿佛是很多很多人叠在一起的声音,在天牢中响起,轻轻点评着包拯。
“果然是个很出众的人,难怪能在那么多人的心中,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处呢?”
包拯答应:“我想看得更仔细一点,看清你和最早被你影响的事物。”
“看清我?呵呵,我很喜欢人族的这种狂妄。”
魔剑语调很平和,但那种叠加而摇荡的嗓音,足以让任何语调变得恐怖。
“我是人心的一面,也可以说,在我的存在中,就有着属于你的一部分,你要看清我,那你有没有先看清自己呢?”
“我从这座城池的所有人心中,都看到了包青天,我相信这三个字在天下间的分量,并不局限于这座城。”
“这样的你,应该不是一个只求虚名的人,那么你追求的,是赏善罚恶,警示世人,四海升平?”
包拯并没有回答它的话,还在继续前进。
天牢中心,已经成为了魔剑养分汇集之地,越是靠近,魔性就越发浓郁,而这些魔性,还会按照工布的神通,演变出更多的现象。
汴京城中,被工布观察影响过的所有意识,都在这些魔性之中,有一份映照,又相互交融。
包拯走着走着,不知何时,身边已经看不到属于牢狱的景象,只有无穷光点。
看似平淡的每个光点,都会在不可测的时机,膨胀一下,流露出内里许许多多相似又不同的景象。
有密密麻麻的不同视角,源源不断的要向包拯心中流淌,以“万”这个单位,持续叠加。
数量之庞大,使人毫不怀疑,最后有可能集齐汴京城所有的人口视角。
“要了解恶犯,才能更好地惩罚他们,有什么能比我提供的这个机会更好呢?”
魔剑的声音,似有若无,“未曾犯法的人,其实也全部都是潜在的罪犯,要想让他们永远不走上那条路,也必须对他们有更深的了解,而我,为你打开了这样的门户。”
“与这一切交融,你才有可能明白人之为物,有可能创造出完美的律令,引导世间走向你想要的模样。”
“也只有,有过这样交融的经历,你才有可能看清我。”
魔剑工布,所代表的就是人心渴望得到共鸣,渴望交融的那种现象。
倘若撑不过人心交融的洗礼,自然就不可能观察到,在最核心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够诱发出这样的现象。
这是正确的道路。
可是,工布从来不怕别人来探索它的内核。
因为这种对他者之心的探索,已经是符合了它本命神通的内涵。
凡是对它做出这种举动的人,已经落入它的神通之中。
不了解它,就不能破它神通,要了解它,就已经中了它的神通。
“彼希声之凤皇,亦见讥于楚狂;彼不世之麒麟,亦见伤于鲁人。”
“凤岂以讥而不灵,麟岂以伤而不仁?故割而可卷,孰为神兵;焚而可变,孰为英琼。”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魔剑轻笑:“你自比凤凰麒麟,是要因其高洁,不愿与凡尘交融吗?”
包拯淡然道:“错,这是范学士的文章。”
当年范仲淹上书,为民请命,要清除冗官之患,减少官职,节制豪强,简直要把朝廷上下都得罪遍了。
连他好友梅尧臣,也被他的举动吓到,为他担心,写了一篇文章,劝他明哲保身。
范仲淹就回赠了一篇《灵乌赋》,表明心志。
这段话是说,就算是凤凰麒麟这样罕见的神兽,品行高尚,作为祥瑞,寡言少语,也会被人无端端嘲讽中伤。
但凤凰和麒麟,不会因为这样的攻击而失去自己的灵性。
如果一被别的兵器切割,一被焚烧,就屈服变软,岂能算是神兵神玉?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包拯既不能发凤凰鸣,也不能做麒麟章,于芸芸众生,也没有什么超越当廷的高明见解,只有一份朴拙之心,一点对法典的浅薄见解。”
包拯沉声说道,“世上应有法,而此法,至少应使……”
“鸣者不必死,生者不必默。”
生存和表达,从来不该是对立的关系。
倘若天下苍生,都只是草间的小虫。
那么,包拯想求的,只是一个让他们可以鸣叫的权利。
但,既然包拯的本心是想要让天下苍生,有自己表达出来的权利。
又岂能是强行闯入他们的内心,窥探他们的一切?
包拯持此真心,并不理会那些被迫涌向自己的视角,继续行走。
魔剑再有任何言语,他也并不回答,直到走到魔气深重,阻碍他步伐的地方,他骤然运起神魂念力,双目和额头月牙印记一起放光,照射过去。
果然如八贤王所言。
这么一撞之下,包拯的意念,就被分散置换出去。
然而下一刻,分散出去的意念,又齐齐朝着魔剑工布,发动冲击。
人的每一个想法,都是要由多个不同的意念组成的。
比如想要针对魔剑这件事,就是先想到魔剑造成的危害,想到自己的立场,按照自己的道德观,最后得出结果。
意念被分散置换之后,按理说,这个想法就会自动被分割开来,而每一部分意念,遇到别人的意念视角,人类本性中窥探隐私的那一面,就会自发有所触动,产生新的杂思。
如此积累的杂思,一回回增多,就算是净土仙,最后也将尾大不掉,无法掌控自己的意念力量,被动成为魔剑工布所能调动的魂力的一部分。
所以,魔剑工布并不急着杀人,把整座汴京城的生灵,全看成自己潜在的力量。
如此壮大之后,才能去围困磨杀那些元神强者。
但,包拯竟然没有杂思,他封闭了自己,完全不去窥探任何隐私。
所有念头,都依然只怀有冲击魔剑这个想法,又冲了回来。
魔剑微感惊奇,将他再度置换出去。
下一刻,包拯的意念又冲了回来。
意念的光芒,如同千万水滴,去而复返,去而复返,去而复返。
魔剑从诧异到厌烦,最后变得恼怒,只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这几个呼吸之间,包拯已经冲了太多次。
这厮之前嘴上说的那些话,竟然不是装装样子。
他真能克制住窥探隐私的这种本性,这怎么可能?
窥探隐私,虽然说着不好听,但再往深里说,那其实是人类的求知欲,是人类亘古以来前进的动力,甚至无数次压过人类求生的欲望,可谓最强的先天本性。
包拯绝不可能没有求知欲,那么就只能证明,他是在强行克制。
用所谓的尊重,所谓让众生可以自鸣的追求,以后天道德修成的本心,来克制先天本性。
简直是倒反天罡!
魔剑工布当年在人间的生涯中,也没有见过,区区第四境的人族中,就有这样的人物。
它起了性子,非要看看包拯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水滴,也不知道重复到第几次的时候。
魔剑工布,忽觉不对。
它对于城中生灵的掌控程度,本来在不断加深,借这种掌控,来扭曲方圆百里的环境魔气,聚拢魔性,让自己加速壮大。
可是现在,这种壮大速度在减缓。
那些被它当做辅助工具的意念视角,都在变得迟钝,隐隐约约传出一种反抗的声浪。
“我、我想回去,我不想看别人了。”“我不想看别的,我要我自己。”“包大人说的对,你是魔怔……”“是魔障!”
“魔障!”“魔障!”“魔障!”
包拯确实没有窥探别人,但每一次置换中,他都已经向别人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不要顺着外界的力量,窥探不属于自己的事物,外界那股力量,其实根本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一举扭曲方圆百里的程度。
只是你们自己接受了那种借口,顺势而为,才助长了它的气焰,也终将被它所害。
这借口即是魔障,此心即是魔头。
人不能剔除本性,但应当降服它!
魔剑每一次把他分散置换的时候,为了力求能够引动他的本性,都是把他投向不同的意识视角。
这么多次下来,魔剑自己一时都想不清,到底他接触过多少个视角了。
当这些视角都有反抗散离的趋势,最浓郁的中心魔气,也略有淡化之相。
工布之剑所深藏的,力量运转的轨迹,隐约显露一角。
看清犯人,缉拿犯人,并不是只有跟罪犯共情,跑去了解他这一条。
还有最好的办法,是发动群众,让未曾犯法,并厌恶犯法的民众,无形中把罪犯孤立,凸显出来。
“原来你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魔剑陡然一动,在那些水滴重新汇聚到包拯身上的时候,剑影轰然而至,贯穿了包拯的心口。
“可惜,你还是太弱了。”
“大不了损失你这份净土仙的修为,汴京依然要回到我的掌控之中。”
包拯眼睛睁大,低头看着刺穿自己的那把剑,口中流出鲜血。
就该是这个时候了,展护卫,公孙先生……
展昭和公孙策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两道身影已经杀入天牢。
“就这种程度吗?太可笑,太慢了!”
魔剑工布,轰然一抖,震碎了包拯的肉身。
三心剑的神通诡谲,但它们靠的不仅仅是神通。
三种本命神通,都是为了壮大自己的根本战力。
现在的魔剑工布,即使不靠神通助力,也接近完整的元神战力。
展昭和公孙策的举动,在魔剑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求一点渺茫的机会。
公孙策的五鬼漩涡,被魔剑的气势一压,当场封闭。
展昭看到包拯炸成血雾的一幕,双目发红,怒喝一声,挣脱魔剑的威压,手里长剑,沉重到了极点,方圆十里之内的天光日影,大地磁场,都微微偏移。
南天巨力,汇聚在这一剑之上。
咚!!!
魔剑一击之下,竟然未能击溃展昭,只是将之震退,魔剑的剑影也微微颤动。
“居然是光阴剑道?倘若再给你一两年,倒还真是个劲敌!”
魔剑轰鸣,剑身上的神意,诡谲的增长,似乎是千种万种不同视角的剑意,在它这里交汇。
“但我杀过的天才奇才,也不止一万了,包拯、展昭你们两个也算有幸,可以名列其中。”
魔剑工布的声音,依旧柔和,人间大魔劫时期的天才,可是一茬一茬的爆发。
但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就什么东西都不是。
当前境界比自己低,他们就绝没有翻盘的机会。
展昭七窍流血,以剑支地,试图再度发招,却很明白,魔剑再度发出的这一击,要比自己快了太多,他已经连阻拦都完全来不及了。
剑影横空,突破空间形成的层层波动,瞬间把整座天牢粉碎如沙,极速直刺而来。
但在天牢粉碎,牢内环境与外界光景相接的一刻。
一只手,似乎从光暗的界限,阴阳的分化中,探了出来,捏住了魔剑。
那只手骤然凝实,掌纹依旧,指甲红润,只是皮肤有点黑,从手腕到衣袖、长袍、肩背、脖颈。
直到那张脸,也完全重现出来,面黑如炭,额头月牙,熠熠生辉。
魔剑惊愕的被这股力量挫住。
“包拯?!你怎么……”
“看来,我想的没有错。”
只有包拯自己知道,在当初大巴山余脉那场元神之战、冥河姥姥被斩后。
包拯明明不在战场,却觉得自己脑海中,多了很多很多东西。
只是他无法看清那些东西的真貌,似乎只有彻底修成自身的某种心性,才有可能突破迷障,掌控那些事物。
他独自走向天牢,是无奈的抉择,也是存了要印证自己本心的想法。
而魔剑工布反复的折磨和最后的一剑,已经证明在心性上,包拯修成的本心,超越了对手。
在包拯肉身粉碎,连魂魄也被剑威震成碎片的那一刻,他彻底掌控了脑海中的事物,那是他前世的遗留。
是一片轮回莲,以及,属于鬼王钟馗的大半感悟!
在这个没有轮回转世的世界,鬼王与轮回莲联合创造的,也不算是真正的轮回,更应该算是一种传承。
不过,这种独特的传承方式,也不亚于传说中,连菩萨都需要重新修持,才能打破的胎中之谜。
有如此的艰难,自有无比的回报。
当包拯破开前世今生的迷锁,只在这一弹指间,就已经修成了传承所具备的力量。
“鸣者不必死,生者不必默。”
包拯的身影,原地放大,十丈,百丈,两百丈,三百丈。
高度达到三百丈的虚影,将低空的云层,都向上推高。
黑云散去,白云溶解,天光明媚,旷然一片,全城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这尊身影。
“天下人心所渴望的表达,岂可被汝邪魔一流歪曲!”
包拯取回了钟馗的力量,却是以今生的理解来施展。
他的声音传遍全城,法度的力量扩散出去,秩序守护着所有人,让他们的魂魄、意识,回到应有的位置,各安其心。
展昭、公孙策、八贤王,所有人都又惊又喜的抬头看着。
魔剑工布,被包拯的虚影握在掌中,似乎还要发出很多很多的声音,但竟然没有一点能传的出去,只传出了模糊的剑鸣。
剑身抖动挣扎,始终无法挣脱。
包拯的手握得很紧,目光扫视天下,似乎能够分辨出极远处的气息。
这一刻,大名府的悬翦,也已经被镇压。
不用太一令牌,包拯的意念,就已经囊括了汴京城的五雷铁塔,发出信息,通知了变动。
下一刻,包拯的身影,一步踏入了冥界。
他刚刚取回前世的力量,在阳间镇压一柄魔剑之后,很难再有余力镇压第二柄。
但是,他是鬼体,如果是在冥界的环境中,那么他在镇压工布的同时,还有余力,做些别的事情。
苏寒山坐在灵台之门前,眼中也有惊喜之色,看着天空中巨大的虚影降落下来。
他直接送出自己手上的四瓣莲花,与包拯眉心飘出的一片莲花结合。
轮回莲终于完整,当场放大数百倍。
包拯一手握住魔剑,一手捏住莲花,回身盘坐在灵台之门前。
钟馗当初虽然只有一片轮回莲,但对轮回莲执掌数百年,理解远比苏寒山深。
要包拯暂时接过调节灵台趋势的任务,绝对不在话下。
“包大人,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苏寒山的真身,已经迫不及待,没等答复,就化作一条五色神光,轰然贯穿冥界天穹。
“魔剑是吧,带来末日是吧,让我来看看你们的口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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