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件事中占据一定出场时间的金先生,经过小郑的调查之后,他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
起初苏成意并没有将矛头太多地指到他身上,因为在这样的灰色产业链里,像他这样的人只多不少。
就算不会有金先生,也会有银先生、铜先生,或者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先生。
小郑的背景调查做得很是详尽,从他查出来的资料中可以知道,这个金先生其实跟财阀没多大关系。
他本命叫做金镇赫,只是个做海鲜生意的商人,同时在StarBoat公司里占有一定的股份。
此人在圈内颇为臭名昭著,与公司的尹理事有所勾结,有许多初出茅庐的练习生都曾经遭受过他的骚扰。
不过,倒还真是如尹理事所说的一样,饭局结束之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金镇赫这人有贼心却没贼胆,最常用的招数就是在饭局上揩揩油,是个名副其实的咸猪手。
一般来说,他的目标不会是公司颇为重视的出道组成员,而是那些出道无望却还抱着明星梦的女孩儿们。
这样的女孩通常谨小慎微,很好拿捏,随口扯几个会给她们出道机会的谎言,她们就会乖乖听话。
而这一次的选择例外,完全是因为见色起意,而关于色的另一個成语是色胆包天。
StarBoat公司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言:
“看见了吗?公司那个很漂亮的外国练习生。”
身为色中饿鬼,金镇赫自然对此很是关注,直到那天,终于在公司里偶然有了惊鸿一瞥。
好家伙,他只觉得自己混娱乐圈多年,从来没见到过此等尤物。
再加上他成功从尹理事那里了解到,陈锦之居然并没有什么后台。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绝佳机会。
于是思前想后,又是殷勤送礼又是东跑西跑拉拢人的,总之,组了个颇有诚意的饭局。
这样一来,终于在公司那里勉强过了关。
毕竟是个很不错的拉赞助的机会。
不过公司老板安英俊会默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倒也不是图一时的利益。
而是他意识到这个花了许多时间精力培养的组合,成员们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听话。
除了那个漂亮的外国练习生稍微懂点事之外,其他人对于公司的安排常常表达不满,显然是需要打压调教一下的。
这样的饭局可以说是对她们出道前的最后一次考验,能够老实接受公司安排的人,才有资格从公司这里获得资源和热度。
安英俊想,他必须要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女孩们好好上一课。
当然了,组合里那位NS公司的小姐是不能算在里面的。
这是一种变相的服从性测试。
安英俊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因为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啊,少女们。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最有可能破坏饭局的成员老实得像只鹌鹑,他眼里最听话的成员上桌就泼了这个饭局的发起人一脸红酒。
甚至都没有什么常见的、较为委婉的言语反抗环节,她这行为和直接掀桌没什么区别。
那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金镇赫被当众泼了酒,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不仅是没揩到油,面子也丢尽了。
于是他当即就跟尹理事跳脚,要求狠狠整治这个丫头一番。
所以尹理事后来对陈锦之的那个恶劣态度,其实也有他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原因。
将事情了解到了这个地步,苏成意觉得自己要见他一面,好像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安英俊沉吟半晌,决定答应下来。
虽说是股东,但毕竟事情说到底也是他惹出来的,现在整个公司都因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作为罪魁祸首,他出来见一面道个歉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尹理事纵使对此很不情愿,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两个暗中勾结的事情就要从暗处被抬到明处来了。
但是她也无力反抗老板的决定,也惹不起面前这位来头不小的外国制作人,只好咬着后槽牙前去布置了。
“对了,那时候的饭局也是你去安排场地一类的吧?”
她人都要走出会议室了,身后的人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尹理事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是。”
“那就布置成一模一样的。”
此人说话带着一种轻飘飘的嚣张感,让人莫名就牙酸,心头一阵怒火燃起。
可是尽管如此,尹理事还是只能体面地答应下来。
“内。”
尹理事废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还原出来了当时的情况。
这个时间点那家饭店根本没在营业,她用了公司的名义卑躬屈膝地请求了半天才得到机会。
金镇赫更是人还在睡梦中,接电话的时候感觉都能闻到他身上油腻腻的酒气。
“喂?”
“你”
尹理事原本是想提醒他东窗事发的,但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
她在这边左右受气,他倒好,不知道在哪个会所里莺歌燕舞呢,这可不公平。
于是她话锋一转。
“上次不是又叫我帮你约饭局么?我把位置发你,你现在过来吧。”
“啊啊,现在?我这边”
不会是哪个妹妹想通了,要主动投怀送抱吧?
想到这种好事,金镇赫的酒意似乎消了一些,他笑了两声,居然就这样傻不愣登地答应了下来。
“好!好好,我现在让司机送我过来。”
“嗯。”
尹理事挂断电话,忽然觉得心情好了点。
果然拉个人垫背比自己独自受苦要好多了。
也不能说违背了什么江湖道义,毕竟两人的关系只能说是狼狈为奸,谈不上交情。
如果正义的铁拳是先降临到了金镇赫身上,那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也拉下水的。
怎么说呢,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尹理事看着远方逐渐亮起来的天光,在晨风中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有罪,但很快就会说服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即使她不去做,也会有其他人做。
拉皮条这种事情说出去并不光彩,但是也有人是心甘情愿为了一次翻身的机会而抛弃自尊的。
说到最后,怪谁呢?
说不清楚。
尹理事嗤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自己矫情。
临刑犯上绞刑架之前恐怕就是这样的心理活动吧,回忆自己罪恶的一生。
她这会儿可定不了死罪,不过,这些年挣的本来就都是亏心钱,以后恐怕都得慢慢偿还了。
凌晨六点的饭局恐怕是在整个世界上也较为少见的。
摆明了是鸿门宴,偏偏有人傻不愣登,趿拉着酒店的拖鞋就赶过来了。
推开门之后,迎接他的却不是漂亮妹妹梨花带雨的投怀送抱,而是几个神色肃穆的陌生男人。
一看就来者不善。
金镇赫酒醒了大半,转身就想出去,但门已经被关上了。
尹理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里面的几位有要事和你商讨,请安心吧。”
安心去逝。
金镇赫心下一惊,意识到自己被卖了。
但面前大门紧闭,这个点店铺都没正式营业,向店内的服务生求救是没有用的。
司机送自己过来的时候,也听到了他的来意,估计以为他此时正在里头潇洒快活,几个小时之内是绝对不会进来找人的。
每条出路都被堵死,金镇赫只得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去,与几人对视。
“CouldyouspeakEnglish”
一个戴眼镜的男子笑眯眯地问道。
金镇赫的英文不好,但这一句还是听得懂的,他摇摇头回答道:
“Notgood.”
这时候餐桌边上的年轻男子发话了,他大半个身体都藏在阴影里,起身的动作拉动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吓得金镇赫一个哆嗦。
“翻译一下,让他坐下来。”
年轻男子抬了抬下巴,说的语言他听不懂。
站在角落的壮汉点点头,转过头来看着他用韩语说道:
“知衿尘先生让你坐下来。”
知衿尘.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金镇赫脑子里灵光一闪,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他虽然是个股东,但除了在公司物色受害人之外,并不了解其他的事情。
但是这几天的事闹得太大了,他多少也有所耳闻。
不过,他并没有诞生什么危机感。
看到陈锦之现在的发展境况,金镇赫只是为此咂舌并感到可惜,如果当时能够得手就好了。
现在的话,更没机会了。
尹理事说很佩服他的心态,说恐怕世界末日了他还在惦记着这等事情。
不过当下的境况和世界末日没什么区别,因为有个叫知衿尘的风头正盛的年轻人要过来跟公司谈判。
一旦出了什么差池,大伙儿都要完蛋。
金镇赫对于她这些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一是因为他对于公司有着盲目的自信,二是因为他的确愚蠢。
因为这样的轻视,他最终直愣愣地走进了这个包围圈里。
对方还没出手,他自己就给自己捆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强盗结。
总而言之,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金镇赫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之后,决定不管怎样先配合再说,便老老实实地坐下。
“这人看起来怎么有点不太聪明?不会是临时被抓过来顶包的吧?”
小郑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一脸嫌弃地说道。
苏成意闻言低头确认了一下资料上的照片和他本人。
“是本人。”
“啧,瞧着他这样让人都没什么斗志了啊。”
小郑打了个哈欠。
苏成意抱着胳膊打量着面前的人。
怎么说呢,长得还挺憨厚的,完全看不出来本质是那样的人。
不过大约也是这个原因,他会更加容易骗取到年轻女孩的信任。
“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苏成意尽量说一些简单的英语单词,必要的时候翻译会做两人沟通的桥梁。
金镇赫转头张望了一下,笑着说道:
“这哪能不记得呀,这地方是我常常宴请客人吃饭的,这一家的战斧牛排是出了名的不错,可惜现在时间还太早.哦,酒也很不错。
有一款非常不错的酒,酒量不好的人,一杯下去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阴阳怪气,倒像是真诚地在分享自己的经验。
但是事情都这样了,稍微动动脑子都能猜到他们不是来这儿研究战斧牛排和失身酒的吧?
小郑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厌蠢症又要发作了。
苏成意看起来却好像不太在意他的答案,他略一点头,继续问道:
“伱通过StarBoat这个渠道,曾经布置过多少次目的不正当的饭局?”
“啊,这个不记得了。”
金镇赫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多次了,也不会特地去计算这样一个数字。不过我成为股东的时候二十七岁,现在我三十九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呐。”
就是说在这期间他从未停止过这样的行为。
“你对她们的骚扰通常进行到哪一步?”
苏成意问话的语气像是刑讯审问,金镇赫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板。
“那个,骚扰的话有点过头了。大多数情况,都是你情我愿的嘛。
她们哄得我高兴,我给她们一些所谓的机会。
这样的女孩很好骗的嘛,她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在公司熬着永远出不了的头,日复一日的,心气早就被磨得没有啦。
像我这样的人一出现,稍微说些温柔的话,她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轻易地就相信了我是真心对待她们的,啊哈!”
说起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金镇赫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侃侃而谈,眉飞色舞。
苏成意安静地听着,手指习惯性地拨弄着腕表的金属表带。
很显然,面前这个人一点都不觉得他做的是错事。
而“错”的定义在这样的灰色产业链中的确很模糊,换句话说,就是没人能给他定罪。
不过,他也不需要他们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
只需要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苏成意无心干涉这一切,这不是他能改变的,同时他也对其他人那些所谓“你情我愿”的选择没有兴趣。
而金镇赫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盯上了不该碰的人。
金镇赫习惯性地开始为自己的丰功伟绩展开演讲,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连翻译都翻译得烦躁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那个,可以喝一点吗?有点口渴了。”
金镇赫脸上堆着笑容,指了指桌上的红酒。
嗬,这货还享受上了!
小郑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红酒瓶放到旋转台上。
苏成意却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主动握住了红酒瓶身。
LePetitdeMoutonRothschild,产自法国波尔多波亚克的一款名酒。
苏成意晃了晃瓶身,撬开瓶盖,跳过了醒酒步骤,直接将酒倒入杯中。
金镇赫在对面看得颇为心痛,却又不敢阻止他。
这是品质很好的一瓶酒,酒香浓郁,色泽深红。
居然被这样一个不懂行的年轻人给糟蹋了!
苏成意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斜身靠在桌边,微微俯身。
“干杯。”
话音刚落,他就把手里的红酒泼到了金镇赫的脸上。
酒香凌冽,金镇赫愣在了当场,他终于回忆起了被他遗忘得差不多的那场饭局。
那个漂亮女孩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把红酒泼到了他脸上。
喧闹的酒桌瞬间变得寂静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她。
而她长发扬起,明亮的眸子带着凉意。
苏成意瞧着他的神情,猜到了他想起了什么。
他略略勾起嘴角,倚在桌边再次将自己的杯子满上。
金镇赫回过神来,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红酒又猝不及防地泼了上来。
头发被打湿得很狼狈,平日里总是很重视自己形象的金老板此时却没什么勇气展现自己的愤怒,只是有些愣神地舔了舔脸上的液体。
下一次迎来的却不单只是液体。
苏成意连着酒杯一起砸到了他脸上。
他的动作弧度并不大,但玻璃杯已经四分五裂。
金镇赫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和当年的陈锦之很像。
“记清楚了么?”
苏成意淡淡地开口。
他这个问题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不明所以,金镇赫却觉得自己懂了其中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金镇赫是个不记事的性子,被陈锦之当众臊了面子,当时虽然暴跳如雷,恨不得找人弄死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但事后去会所玩了几天就忘得差不多了。
但这个年轻人不喜欢这样。
他要自己清清楚楚地记下来,那时候是怎样愤怒的,这时候是怎样受辱的。
苏成意笑了笑,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有些满意。
“记清楚了,那时候的事情是我不对,是我冒犯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
金镇赫见状,更是说着蹩脚的英语夹杂韩语一遍遍认错。
但苏成意对此兴致缺缺,这些因为害怕而脱口而出的说辞没什么好听的。
这时候他看到了对方衣服上掉落的玻璃渣,方才摔杯子的时候遗留的,此时正星星点点地闪着光。
苏成意忽然倾身向前,惊得金镇赫往后一缩,以为他又要动手打人。
对方却只是掸了掸他的衣领皱褶。
金镇赫正在困惑,苏成意摊开手掌向他示意。
“张嘴。”
“.什么?”
金镇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冰凉的玻璃渣子被尽数倒进了他的嘴里。
“咳咳咳!”
血腥气一下就从口腔里泛了出来,刺痛着人想要大叫,却因此而感到更加细密尖锐的疼痛。
苏成意侧身,对着小郑勾勾手。
一个完好的杯子被递到了手里,方才金镇赫口渴的时候觊觎许久的昂贵红酒此时终于来到了面前。
“喝。”
苏成意言简意赅。
金镇赫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手接过杯子。
这时候喝酒会是什么效果是个人都能猜得到。
可是见识了他的手段,此时不配合,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更是无人知晓。
金镇赫眼圈通红,死死攥着杯脚,在对方饶有兴致的眼神中仰头喝了一口。
酒精瞬间将口腔里针扎般的疼痛放大到几十数百倍,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只觉得自己恐怕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了。
晕死过去也好,偏偏大脑如此清醒,每一分疼痛都成功传达到每个神经末梢。
金镇赫的眼前一片模糊,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不知何时已经无力趴在了地上。
最后的意识中,他看到几人起身离开的背影逐渐拉远,正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少爷,你下手会不会忒狠了一点?我怀疑你肯定有点什么心理问题,好家伙,血呼啦的你也不嫌膈应。”
“不过啊,受了伤确实应该酒精消毒,你这也算是合情合理了,避免伤口感染嘛。”
“吃早饭吗?我昨天瞅见一家炸酱面好像还行。”
在其中一人聒噪至极的自言自语中,大门关上,四周重归寂静。
金镇赫终于在这个他积攒了无数酒后谈资的场合中,如愿以偿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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