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区的夜晚没有太多霓虹灯光污染,带着老城区特有的静谧气氛,地面上残留着一些大排档收摊后的痕迹,瓜子壳和被踩扁的啤酒瓶盖儿散落在人行道的瓷砖缝隙里。
楚倾眠抬头看着正在以某种奇妙规律不断闪烁的路灯,忍不住戳戳旁边人的胳膊。
“苏成意。”
“嗯?”
“你不觉得有点吓人吗!我们一路走来这都是第几个坏掉的路灯啦。”
楚倾眠刚说出这句话,就害怕地缩到了他肩膀后面。
苏成意方才正有些走神,听她这样一说,才注意到头顶这盏坏了又没完全坏掉的路灯。
这是老城区很常见的现象,这边很多基础设施的年纪恐怕比苏成意的年纪都大,所以大概率只是路灯的线路老化,接触不良而已。
楚大小姐胆小如鼠,一走夜路就疑神疑鬼,而且对这方面缺乏常识,所以才会忍不住联想到什么超自然事件。
“你难不成是想要讲个鬼故事之类的吓唬我么?”
苏成意脚步一顿,挑眉看她。
“才不是啦!”
楚倾眠跺了跺脚,紧张兮兮地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你竟然敢大声说出那个字!真是g胆!”
“好了好了,无事发生。记住,我什么都没问,你什么都没回答。”
“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楚倾眠一边碎碎念,一边开始推着他往前走。
掩耳盗铃。
苏成意勾了勾嘴角,望着前面的路,随口说道:
“看到前面那条胡同了吗?”
“看到啦。”
楚倾眠听他这样问,便乖乖探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巷。
里面似乎都没有灯,乍眼看过去漆黑一片,她又警惕地缩回了脑袋。
“其实,以前念初中的时候,我都是走那条胡同回家的,算是一条近道吧。”
苏成意慢悠悠地说道。
“那为什么后来不走了嘞?”
楚倾眠好奇地问道。
苏成意不由得想,楚大小姐真是最适合听鬼故事的人。
因为她虽然非常胆小,可是好奇心旺盛又很呆萌。
不到故事最后图穷匕见的环节,她都意识不到前方有诈。
“一整条巷子都没有灯,需要摸黑走到尽头,然后拐出来才能看到便利店的灯光。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所以每次我走进胡同的时候,我就会开始小声唱歌,给自己壮胆。”
苏成意眉头微皱,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因为要讲故事的缘故,两人的脚步也就在巷子门口站定。
听到这里,楚倾眠眼睛一亮,拽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
“哇!苏成意你跟我一样诶!我小时候不敢一個人睡,最后就是自己给自己唱歌哄睡觉的!”
苏成意“嗯”了一声,又问道:
“你唱什么歌?”
“什么歌都唱呀,一般来说,都是保姆阿姨会给我唱的那种类型。”
楚倾眠想了想,便随口哼了几句。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苏成意听得有点想笑,但笑了会破坏此时的气氛,所以他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那时候会唱的歌是”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五兔子莫名死掉,六兔子抬。
七兔子闷着头挖坑,八兔子来埋。”
苏成意唱这首歌的语调毫无起伏,比起唱歌,更像是在念顺口溜。
但楚倾眠莫名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想捂住耳朵叫他别唱了求求求求了!
苏成意的歌声的确戛然而止,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每次我唱完这首歌,巷子正好就走到了尽头。”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楚倾眠往巷子里看。
“其实这条巷子很短,对吧?但你站在这一边,总觉得好像看不到那一边的出口似的。”
楚倾眠听着他的话,鼓起勇气往巷子里看。
漆黑的夜晚里,这样的老巷子就像黑洞一样,仿佛会吞噬掉一切。
苏成意瞧着她紧张的神情,接着开口道:
“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还是从这条巷子里走,我同往常一样,开始唱歌。”
听到这里,楚倾眠紧张得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又害怕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那天晚上,我唱完了一整首歌,发现自己还站在巷子中间。”
苏成意语气平静地说道:
“幽暗森林小小墓碑,是兔子冰冷的尸骸。
悲鸣喊叫早已不在,太阳慢慢爬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唱了很多遍,却始终看不到巷子的出口。”
“啊啊啊!!!”
楚倾眠吓得简直魂飞魄散,总觉得下一秒巷子里就要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把两人抓走一样,拽着苏成意就跑。
苏成意一边憋笑一边被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跑,差点没喘上气来。
楚大小姐的体力倒是从来没这么好过,苏成意想到她之前体侧跑八百米的模样,像只晃晃悠悠的小企鹅。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俗话说,老虎追过来了没有瘸子。
“鬼打墙鬼打墙这一定是鬼打墙吧太可怕真是太可怕了苏成意你竟然还敢走这条路伱真是g胆以后要离这里远远的才行啊啊啊太吓人了我受不了了救命啊!”
她甚至还能一边逃跑一边毫无停顿的碎碎念。
苏成意眼瞅着这位潜力型长跑运动员已经要拽着他远离回家的路了,只好放缓脚步把她往回拉。
“停停停,我是开玩笑的。”
“快跑快跑啊RUN!我们今晚要不去庙里睡吧万一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跟过来了怎么办呜呜呜苍天啊为什么倒霉的是我们啥?!”
楚倾眠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之后,立马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苏成意举起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笑着说道:
“刚刚我说的其实是漫画《照明商店》里的剧情,私密马赛。”
“.”
楚倾眠沉默了半晌,便开始左右张望。
“找什么呢?”
“找一下有没有趁手的兵器好敲死你这个骗人精。”
“看看,比鬼可怕的是女人。”
苏成意笑了一声,顺势揉了揉她气得炸毛的脑袋顶,获得一句气鼓鼓的反驳。
“比女人更可怕的是讨厌鬼啦!”
虽然苏成意坦白了他是编瞎话吓唬人的,但楚倾眠还是被吓得不轻。
她一路上都缩头缩脑鬼鬼祟祟的,巴不得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
苏成意看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默默想,如果这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无辜路人,一定会被这诡异造型的克苏鲁生物给吓得屁滚尿流。
而且这样一来,两人的行进速度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苏成意抬起手腕,潜水表的夜光指针已经指向十点。
楚大小姐力排众议宣布要留宿他家,高叔纠结了半天也拗不过她只能同意下来,但表示明天早上八点就会过来接她回家,提醒两人务必“早睡早起”。
想到此处,苏成意干脆加快速度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来。
“上来。”
楚倾眠有些意外地“嗯?”了一声。
苏成意没回答,只是偏了偏头示意。
楚倾眠眼睛一亮,顺势趴到他背上,圈住他的脖颈。
苏成意双手绕过她的膝盖弯,掂量了一下重量,很轻松就背着她站了起来。
楚倾眠倒是像是第一次玩举高高游戏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地晃了晃小腿,又凑到他耳边细声细气地问道:
“会不会很沉?”
“不会。”
苏成意摇摇头。
不如说还是觉得这家伙轻得有点不可思议。
楚倾眠正在为最近宵夜时间贪吃的那几个小蛋糕而忏悔,听他这样回答才放下心来。
于是感受着他背上的温度,她忽然觉得这条夜路一点都不可怕了,甚至还希望能走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苏成意,你在想什么呢?”
楚倾眠趴在他肩膀上问道。
“没想什么。”
苏成意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
“骗人!”
没想到楚倾眠的回答更有底气,一副很确信的样子。
“从KTV出来你就一直这样子啦,心不在焉的嘞。你在想什么,要跟我说呀。
你一个男孩子到底哪来这么多小秘密,我对你都没有秘密呢!”
楚倾眠撇撇嘴,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好好好。”
拗不过她,而且也是因为有别的更加难以启齿的秘密,苏成意放弃了糊弄过关的想法。
“我其实是在想邹敛的事情。”
“他今晚说的这些话,让我觉得他还挺勇敢的。比起我来说,他才更像是上一辈人恩怨的真正受害者。”
苏成意想了想,继续说道:
“如果把我放在他的位置上,我显然是做不到他现在这一步的。
归根结底,我只是个推崇逃避可耻但有用的人。”
毕竟没有重生的话,他所采取的方式就仅仅只是逃避。
掩耳盗铃,作茧自缚。
“你怎么会这样想呀。”
楚倾眠从后面伸手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脸。
“怎么会想到跟他做这种比较呢?这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跟别人比也一样啊,比如你,你也很勇敢。”
苏成意双手用力,把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随口回答道。
“我吗?我一点都不勇敢好不好。”
楚倾眠的脸颊贴到他的耳根处,带着温暖的热度,她的声音也变得更近了一些。
“其实我也有过很多想逃避的时刻呀。
哎呀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经常被家里人说,是因为你出生了所以弟弟没办法出生啦,弟弟是因为你才不能来到世界上的,你能活下来全是仰仗弟弟的牺牲
我那时候可不乖了,他们一说这种话,我就偷偷在心里反驳,我才不想出生呢。
说得好像出生是什么大好事一样,可是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好的呢?如果可以自己选择的话,我才不要成为幸运的那个小孩咧。”
“但是现在,我就觉得我很幸运,超级幸运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因为世界上有亲朋好友们,有可爱的小猫小狗,有火锅烧烤还有抹茶巧克力冰淇淋.
当然啦,最最重要的,还有苏成意!”
楚倾眠自言自语,无意散落下来的发梢随着苏成意的步伐起起伏伏着,被路灯的光线在地面上投出细细的倒影。
苏成意低头看着不断晃动的细影,耳边是她泛着薄荷酒味道的清甜嗓音。
“即便如此,我也很胆小的。你看,我喜欢了你这么久,可是等到快要毕业了,我才很着急地想,必须要告诉你才行。
要是有高四高五高六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拖很久呢!”
听到这里,苏成意笑了一声,摇摇头否定道:
“你能坚持暗恋这么多年,这本身就是很勇敢的一件事。”
“可是这些勇气也是你给予我的呀。”
楚倾眠蹭了蹭他的颈窝,脸颊枕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所以你不要像刚刚那样子想了,好吗?只要我们两个的勇气加在一起,对付这一整个世界都足够了。
因为每次觉得很辛苦,好像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到世界上有你的存在,想到这些年里对你的喜欢,想到我们未来可能会一起做的那些事情,我就会重新变得很勇敢。”
“比如什么事情?”
“好多好多事情啊!想爬上一座超级难爬的大山,想看一场壮观的流星雨,想看笨笨的座头鲸游泳”
看起来楚倾眠应该是计划了很久了,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苏成意正在为“笨笨的座头鲸”而有些好笑,就感觉到她的声音小了下去,但是依然清澈而坚定。
“想嫁给你。”
苏成意微微一怔,只觉得此刻的夏夜晚风都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很温柔。
楚倾眠或许是有些害羞,但并不为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而感到后悔,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道:
“好啦好啦,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想啦。这位黄金时代先生,你记不记得那句话?”
“哪句话?”
苏成意的心跳还在为她刚刚那句话而砰砰跳着,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尽量平静地反问道。
他并不介意“黄金时代先生”这个外号,自打那次百日誓师大会演讲之后,这群人就没少拿这事儿编排过他。
“你想想嘛,这时候应该念什么来着?”
楚倾眠笑起来,眉眼弯弯,睫毛的末梢蹭到他脖颈上,有些微微的痒意。
苏成意对她这态度有些不信任。
“你这会儿心里是不是根本没有正确答案?”
“谁说的!”
楚倾眠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故意拉长音调说道:
“当我——”
测试成功,果然又想到一起去了。
苏成意垂下眼睛,语气里带了些笑意。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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