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开原会讲

  在前世的满清入主中原之后可是下过一番力气去寻找辽东民族和中华文明的历史关系的。

  最终满清给自己找到了肃慎这么一个祖宗,而且做了相当多的研究。

  这些研究虽然出于政治目的,但还真发现东北的肃慎族是惟一与黄河中下游地区诸民族并存的少数民族,还是个在西周时期地位就挺高的诸侯。

  搜罗史料时满清学者就还发现肃慎族的历史记载一直绵延不断,汉朝的《册府元龟》、《三国志》、《晋书》都有这个东北民族的记录。

  找这个民族的记载非常容易,只要抓住一个特点“进贡失”,失是一种箭,肃慎似乎盛产此箭,每一次向中原王朝进贡都送这玩意儿,只要看见这几个字儿,顺着找去,多半就能找到“肃慎”的记载。

  王文龙照着脑海中的记忆背出这些记载,在场的辽东学子听纷纷脸露惊讶神色。

  萧汝芳也是震惊,回忆说道:“我的确于《尚书》中读过此内容,只是惭愧自己读书太少,却没想到这民族原来就是辽东诸民族的代表,原来辽东民族早在周朝时便时常出现在史书上的。”

  还真不怪萧汝芳读书不认真,这些内容在此时算是绝对的冷门,满清入关之前根本没人会去管这些边角零星的记载。

  而这时被王文龙点出来,倒是引起在场学子一阵讨论。

  “那失多半就是桦木箭,咱们辽东的桦木生来笔直,不需过多修剪就能直接做成箭杆,这样技术在辽东边民中流传甚广,但是关内听说是不这样做的。”

  又有一个军户子弟出身的儒生道:“石我见过,松花江一带专产一种青片石,那石头打下来一片一片,天然带锋,是做箭头的好材料,女真人不会炼铁之前常拿那石头磨做箭头使用,我叔父当年肩膀上中一箭便是那青石簇,那青石箭头极脆打到人肉上一动便及断裂,石片断在伤口里,事后往往流血溃烂,比中了铜铁之箭还要麻烦。”

  还有更北方的边户子弟说道:“麈多半就是女真人的驯鹿,他们有一驶鹿部落,是野人女真的一部分,专场这样的大鹿。早年王杲犯边时那部落也是跟从的,据我家祖上说他们连铁器都不会用,极不能战,他们骑的那大角鹿听到号炮便吓得跑了……”

  一众辽东学子议论纷纷,虽然是在讲女真人的事情,但他们注述着历史书中的辽东先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却有一种介绍自家情况的自豪感。这时佟卜年再次好奇问道:“我辽东距离中土如此之远,当年这红山文化又是从何传播而来的呢?”

  有人直接回答他说:“佟小友没走过关内,这红山文化定然是从山海关传进来的,我家祖上便是走此道入的辽东,说起来远,但其实走不上半年时间就到了。”

  这明显是个顺天军户的后代,然后他的说法立马被一个带山东口音的学子反驳:“上古之时整个部落迁徙翻山越岭谈何容易?我倒说此文化定是从山东传来的,走登辽海道,海况好时从山东几日便能到辽东了。”

  但他很快又被其他顺天军户子弟驳斥:“若是山东人,那应该留在旅顺打渔,怎么会来我辽河内陆?”

  山东军户子弟也立刻反呛:“北上开垦田地不可以么?”

  听着众人争论,王文龙笑着压一压手,大家都安静下来看向他,就听王文龙说道:“这文化传播的路径我已有个猜想,我以为多半是从而今老哈河卫一带传来。”

  听到这说法,众人皆是一愣,老哈和卫就是王文龙前世内蒙古的东部,因为明朝前期几次收边,当年的老哈河卫在此时已经被北元占据。

  这年代的人以为辽东就已经是文化荒漠,至于蒙古人的前元之地那更是茹毛饮血之所在,辽东子弟听到之后下意识就不喜欢。

  “彼处有何文明哉?”当场就有儒生忍不住反驳王文龙的论断。

  也有些人较为委婉的提醒:“建阳先生莫不是说错了,那蒙古人的地方能有什么中华文化?”

  王文龙笑着说道:“有许多红山文化的物件都是从蒙古人那里流传来的,之前我也说过,据我猜测这红山文化的中心应该在当年的老哈河卫、全宁卫、大宁都司一带。只要到彼处进行发掘,多半能够有所发现。”

  听到王文龙说的如此果断,众人也是愕然,大宁都司当是当年朱元璋建立的边地都司,还是当年朱元璋亲定下的宁王藩地,只不过在永乐年间宁王和大宁都司就已经被内迁到了保定一带。

  佟卜年问:“这蒙古之地与我辽东相隔颇远,便是如今蒙古人要从辽东入寇也颇为不易,当年中华先民还未使用马匹如何能够从蒙古一路走来辽东?”

  王文龙回答说道:“那时的事情虽然没有史书可以记载,但是从遗址的分布也能发现一些端倪,如果我们打听到的遗址位置不错的话,我们的先民该是从辽河平原一路来到辽东的。”

  王文龙在黑板上画出辽东的地图,然后将大凌河和赤峰这一带的平坦地带圈点出来。

  听了他的讲解之后,佟卜年却是疑惑说:“可这一代是兴安岭呀,寒冷无比,山高林密,就是如今人想要从此处走过都困难,千百年前之人,如何能够跨越这艰难之地?”

  “因为气候不同。”王文龙轻松回答,“五六千年前的气候大概远比此时温暖,直到商周之时,河南之地都还有大象活动,我们在江南创立了一个物理社,其中有人专门就是研究温度的,我等发现若将水的结冰温度算作零度,水烧开的温度算作一百度,则辽东夏日暑热之时与严寒之时的温度相差就是五六十度,而每年一度的气温变化都能给一地物产带来极大改变。”

  他举例子道:“就拿这兴安岭来说,若是气温上升了三度,则兴安岭大雪封山的时间将晚上一个月有余,若是几千年前真是这样的气候,横跨兴安岭便不是没有可能了。”

  气候变化这个关键词一说出来,再加上王文龙的解释,世代居住在辽东的萧汝芳突然眼前一亮,忍不住击节赞叹说道:“过去如何我就没想到此事?”

  他过去常常奇怪原本在辽国时期可以养活许多百姓的洪州、懿州为何在如今都成了高原苦寒之地?这多半就和大宋以后气候变化有关。想来唐宋时,辽河流域的气候也应该比现在至少温暖上一两度。当年广宁后屯卫不得已被撤也是因为气候生变的原因。

  朱元璋当年恢复辽东的时候,曾经画下了一大块广宁后屯卫,地点就在辽国的懿州府,也是宁王的藩地,但是到朱棣时期就给撤了,因为这个地方实际上完全没有办法开垦移民,只能做游牧生产,土地亩产太低,人口太分散,大明的管理模式非常难以治理,还很容易成为北元围攻的孤岛。

  对于萧汝芳这些熟悉辽东历史的人来说,广宁后屯卫的放弃一直是耿耿于怀之事。

  但他们也想不通为何在辽金时期可以建成几万人口城市的懿州到了大明朝的手上,却连几个守边的卫所都养不活。此时听王文龙一讲,他才想到当时并不是因为大明的治理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明初的气候不如唐宋时期那般温暖,气候不够温暖就没法种地,只能游牧,自然养不活更多的人。

  而王文龙说到气温和地缘的关系之时,脑海中也突然产生了灵感。

  他之前感觉继续研究训诂学记忆中已经没有什么书可写,但是这会儿却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写些地质、地缘、气候变化方面的作品。

  前世历史上的学科发展本来就是从研究古代文献进展到了考古,由考古又进展到了古代地理、气候研究,这些研究是一条线上的,自己如果能够写一本地理考古方面的专著,肯定能让这年代的人大大拓展眼界,而且气候史自然会扯到文明史,很容易利用这理论宣传移民开拓的思想。

  辽东的大多数读书人在这时还只能研究四书五经,尽力去科举,对于杂学基本没有多少钻研,而王文龙以前世的记忆抛出的各种新奇观点,自然让众人都是茅塞顿开,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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