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湟立刻反驳余懋衡道:“天主教徒其学识甚为广博,且亦是尊重我中华正朔,纳其传教士进民党学校,乃是帮助中华开疆拓土,如何能说和那造反的白莲教是一流?”
章湟年轻时张居正还没有打击掉泰州学派呢,那时的文人别说骂朝廷,指着朱熹孔子的鼻子骂也是正常,风气比现在可是开放的多。章湟自己又是王门学者的领军人物,易学大家,思想开放,对于各种新奇激进的理论都愿意加以了解,他对于天主教虽不相信却认为可以接触。
余懋衡猛摔茶杯:“这天主教徒口口声声说愿为天主死,心中只有天主无有君上,帮助大明只不过是为了传教而虚与委蛇,目的乃是以夷变夏。”
孙元化建议说道:“可以让他们进入学校,但是不允许他们传教。”
孙元化原历史上是天主教在江南传播的忠实拥趸,但进入江南物理社之后,孙元化对于物理学的追求已经不需要再通过天主教就能够实现,对于天主教的认识也比较中庸。
名儒刘元卿则说:“我也听过那利玛窦的讲座,确实是个饱学之士,不应只因为他是天主教的传教士就加以区别,可以大礼延请这些传教士来成为民党学院的先生。”
王文龙听着一群人的吵闹,依旧一言不发,关键是得罪不了。
态度适应的余懋衡肯定是不可能妥协的,历史上十年之后的南京教案,余懋衡就是首倡其议,他看到天主教的教徒远比佛教徒要狂热,而且天主教还有收养购买孤儿训练成传教士的习惯。这些行事风格和白莲教表面上的确十分相似,所以余懋衡坚持认为天主教肯定和白莲教一样包藏祸心,目的是推翻当今大明的统治。
此君的根底极深,余懋衡自己前两年才考上进士,如今刚刚当到浙江山阴知县,但是他的实力远不只是一个小小支线而已,余懋衡的哥哥余懋学早在三十年前就考中进士,死前已经做到南京户部侍郎,余懋衡的弟弟也早他十几年中进士,曾经当过陕西御史,在对抗税监之事上大有名声。
余懋衡一家都是江西的望族,而和他打擂台的章湟以及刘元卿更是江西的名宿,只不过余懋衡学的是理学,而章湟和刘元卿都是王学门徒,对于天主教思想的态度比理学门生更加开放。
现在三个江西大佬吵起来了,别人都不好插嘴。
余懋衡火气上头,直接指责说道:“章老放纵天主教在白鹿洞书院讲学,这是引狼入室也,日后中华根祸端之肇源就在此了!”
“说我引狼入室,你就是抱残守缺,如今天下激变,北有东虏,江南有倭寇,红毛人已然入福建,你等还固步自封,未来中华之丧乱,只因你等守旧之辈,班班史书上必有你余懋衡一个名字!”章湟跟人对喷了几十年,功底自也不浅。
叶昼则只觉头疼,连忙劝和说道:“请两边先生息怒,说什么帮助传播天主教,即使天主教进入了民党的学校,咱们民党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如何处置天主教传教士,还是要看朝廷的意思。咱们只讨论如何办好学校就是。”说着叶昼则又求助王文龙说:“建阳先生你如何看待。”
“我吗?”王文龙看戏正看得精彩,突然被点名。
章湟说道:“建阳是海外归客,曾经是进入过天主教的学校的,你快同大家说说这天主教学校所教内容是如何有利民生的。”
王文龙笑着回答:“我在西洋时的确刚从传教士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并未进入过天主教的学校,许多杂学内容都是自学而成,和天主教关系不深。不过天主教学校之中的确教了一些有用内容。”
余懋衡说:“建阳正因未入他天主教学校这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若是入那学校读上一两年,满脑袋的天主救世,一好好的人才也荒废了。”
王文龙一笑。
十几年后天主教已经在江南有了广泛根基的时候,余懋衡都能够跟着沈一起掀起南京教案,顶着朝中阁老以及东林党的极大压力,把天主教传教士打的打逐的逐,他的那点面子又算什么?
整个大明社会对于天主教的接纳过程本来就是一波三折,实际上此时耶稣会士的传教思想也没有统一,如果大明社会直接接纳了天主教,反而会使得耶稣会走向更激进的传教思路,两边必须要经过这么一个磨合过程。
民党大会开了一天,傍晚终于结束,众人吵的怒气冲冲,倒也生出些知己之感,下了会场之后,大家在叶昼则的安排下转入花园吃酒。
王文龙跟在人群后头,章湟主动找到他说:“建阳在海外待的时间较久,应当见识过那天主教传教的模样,他们真是如白莲教一般的人物吗?”
王文龙笑道:“即便他们的思想真如白莲教相似,在大明恐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章湟先生见识广博,自然知道白莲教起事成功时,主要原因怕不只是白莲妖人蛊惑。”
“这又不然了,”章湟思索说道,“白莲教扯其造反,若能造起风浪,虽然肯定是当地有官员无道、民心思变,但若无牵头者这些百姓也无法那么快的组织起来。这天主教若真是如此,的确应当慎重。”
其实即使章湟和刘元卿也不相信什么天主救世,只不过他们觉得利玛窦等“西儒”有相当文化水平,是可以平等论交的对象,于是采取海纳百川的态度愿意和对方交往。但是对天主教的提防也是在他们心中存在的。
同样,坚定反对天主教的余懋衡也并非不知道天主教传教士有相当多先进的知识和技术,但是他十分提防天主教的教义,生怕被以夷变夏。
两者根本上是对于天主教的认识不同,各自看到了某一方面,而且所看到的内容也是真的,除非有个穿越者拿出后续的历史演变作为证据,还得要双方都能承认,否则双方都不可能光靠辩论就说服对方。
王文龙回答:“我同意对于传教应该慎重,这天主教徒在西洋也的确有许多蛮横之事,甚至在南美洲直接推翻当地土王统治,以宗教名义开办种植园、矿场,割据一方。”
“但在大明这群番僧语言不通,所结交的又多是有功名的士绅,谁要造反这些人也无法起头造反。在大明,这些天主教传教士的实力绝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如此说来我倡导与天主教传教士,多交往还是不错的。”章湟感叹说道,“做学问本就应该海纳百川,如利玛窦等人,见识广博,于医卜星象、天文地理都研究深入,真真是鬼谷子一般的人物,此等人物便是泰西诸国中想来百十年也不能生就一个,有这等人才,无论他信奉何教,能为我大明所用,难道不是好事?”
王文龙心中好笑。
他知道被章湟等人捧到天上的利玛窦的确算是一个人才,可说什么百十年不能生就一个,却也太过夸张。
利玛窦所受的教育无非是几年的神学院科班传授再加上来到东方传教之前由耶稣会总会专门进行的一些技术培训而已。明
清时期,大量前往东方传教的传教士受的都是这样的训练,或学医药,或学绘画,或学天文、机械、火器,目的就是为了有一技之长,可以进入王侯公卿之门。
章湟等人将这些速成班的学员奉若上宾,甚至以为是千年难得出一个的大儒者,一来是这些欧洲人外来和尚好念经天然带了一层神秘光环,二来也真是大航海时代之后百多年,欧洲已然积累了一定的技术优势。
想着想着,王文龙突然想到自己能够在大明混到这样的名声,似乎也是靠的同样办法……
果然无论什么年,想成功还是要搞差异化竞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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