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秀的确正在纠结之中。
他最初回到大明,只是想来探听清楚王文龙的身份,原本只打算在大明待个小半年时间,却没想到现在一呆就是好几年,而且自己还在大明闯下了不小的名声。
就比如今天他所娶的这陈家女儿,苏州陈家可是颇有脸面的大族,虽钱财上不一定有跟着荷兰人贸易的潘家富足,但是人家上一辈可是出过进士的。
就为了这一面进士及第的匾额,潘秀娶陈家的女儿之时也不敢说是纳妾而是作出平妻的态度,三媒六聘一样也不少,对此潘秀在晋江的妻家也不敢说什么话。
如果说最初回到大明做探子时潘秀想的是能够凭借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纳投名状,为自己以后在西洋做生意找到一个坚实的靠山。那么现在潘秀就真舍不得离开大明了。
他现在已经是八闽的青年名士,福州苏州两地《旬报》的专栏作家,还娶了苏州豪门的女子做妻妾,回巴达维亚去做海商怎么能有这样的生活?
要知道这时候的巴达维亚还只是荷兰人所掌控的一个贸易港口而已,哪怕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总部万丹也不过是一个人口过万规模的小城市,放在福建也就是个偏远县城级别,还要啥没啥,买张报纸都得是过期三个月的。
潘秀有时甚至会害怕公司突然叫他回巴达维亚去,那样一来他不光得放弃自己现在在大明的功名利禄,更可能在以后被人发现自己原来是个间谍而一辈子不得再履中土。
他的人设实在弄得太成功了,以至于丢掉这个人设对于潘秀来说代价跟杀了他差不多。
“老爷,用些糕点吧。”新媳妇从苏州带来的丫鬟端着一托盘的苏州船点过来。
潘秀看着那丫鬟,虽没有十分容貌,也有个七分的模样,潘秀知道自己新纳的这一房望门女子像貌平平,故而专门带了陪嫁的丫鬟前来,以后也是要供自己享用的。
留在大明日子多好过呀!潘秀心中更加不舍,前两天回晋江,他都故意不打听自己在巴达维亚的老爹的近况了,就是怕牵扯出荷兰人的消息。
他点头说道:“有劳了,放茶几上吧。”
丫鬟转头之时含羞带怯的用眼神撩了潘秀一下。
等她出门去,潘秀这才开始看人家送上门来的贺帖。这一次纳粹的婚礼是潘家长辈专门跑到福州来操办的,各项礼数都弄了周全,来贺的客人的请帖也被一份一份的分好了。
最先拿起的自然是名士官员的那一沓,王文龙的帖子放在第一张,足以体现出王文龙在此时福建人心中的分量。
潘秀对此极为认同,王文龙的学术水平太高了,其他学问且不说,王文龙对于殖民主义的理解在潘秀看来就比东印度公司万丹评议会等那些评议员们还要透彻。
如果王文龙生在欧洲,把他对于殖民主义的理解写一份报告呈交给鹿特丹,相信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将要追着授予王文龙一个高级职员的职称。
通过和与自己保持联系的荷兰探子之间的交谈,潘秀也知道在东南亚有许多欧洲人都在看王文龙的书,受到王文龙思想的影响,甚至有东印度公司内部人员反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垄断东亚海上航线。
他们认为能够培养出王文龙这样思想家的国家,本国的商人未来一定会有相当庞大的出海力量,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他们斗争以后会吃大亏。
荷兰东印度公司内部也是有不同思想派别的,前期在亚洲和商人们友好往来的东印度公司高层与现在科恩所带领的一批东印度公司激进派之间的斗争一直隐隐约约存在。
不过这些声音在东印度公司内部没有太大市场,科恩被鹿特丹的十七人董事会指定空降到亚洲本身就说明了鹿特丹对于亚洲殖民事务的激进倾向。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一个股份制公司,董事会才不会管以后和大明之间的冲突,只要短期之内能够赶快见到盈利炒高股价,他们这一届董事就能得到很高赞誉。
作为长期在王文龙身边的秘书,潘秀对于王文龙也是越了解就越感到神奇,很多事情王文龙并没有对外透露自己的想法,可是潘秀鞍前马后,仔细关注之下难免有所察觉。
比如前段时间福建的海商都觉得荷兰人会和西班牙人死斗,而善待福建的商贩,唯有王文龙调分离析的指出,认为荷兰人在斗争的情况下更会抓紧垄断航线,有人以为荷兰人会被和西班牙人的斗争给分散注意力只不过是对于股份制公司只求盈利的想法不够了解而已。
王文龙的预测似乎从来就没有错过,甚至常体现出能掐会算一般的精准,潘秀曾一度怀疑王文龙在西洋之时学过六壬测算的本事,不然许多问题都无法解释。
潘秀看了看贺帖又吃了些糕点,之后便整理衣服去前边招呼客人。刚走出门廊,就见场中邓道协同着徐兴公两人勾肩搭背在一块吵嚷。
邓道协带着几分醉意说:“我不信兴公能有这样的测算本事!”
徐兴公则摆手道:“不信时我们大可作赌。”
潘秀问一旁的邓志谟:“两位先生在吵什么?”
邓志谟说:“兴公自言近日读易经有感,练成了一套射覆的本事,要和道协作赌呢。”
射覆就是让人将一些小东西藏在碗下、柜子里,然后让测算者掐算所藏的东西是什么,是这年代研究六壬之人经常拿来互相比较的小游戏。
“算就算,”徐兴公对一旁的王文龙说:“还请建阳藏个东西,由我来测算!”
王文龙正在一旁看好戏,闻言稍稍思索,便叫人拿过纸笔来笑道:“我写个东西便藏在伯风处,兴公只要算出写的大体是什么那就算你的本事。”
“这有何难?”徐兴公对于自己的本领颇为自信。
潘秀笑着让仆人拿来纸笔,王文龙为了表示公平谁也不让看,自己背过身去悄悄写了一串东西,等纸稍稍干了便折叠起来交给潘秀。
过程中邓志谟等人都探头探脑的想要看王文龙写的是什么,徐兴公则颇为自信地坐在一旁,仿若一个老道一般的捻须。
“写好了,猜吧。”王文龙笑着说道。
徐兴公捋着胡须,老神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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