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有什么不好吗?

  “说实在的,像你这样的人有勇气再出新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御法编辑出乎意料的发来了语音通话,这是清源晓海第一次和他进行通话,以前一直都是文字交流。

  接之前做了不少的心理准备,甚至幻想着对方可能是一个有着超级御姐音的熟女。

  可结果不是,御法编辑是如假包换的纯正男性。

  不过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稚嫩动听,估摸着就二十三左右的年龄,就像新鲜出炉的花生馅汤圆,能咕噜咕噜地从在地上滚几圈。

  “你这句话说的我不是很高兴......”

  “不过你这个作家能不能别搞性别歧视,很容易很人说的。”

  “性别歧视?”

  “干脆就以女性视角看吧,你把这本书的主视角改成女性,我想会更好点。”

  “你这才是性别歧视吧?”

  “因为这本书里主要讲的是抛弃家庭父亲和走歪路的儿子,可现在的轻文学书籍里最喜欢说母子和父女之类的,母女和父子的题材基本没有呢,那样太平淡了,更何况这本书本就不是现在很吃香的商业作。”

  “可我改不了了......因为我也不是女性啊。”

  “那就先不用改,不过你现在才高中吧?而且这本书里还有很多需要值得推敲的地方,有空一起慢慢修改吗?预计要在七月中旬就开首印喔?现在已经六月二十一号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不长,实际上眨几下眼睛就到了。

  因为在网络阅读盛行的当下,想要依靠线下渠道获得售卖名额是非常艰难的,排期也非常赶。

  不管是新人还是老手,都会被出版社放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比较,倘若人气平平,那么首印即结束,而空出来的书位很容易被别人替代。

  这个行业里,几乎每个月都有各种各样的征文,每天都会新作品面世。

  “我尽力吧,不过恐怕修改不了大纲了。”

  主要的故事以父亲和儿子视角展开的故事,父亲是名才华横溢的癌症小说家,为追求灵感抛下儿子而踏上旅行的道路,最终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中找到归宿。

  儿子则过上作奸犯科的生活,长大后两人重逢,在出海钓鱼的时候,和互相袒露心声的父亲一同坠深海。

  “那就把儿子改成女儿吧。”

  “你还在说这个啊。”

  “因为我太喜欢看女儿把这种父亲推进海里的剧情了,儿子已经引不起我的冲动了。”

  他的声音激动地就像紧绷的弦,每颤动一次就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不过清源晓海还是拒绝了修改性别,同时他也觉得颇为有趣,自己那如同垃圾般想要舍弃却又无法舍弃的经验用在了故事里,反而会得到评委的追捧。

  “那个,我想问一件事情。”在和御法编辑火热地聊了会儿后,清源晓海主动谈起了其他话题。

  “什么?”

  “就、就是......虽然没有得到金奖,但请问新人奖会有奖金吗?”

  “哦,我差点忘记和你说这事了,这次的浪潮书屋的「潮涌」征文有金赏、银赏、新人赏,而新人赏为三十万円,除此之外,这次的评审委员把委员奖励金给你了,有十万円,一共四十万,之后的税务问题会有专门的编辑和你谈。”

  御法编辑的话使得清源晓海的脑子已经有些转不过来了,但对方不同,他还是非常清醒。

  “评审委员对你这本《溶于海风》做出的评价是......嗯,这个:

  「我曾经听说蚂蚁和樱花是共生的,樱花和杜鹃也是共生的,生物间的共生关系并不是唯一,这让我很是失望,而这本里的主角,他们或许并没无血缘上的相爱,但只有在彼此身边才得以享受片刻的宁静让我感动,以至解脱。」

  原本名字是《余命五年》,但编辑说会被炎上,就改名了。

  得到了评审委员的褒奖,清源晓海难免有些高兴,可心中那一股违和感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擦拭。

  就像把发霉的食物放进锅里,加上无数的调料进行翻炒,最后香喷喷地吃下去还是会马上拉肚子。

  “谢谢,真的谢谢。”

  “怎么了?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太高兴,四十万円对你来说太少了?”

  “不是,与其说少不如说超乎我的意料了。”清源晓海苦笑道,他的心里预估是只有十万左右的,没想到竟然有四十万円。

  毕竟之后的版税才是一比不菲的收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下半年再发力的打算。

  这下子不仅能把父亲的钱全部还完,再还点三枝摇月的钱,自己和渔麦的生活也能上一个档次。

  “你是住在会津若松吗?”御法编辑突然问道。

  “额......是的?”清源晓海用疑问句回应。

  “哦哦——”

  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调,之后又话锋一转说,

  “现在会津若松很热呢,毕竟在一个盆地里,不过旁边有一个磐梯山和猪苗代湖,我去年带着女友去猪苗代湖玩了,回来黑了一圈,你要注意防晒。”

  清源晓海愣了会儿,随即开口问道:“那个评审委员也是会津若松人吗?”

  “小子,你还挺敏锐的,不过评审委员不止一个,你也别想太多。”

  御法编辑这么说狡黠一笑,让清源晓海的心情很是复杂,但也并未过多询问些什么。

  两人又稍微聊了一会儿,就以一个表情包莫名其妙的收尾了。

  清源晓海把手机往床边一扔,那些无法用语言来表达,随意敷衍搪塞的郁闷全部被他掐灭在了灯光里。

  视线中的物件在忽然失去光明的眼眸中渐渐没了轮廓,清源晓海看着阳台对面冬雪砚春还在亮着的房间,都有些羡慕她的勤恳。

  自己的那些情绪无比珍贵,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想把这些情绪和现在的冬雪砚春倾诉。

  可是埋在心里会让某些部分被挤压变形,藏着掖着反而更难,自己很想将这种感觉倾诉给谁。

  不会喝酒,但头脑就是醉醺醺的。

  清源晓海的手在床上一阵乱摸,终于碰到了手机。

  紧接着,手指就有点不停使唤,尽管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半了,可他还是给一个人发去了消息。

  “三枝,你睡了吗?”

  清源晓海看着已经发送过去的消息,醉醺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学时的三枝摇月。

  每当她坐在钢琴前微微动着手指,那圆润动听的琴声就会像泉水一样四处流淌,她看上去就像在施展什么魔法,因此清源晓海总会听得入迷。

  呆呆地看着屏幕几分钟后,清源晓海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飘了,敢在这么晚给她发消息。

  然而很快,一串消息映入眼帘——

  “我已经没有三十万了,也不是很需要钱。”

  清源晓海不禁轻哼一声笑了。

  “除了钱,我就不能给你发消息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你很忙吗?”

  对面一分钟都没有回应,让清源晓海还以为她握着手机睡着了。

  “如果睡觉是件忙事的话,你呢,又发生了什么?”

  见她还在,清源晓海果真是飘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评审委员可能父亲的缘故,他的大脑一热,竟然直接打去了电话。

  电话刚打过去,刚响起来一下就立马被挂断了。

  清源晓海脸一红,用手捂住额头,有意识的冷却着大脑,手机里却又传来了三枝摇月的消息。

  “抱歉,手滑了,能不能再发一次?”

  哪怕在心里吐槽「你明明也能发」,但清源晓海还是再次拨通了电话。

  这次很快就接通了。

  “在吗?”他问。

  “怎么了。”三枝摇月的声音太过平淡,淡的不像是个快要睡觉的人。

  “没啥,你最近怎么样。”

  “你不是和我上同一所学校?”

  “我每天上班下班,回家还要做家务,渔麦她最近几天又爱吃杯面了,而且喜欢往里面放香肠,还是切成片的那种,虽然我觉得中华凉面也不错,但她就是不喜欢,荞麦面也不错,我明明煮的也好。”

  “......来催眠我的?”

  “如果能让你睡着也不错。”

  “那我接起来是做什么?”三枝摇月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无奈。

  听着她的声音,清源晓海就像是一个心满意足的孩童般阖上眼睛。

  哪怕夜晚的会津若松郊外宛如太古,但有人在另一个房间和自己聊着天,还是颇为感慨。

  清源晓海想象着她在床上拿手机的画面,纠缠在心中的东西也渐渐得到解放。

  唯独在三枝摇月面前,自己不必努力。

  “我的小说获新人赏了,奖金一共有四十万円。”

  “可以,渔麦也会高兴的。”

  “不过评审委员里可能有我的父亲。”

  “有什么不好吗?”

  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三枝摇月的声音,吐出的语气显得举重若轻,让清源晓海突然愣了一下。

  ——是啊,有什么不好吗?

  她真的非常纤细和敏锐,让清源晓海突然间反省了一下自以为得到了父亲偏爱的自己。

  “确实,没什么不好。”

  内心的沉闷居然大肆减轻了,三枝摇月的身形在心中的轮廓再次变得鲜明起来。

  清源晓海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那些毫无价值的疲惫在不断累积。

  和三枝摇月再聊了一些其他东西后,没过几分钟,她的回复就越来越简短,甚至没有回复。

  “三枝同学?”

  “那、那个......我现在有点困......”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啊。”

  “啧,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你以为我是因为谁啊?”她的语气听上去颇有埋怨的味道。

  “......知道了,那晚安。”

  “嗯,晚安。”

  她马上挂断了。

  ——这不是会好好说晚安吗?

  清源晓海翻了个身,心中有着无比的畅快和清爽,仿佛从一开始,事情就决定了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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