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雷克萨斯在门卫的安排下,停在校园的一角。
“樱丘高中在我们会津若松算是历史相当悠久的高中了,前两年的创校一百三十周年庆,那时候一个停车位都找不到。”
三枝父亲把车熄火,走下车便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乱跑,等会儿还要去一趟郡山。”
从副驾驶下来的,是三枝摇月的母亲。
她穿着一条外观亮丽的裙子,搭配白色的编织上衣,脸上有画着淡妆。
三枝父亲双手叉腰,看向体育馆的方向,路上有不少学生正往那里赶。
“我说你起码要有点长辈的大度,别向上次一样,把警惕弄的那么明显。”
然而三枝母亲却挑起眉毛,十分不满地瞪过来说:
“你也不看看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抛家弃子,那个叫渔麦的继女也是管了几天就不管,现在摇月还和他那么亲近。”
“可是这和晓海有什么关系,不如说正因为他父亲是这样的人,相比之下晓海显得更乖不是吗?”
三枝父亲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
“无论幸福还是不幸,晓海能回来就是做好了背负的心理准备,而这是寻常人没有的东西。”
他觉得爱人太过坚信「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
“比起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还不如去想想你女儿为了一个男孩说会重新弹钢琴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错啊,摇月能重新弹钢琴,而且晓海这孩子也不错。”
相比起三枝父亲的开朗,三枝母亲却投来像看傻子一般的表情:
“你难道不觉得可怕?两人待在一个房间,摇月到底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有不少男生想靠近自己的女儿花了多少心思。
“不知道也好啊,我家的孩子是天使,天使有秘密又不会怎么样,更可爱嘛!”
三枝母亲双手抱臂,她觉得爱人的想法天真到让她想笑,但那张笑脸却让人不忍心生气。
就在她在心里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男人的自尊心时,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
“你们来了?”
三枝摇月从楼梯间走了过来。
“摇月,老爸来了!”
“来看一看,之后我们还要去郡山市,可能会晚点回家。”
“现在正要去开幕式。”三枝摇月说。
三枝母亲走上前,漂亮的眸子盯着她说:“你有上台?”
“没有。”
“晓海?”
“有。”
三枝母亲闻言一言不发,反倒是三枝父亲在旁嬉皮笑脸地说要拍视频给清源父亲看。
一听到那个名字,三枝母亲的脸更是郁闷:“不知道都交些什么朋友。”
她觉得清源晓海这个年轻人,除了姓清源之外,没有其他的缺点。
但光光姓清源,就已经足够致命了。
母亲的声音像雪消融在热气中,在进入三枝摇月的耳朵前就失去了言语的形体。
“快要开始了。”她说。
“听你说晓海的天赋不错,我想好好听听。”三枝母亲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发丝。
三枝摇月轻声说:“还行,但没我的天赋好。”
“不服输,好样的!”三枝父亲竖起大拇指说。
◇
樱丘高中没有礼堂,大部分的活动都在体育馆内,空间非常大。
学生们没有座椅,只能坐在干净得反光的地板上,但没人抱怨,都只顾着喧嚣。
在舞台的正上方,张贴着樱丘高中的校徽——
下方是成熟的稻穗,被稻穗包裹着的,是盛开的一株春樱。
清源晓海坐在地板上看着一旁交头接耳的领导们,注意到只有他们和一些外来贵客才有椅子坐,竟然明目张胆地搞着特殊化。
恰时,他却瞄见了从体育馆外走进,并在校长的招待下落座的三枝父母,还有刚坐在班级堆角落的三枝摇月。
比起在三枝家碰见时,三枝母亲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每当他眨一次眼,那份感觉就愈加强烈。
“三枝父母是学校的管理层?”清源晓海好奇地对着身边的斋藤雄问道。
斋藤雄却压根不认识他们,却十分有兴致地问道:“三枝父母?哪儿?在哪儿?”
三枝摇月那么漂亮,那么她的父母一定也很好看,否则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哪里,在校长旁边的。”
“哇,好靓,她老妈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你们这些乡巴佬赶紧给我表演,我日理万机」的气势。”
“没那么恐怖吧......”
“应该是吧,你没发现我们学校的电脑边,都有写「三枝先生捐赠」吗?应该就是三枝家人了。”
“你说的是配置都超高,各个都是十三代i9并配备RTX3070的电脑?”身后的秋田泽边把手搭在清源晓海的肩膀上。
“对,我说的就是那些十三代i9并搭配RTX3070的电脑。”斋藤雄说。
“有钱啊——”秋田泽边啧了啧嘴说,“少说也有三十套吧。”
这时,音响传来刺耳的噪声,大概是执行委员会的人正拿着麦克风进行开幕式的致辞。
接下去又是校长致辞,不少学生发现致辞的内容和往年相比并无多大差别。
花了几分钟,就是开始演唱校歌《天镜之光》,由音乐部上台,八谷侍津担任钢琴手。
钢琴是雅马哈CFX,以樱丘高中的规模,这架钢琴怎么看都是捐赠的。
清源晓海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唱樱丘高中的校歌,当大家全体起立歌唱的时候,只有他纯粹是在对口型。
有一种掉进了传销组织却不想被头目发现是个小白的既视感,清源晓海逼着自己张嘴。
这时,三枝母亲的视线极其醒目地落在他的身上。
她上下打量着清源晓海,最后落在他那张完全不知道在唱什么的嘴上,倏而轻嘲般地挑起嘴角。
所幸难熬的时间终于度过,校歌环节一结束,清源晓海就伸出手捂住嘴巴。
累到酸。
“大家好,接下去请欣赏音乐部的合唱,希望大家能在文化祭玩的开心。”八谷侍津拿着麦克风高声说道,“《在你的一侧》——”
在报幕声中,三十多人的音乐部走上舞台,指导老师抬起手指,各声部的歌唱声洋溢在偌大的体育馆内。
“你犹如高岭之花,所以我这种存在是配不上你的吧,可我也不愿放手——”
“任何事都静不下心,我还是初次有这种感觉,对我来说非常特别,所以我不愿放手。”
“我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吗?我想留在你身边,身边的人是我也没关系吗?只想将你独占......”
“我第一次爱上的人——”
每一首歌对每个人来说都赋予着独特的丰富情感和缤纷色彩,清源晓海只感觉怀里携着红酒般的淡淡芳醇,而琴声颇有瑕疵,就像掉落在酒里的木屑。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穿过宛如竹林般的人群,寻找着某个身影,最终和三枝摇月的目光互相对上。
但很快,两人仅仅对视了一秒都不到,就慌忙地各自收回视线。
清源晓海情难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心脏宛如从高高的斜坡一冲而下,失重感扑面而来。
内心有一股难以简单概括,却无比珍贵,宛如天镜之水般的苍蓝色情感,在他的心中缓缓生成。
甚至让他产生了整个音乐部的人被抛在脑后,一下子沦为了背景板的错觉。
这时,他想起了什么。
转过头,发现冬雪砚春也在看着他。
两人对上视线的瞬间,她便露出温和的笑容,还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抬起手示意。
他也跟着笑,惹得冬雪砚春身边的天野香菜,正激动地摇晃着她的身体。
她小脸泛红,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歌唱声戛然而止,体育馆内响起刺耳的掌声。
他也跟着拍手。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想浪费这些气氛,因为一年一次过于可贵,不能因为某人而改变。
“接下去由我们的副部八谷侍津同学,为大家演奏的月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这首曲子是三枝同学所教授的改奏版。”
这时,校长一边点头一边对着三枝父母竖起大拇指,嘴上说着各种称赞的话。
三枝父亲的肢体动作有些大,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骄傲之情,就连三枝母亲的嘴角也噙着淡笑。
「月三」的演奏比较困难,这首曲子讲究快速、激烈,对钢琴不熟练的人,是很难演奏好这首曲目的。
“怎么又是这首曲子。”有学生在旁暗暗吐槽道。
清源晓海也只是撇了撇嘴。
没办法,大家最耳熟目染的曲子便是「赠爱丽丝」、「梦幻曲」、还有「肖邦第二钢琴第三乐章」,也就是葬礼进行曲。
而学钢琴的人最早学的也是这些,所以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些。
八谷侍津在台上弹奏着月三,清源晓海在台下拿着手机和三枝摇月互发着消息。
——“你都不曾告诉我这件事。”
像是预料到了一般,三枝摇月很快就回了消息。
——“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我呢。”
......
没想到她第一句就这么直接,清源晓海都不知道要发什么好,还有,怎么感觉自己被她琢磨透了。
“就是改了几句调子,不清楚他为什么说是我教授的。”
“我还以为你会改的很神奇。”
“没那么夸张。”
不知不觉中,八谷侍津的演奏结束,他走上前鞠躬,享受着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
清源晓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仔细去听。
“清源晓海,上台。”
他伸出手,指着台下正低头和三枝摇月聊天的清源晓海。
“叫你啊!”斋藤雄推了他一把。
清源晓海收起手机,那副莫不在乎的模样,被三枝父母看在眼里。
“估计在和哪个女生聊天。”三枝母亲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说,“这样的男孩我真是见多了,手机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女孩。”
“这不显得他胸有成竹吗?我说的是对于钢琴。”
看着替外人说话的爱人,三枝母亲故意揶揄道:
“我看你比摇月还上心,干脆你和他结婚好了。”
很快,他投来真挚的目光:
“我喜欢你,美羽。”
三枝母亲瞥了他一眼,之后看向一步步上台的清源晓海。
他确实比自己遇见的任何一个少年都要清秀上进,性格也温和的厉害,之前想和女儿接触的男生和他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更何况家庭问题让他分外努力,独自一人在外地上班学习,得病了也是一个人,从来不求任何人。
但还是不行,一想到他的父亲是那个抛家弃子的人,她就感到膈应,是生理和心理上的膈应。
宛如在波浪翻腾的海底之中,有着静谧的雪堆与阴暗蠕动的螃群。
到底是碰还是不碰呢?
清源晓海登上舞台,台下的观众以激烈的掌声欢迎,特别是他班的一个短发小姑娘,拍的手掌都快肿了。
还有一个编着马尾的女孩子在大喊:
“冲啊清源!你家其实很有钱!”
关钱什么事?三枝母亲皱着眉头。
他向观众行礼后,坐在钢琴前,旋即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演奏的是《离别》。
琴音宛如弹珠玻璃般光滑,肖邦的诗情画意完美地呈现在眼前。
表情,指法,踏板的踩踏,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的引人注目,美不胜收。
悠扬的旋律在缓缓流淌,琴音在放声高歌。
那是无比优美和明亮的演奏,琴声中却没有离别的悲伤,只有相会的美好与清朗,满溢整座体育馆。
八谷侍津一脸错愕地望着台上的清源晓海,从他的演奏上,竟然能从中窥探见三枝摇月的模样。
这个「果真亲身传授」的既视感可把他给吓坏了,脸上的表情如同产生裂痕一般扭曲。
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呆若木鸡地凝望着双手。
这些年的练习,竟然比不上一个新手。
在三枝摇月面前就没问题,因为他自认这女孩是纯粹的天才,无人能及。
但在清源晓海面前,他的自信宛如多米若骨牌一个接一个倒下,正巧离别的优美乐段处高潮时——
八谷侍津像是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像逃似地离开了体育馆。
有些人发现他跑了,不禁发出笑声。
琴声的最后残响,静谧地融入空气中,不少人都忍不住惊呼,特别是音乐部的成员,惊讶到张大了嘴巴。
就连音乐部的指导老师都满脸惊奇,这个学校里有个三枝摇月就很难得了,竟然还有高手。
“晓海真厉害啊。”三枝父亲正高举着手机录视频,“又写书又会弹钢琴的,性格也好,我倒是很喜欢。”
“他们真的是在练钢琴?还是他本来就会?”三枝母亲难掩诧异,但还是称赞不已地说道,“虽然没摇月好,但确实很不错。”
“人家就是不会,全靠摇月教的呗。”
“你懂什么?我是过来人,我多少理解年轻人的狡猾、软弱,甚至是卑鄙,这种程度的钢琴,他一看就是练了好几年。”
“我可从没听他老爸说过这回事啊,还说晓海他去年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医院里,你能不能别这么警惕人家。”
“你以前不也是耗费心机接近我?”
“......”
三枝母亲把他说的没话反驳,之后又看向台下的三枝摇月。
她宛如被时间定格了般寂静,既无笑容也无不满,只是以一定频率眨巴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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