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幅像小孩子般娇弱的模样,清源晓海真切地感受到,她实际上也是一位年龄跟自己相同的女孩。
“我再去找些倒霉蛋。”
她听到清源晓海这么说,抬起眼眸看过来:“是正经摄影吗?”
“......我想应该不会不正经,你要去?”他好奇地问。
三枝摇月抿了抿嘴,她阖上书本望着他,一双清灵的眼睛仿佛存有着猪苗代的水,声音显得有些焦虑:
“如果我去,你会陪我一起吗?”
她这般高洁而脆弱的模样,让清源晓海一时间忘记呼吸。
时间仿佛停滞了,他也记不清楚和她对视了多久。
“会。”
清源晓海终于是回过神来,可却只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谢谢。”
三枝摇月随即莞尔一笑,抬起手梳理着拾缀在眉毛附近的刘海,话中带着热切:
“其实我以前没去摄影过,也只限于和家人的写真。”
“上次就看出来了,很生疏。”明明该尴尬的是她,但清源晓海的脸却有些羞得发烫。
“其实我和一般的女孩没区别,我并不是做作。”
“总是说和其他女孩没区别,一听就都是区别。”
“在镜头下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
清源晓海理解这种黏糊糊的不快,而在外人眼里经常被读为做作。
每个人的心中有一个小世界,想守护并且不想它遭受其他人的入侵,因为人总是难以理解的。
正因如此,寂寞总是不断加深,总是羡慕却又拒绝别人,只是永恒持续的循环往复。
但不知何时起,清源晓海希望能在这持续不断的重复中,缩短和她的距离。
“因为你以前就经常被偷窥吧。”他笑着说。
“你以前应该也是一个时不时就偷窥我的垃圾吧。”三枝摇月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眼下饱满的卧蚕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等一下,说我是垃圾会不会太过分了?”他有些心虚地说道。
比起「偷窥」这个词,清源晓海更喜欢把它叫做「寻找位置」。
不管在班级还是广阔的操场,只是想知道她人在哪里,只是「寻找位置」,并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龌龊想法。
三枝摇月露出很开心的笑容,接着转为付诸行动的平静微笑,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说:
“走吧,我就拍一组。”
“别上头啊。”
于是,两人动身前往摄影部的活动教室。
摄影部的女部长十分震惊,她从未想过竟然有朝一日能拍到三枝摇月的照片。
对于一个摄影爱好者来说,能拍照美丽之物足以令人兴奋好几天。
曾经有上门找过这个清冷学妹,但她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拍吗?我真的有这个荣幸拍吗?”
在少女好奇心旺盛的兴奋眼神注视下,三枝摇月直白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多买点书。”
“说过了,十......”
“三十本!我买三十本!”
和当时和他说的十本完全不一样。
“还有——”三枝摇月原本白皙的脸颊忽然呈现樱花色,“我不希望贵部把拍的照片像示例一样放在门口。”
“这个不行的吧......就是因为要放在门口才有效果啊。”坐在电脑前的女生歪着头说。
然而女部长直接点头答应了要求,并且保证照片不留底,全部交给三枝摇月。
“这点钱对我的摄影装备来说根本就不是钱啦!能给校花拍照简直兴奋死了!”
「校花」一词让三枝摇月不以为然。
“清源同学,你要出去。”
“为什么?你不是说了一起来?”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并没有想你和我一起拍。”三枝摇月的声音倒没有字词那么无情,凛然地说道,“送到门口就好。”
送到门口就行......他是幼稚园送孩子回家的司机大叔吗?
走出摄影部,顺便关上门,清源晓海就蹲在门口。
他突然觉得这姿势让自己看上去像一条狗,就又起身回到图书室,把要卖的书搬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清源晓海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描绘出三枝摇月可能会拍的照片。
她穿着白色的洋裙,是盘织着公主发髻的「深闺小姐」,住在满是蔷薇花包裹的洋馆里,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孤独地弹奏着钢琴,呼吸娇柔。
虽然场景有些过分修饰,但他总觉得很符合三枝摇月的形象,甚至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摄影部的门终于开了。
“学姐,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他急忙凑上前,一脸担忧地问道。
“好好好~~~,三枝学妹真的很漂亮。”她痴痴地笑着,脸上带着一副无比陶醉的表情。
清源晓海的心里都有些着急,搞得自己也想看了,一时间有些懊悔为什么自己不是女的。
三枝摇月从摄影部里走出来,手里提有装着照片的袋子。
“好了,收下账。”
“......”
有点离谱,她来摄影部拍照,人家还要付钱买她的书,难道在学校里都讲究颜值至上?
见她拎着东西就走,清源晓海的表情有些苦涩。
怎么办,自己好想看,可是主动找她拿,总感觉下不去这个脸面。
“清源同学——”摄影部的学姐凑上前,笑眯眯地问道,“想看吗?”
清源晓海看了她一眼,只是说三枝摇月没主动给他看,他的内心会感到罪恶。
她惊讶不已。
“你也有点太温柔,太照顾人了吧?”
“学姐这里还有照片?”
“怎么可能有,既然说了全交给三枝学妹,那我就不可能存。”
嘁,害他白期待。
卖了三十本文学书,清源晓海因为曾经在书店里上过班的缘故,主动为学姐讲起书本的各个出彩之处。
“不用讲那么多啦清源学弟,我只是拿来垫屁股和桌角的。”
“......好,告辞。”
离开摄影部,回到图书室就看见三枝摇月正在双手捧着照片看。
她一发现清源晓海进来,立刻把照片放进袋子里,放在大腿上。
“喏。”他把钱放在桌子上。
“辛苦了。”她露出愉快的笑容。
刚刚的摄影很好玩吗?
“辛苦的人是你。”他说。
三枝摇月看向窗外,在一片灿金色的校园间,能隐约听见体育馆传来的歌唱声。
“还要让我继续去卖书?”清源晓海看向侧边的三枝摇月,“从学生的反应来看,我们恐怕很难再卖出去了,但我也不想抱着书和他们谈文学。”
“的确......”三枝摇月也意识到这一点,不禁按住太阳穴发出叹息。
“八谷学长的书还了没?”他盯着她双腿上的袋子问。
“还没。”
“麻烦。”
“不行就用这些钱补吧。”
“真想喊渔麦过来揍他一拳。”
三枝摇月一听,嘴角立刻挂着一抹淡笑说:“你也多少把她想的过于亚马逊。”
“我好像有点想渔麦了。”清源晓海趴在桌面上说,“不知道她一天能吃多少肉。”
“你还真是妹控。”三枝摇月微微一笑,随即起身。
“去哪儿?”
“我有东西放在摄影部没拿。”她把袋子放进抽屉里,并掏出钥匙插了进去,能听见锁芯响了两次。
“什么东西?”
“清源,追根揭底并不好。”
她说完便离开了图书室,只留下清源晓海一个人。
还有那个在抽屉里的袋子。
他挺身过去伸手试着拉了拉,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抽屉竟然没有上锁。
她是忘记了?可自己明明听见锁芯响了两次。
还是......
清源晓海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确定她没有折返,于是鼓起勇气,把袋子里的照片拿了出来。
当手指触碰到相片时,他隐隐约约感觉触碰到并不是相片,而是三枝摇月的皮肤。
和他相同是大正时期的服饰,相片中的她端庄而贤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
“好漂亮......”
他勉勉强强地用简洁的话语,表达出了感想。
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拍照片,虽然有点蠢,但他总感觉不这样做很亏。
把作案现场恢复原状后,过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坐着的清源晓海才反应过来——
原来看三枝摇月的照片也是可以的,哪怕是偷偷看也可以。
因为她会容许他的小小冒犯。
这种想法,以万分确信的形式,轻柔地种在了清源晓海的心底。
◇
第二天,樱丘高中的文化祭如火如荼地进行。
清源晓海又和三枝摇月「请假」,跑去了冬雪砚春的手工室,准备在她的指引下开始学习如何刺绣。
路上听见有情侣看见八谷学长在空无一人的废弃仓库里哭,还被这对不良情侣拍下了视频,顿时成为文化祭上的闲话余谈。
他感到很困惑,大家都讨论八谷学长,难道就没人关心这对情侣去废弃仓库是干什么的吗?
来到手工部,有男部员和女部员,小黑板上有画着本次的卡片设计。
樱花、百合花、银杏花、仙女果、苦瓜、杜鹃、百灵、伯劳、乌鸦......
篝火晚会需要用到的配对卡片,全部由手工部的刺绣爱好者产出,而手工部刺绣的仅仅只有四个人。
“这么多?工作量不是很大?”他困惑地问道。
“大部分都是冬雪同学做的,她刺的又快又好看,我们现在就是打打下手。”
“这就是有人教和没人教的区别啊......”
手工部的其他刺绣部员都有些不好意思,相比起经过培训的冬雪砚春而言,他们的作品显得都是瑕疵。
“好了,晓海大爷赶紧过来学习!”冬雪砚春急不可耐地把他摁在椅子上,桌面摆着刺绣的工具。
刺绣最讲究心灵手巧,起初冬雪砚春以为他钢琴都能弹那么好,那么刺绣应该也没问题。
结果一个白天,她有些怀疑清源晓海可能真的没有刺绣的天赋。
“晓海大爷,你这刺的什么东西啊?”
“人的笑脸。”
“这完全就是很恐怖的妖怪吧!”
“这明明就是人脸,砚春你看这个脸部轮廓,这是下巴,这是耳朵,这是鼻子,还有这一对眼睛,虽然一大一小但是不碍事。”
见他一本正经地指着刺绣框里的图案,冬雪砚春不知该哭还是笑。
不过转头一想,他第一次就能刺出个「很恐怖的妖怪」出来,其实也挺有天赋的。
如果不知道这是「人脸」的话。
在手工部学了一整天的刺绣,清源晓海的手指被戳了好几个洞。
“说过要小心。”
回家的路上,在一片橘红的会津若松田园间,冬雪砚春从书包里掏出创可贴,并用小剪刀在两侧剪出小口子。
并没有专属于少女的花里胡哨,仅仅只是便利店里随处可见的创可贴。
然而就是这一份的普通,和会津若松郊外一样的普通,却让清源晓海感受到无比的舒畅和安心。
“又不痛。”他说。
“和痛无关好吧大爷——”冬雪砚春挑起眉头,之后双手捏着创可贴的两侧,“乖乖把手指伸出来。”
他伸出食指说:
“我之前看过某个片段,这时候美少女应该用嘴巴含住,而不是创可贴。”
“少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身体好喔。”她带着少女特有的笑,娇嗔地瞪他一眼。
创可贴围了上来,手指像用被褥包住一样。
“紧不紧?”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刚好。”
清源晓海屈了屈手指,她先前剪的两个小口子,正好能让自己的手指灵活弯曲,不会有任何缝隙。
见他一直盯着创可贴看,冬雪砚春说:
“你也觉得这种创可贴很土吧?我朋友都说很土。”
“她们眼光真准,确实挺土的。”
冬雪砚春马上就他的这句话进行了吐槽:
“晓海大爷,你讨我欢心是会死掉吧?”
清源晓海的脸上浮现出清爽的笑容,他感受着手指那份不自然的束缚感,说道:
“土和可爱又不冲突。”
冬雪砚春像是接下了这套说辞,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风在夕阳下戏弄着她的短发。
“明天就最后一天啦。”
她像是舒展身体般地伸直双手,眼眸在那一瞬有着琉璃般的色彩。
明天,文化祭的最后一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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